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周淮安会记得这么牢,就好像当年林苒和他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时候记得一样牢。
他在室外冰冷的空气里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终于还是选择打通了林苒的电话。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周淮安心想,才发现想说点什么话,还是要和这个和自己互相利用的故人来讲。
“喂?”林苒直接开口,“有事?”
“下午给你打电话,你的电话占线,你能来一趟么?”周淮安开门见山,十分语焉不详地说,“有点儿事想跟你先知会一声。”
林苒只觉得他话音里有种异样的疲惫,声音似乎有些沙哑,于是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
周淮安半天没言声,电话那边似乎有手指尖划过纸页的声音。
林苒斜靠在窗户上,远远地、并且有些心不在焉地用眼角扫了一下林靖和站着的方向,男人低着头把两个人的换洗衣服分开,侧脸好看的就像是一尊雕塑。
林苒强逼着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周淮安突如其来的电话上:“我上次打电话找你,你助理不是说你身体不舒服么?还想找你说几句好话,给别人留条路来着,结果直接就给我吃了个闭门羹。”
“乔敬义被审查了。”周淮安说出这么一句毫无意义的话,然后过了一会,又自林自没头没脑地补充说,“对,你肯定已经知道了……不过问题不大,最多罚点款,我不会落井下石的,你放心。”
尽管最后那句恢复到他正常的智商水准,但是林苒还是听出他有些言语混乱,尾音甚至有些微颤,好像他不是刚刚赢了谁一局,而是受到了什么重大的打击似的。
“到底怎么了?”他这个态度不像是小事,林苒也正经了起来,想了想问道,“老本被套进去周转不开了?”
这回回答她的是电话那头漫长的沉默,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周淮安才艰难地说:“我老婆一直有点咳嗽的毛病,前一段时间还见了血……还以为是肺结核或者支气管炎什么的,也就没有在意。”
什么……情况?!
林苒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电话那头只剩下男人压抑的呼吸声,中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还掺杂了那么点溢出来的呜咽声似的,那一口气的时间都被拖长再拖长,然后周淮安轻轻地把它吐出来,低声说:“……下午去了医院,刚才拿了检查结果……”
林苒皱了皱眉:“是……”
“肺癌。”
林苒睁大了眼睛,连林靖和整理完东西向她走过来都没注意到。
突然间就像是刚刚那股从心里冒出来的“不祥的预感”被应验了一样――尽管周淮安跟她之间关系复杂,彼此在私交的基础上又掺杂了无比多的互相利用,尽管她有时候也会觉得这家伙缺德事干多了,迟早有一天会遭报应。
她脑子里甚至一片混乱地想――等等,他老婆这些年不是据说跟他感情不好吗,这男人怎么现在这一副样子,还有之前的疯子样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情,难道是夫妻一场死之前才……啊呸呸,都这样了,这还想什么呢?
可是……那意思是,周淮安的妻子,她名义上的舅妈……要死了么?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要不在了吗?
她想起周淮安曾经跟她说过的话,万一哪天有点什么问题,叫她念在人情的份上帮他一把,可是事实证明,周先生真的那么牛逼哄哄,真的青松不老,十多年来辛苦钻营,构建出来的关系利益网盘根错节,真的就不是那种卖身给老毛子的“海归派”年轻人能撼动的。
现在他是真的遇到问题了,可是……
周淮安轻轻地说:“我想找人说点事,所以才打电话给你,我没别人好找了,我女儿……不提也罢。”
林苒自己都没弄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应的,只是听见周淮安在挂电话之前,轻飘飘好像不着力一样地感叹了一声:“我现在算是有一点明白,什么叫‘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了,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呢?”
林靖和看着林苒放下电话,在那里久久回不过神来,伸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怎么了?”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林苒梦呓一样地说道,然后苦笑了一下,“你说,这些看起来可以一手遮天的人,怎么最终都倒在生老病死的病字上面呢?”
她摆了摆手,慢慢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没什么事……也不能这么说,总之你先让我静一静,我现在心里乱的厉害。”
这一静就静到了第二天早上,林靖和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肯定一晚上没睡,强硬地做了主,给她辅导员打了电话,给她请了一天假。
但即便是这样,林苒吃完早饭之后也准备回学校去,林靖和原本想送她回去,可是临出门之前接了一个电话,对面好像是他画展的投资方,挺急切的要让他过去一趟。
林苒干脆就站在单元楼外的冷风里等林靖和,难免就又想起,上次周淮安到学校找她时两人的那一番谈话。
没过几分钟,林靖和也从楼道里走了出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的注意力吸引了回来:“行了,你打算怎么回去?”
“我坐地铁回去就行,”林苒兴致不是太高,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你呢,怎么去见投资方?”
“跟你一样,坐地铁。”林靖和耸了耸肩,也看出了林苒的情绪有些低落,“行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也别太挂心,尽力就好。”
林苒勾了勾嘴角,但这个笑怎么看怎么苦涩:“我就是心里不舒服,没什么,你路上小心点。”
林靖和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他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也是,到学校给我打个电话。”
“好,我知道。”
无论什么时候,雁城的地铁上都是人挤人,林苒好不容易找到了个把手拉着,艰难的把耳机塞进了耳朵里。
人的现在其实都是由无数的过去而构成的,谁都无法否定这些过往,林苒静静地想,就算是回想起他们的时候心里满是负能量,可是你也没法无视他们。
就在她想着这些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她也没看来电人是谁,直接从手机的控制键上接了电话:“是我。”
打电话的是俞觅夏:“苒苒,我听婷姐说你身体不舒服请假了——什么时候回来?”
“在地铁上了,一会儿就到。”林苒回道,挪了挪身子,让自己站的更舒服一点,“信号不是特别好,你能听见?”
“能,就是有点不清楚,”俞觅夏那边的话,在林苒听来也是断断续续的,“我跟小鑫中午的时候去三食堂,你想吃什么,我带回去。”
林苒想了想,似乎在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总想着吃甜食:“饭随便买吧,你顺路回来的时候在楼下小卖部看看有什么巧克力或者糖什么的吧,我记得我的存货已经吃完了。”
“我一直想问,你是松鼠吗?存货那么多?”俞觅夏笑着打趣了一句,“行我知道了,你路上小心。”
林苒终于觉得心情好了那么一点,笑着挂了电话,结果刚刚觉得心情好了一点,背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林小姐,我家老板想找你聊聊天。”
林苒刚想转身,立刻就感觉到后腰处有个锐利且冰冷的东西抵了过来,男人的声音还是十分平静:“林小姐,如果我是您的话,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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