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二少爷见围观的人们都伸着脖子支楞起耳朵想要听个究竟，便提了提气居高临下问道：“我从京城回来，听说你在乡间散布人无贵贱之分的邪说，难道你不怕王法吗？”

原来是这事儿啊？

刘多宝反问：“这有什么犯王法的吗？”

徐二少爷向天略一拱手：“我大明太祖钦定士农工商四民，令其服色各异，尊卑有序。你竟敢说人无贵贱之分，不知这是忤逆大明祖制，该当治罪的吗？”

哼！看看吧，大明就是把人划分成三六九等的，谁敢说人没有贵贱之分？

我家现在虽然没有了做官的人，但却依然是士人，依然是大明最尊贵的一等人，这一片儿还是我家说了算！敢轻视我家的那些人你们都好好掂量掂量！

说完，他瞟了一眼围观的人群，见众人都一脸同情地看向刘多宝，心里不由对自己这一手杀鸡儆猴颇为得意。

可他没想到刘多宝却一脸天真地问道：“原来太祖要求士农广商服色各异啊，呵呵！那徐三少爷没有官身，经常穿着靴子算不算违反祖制啊？”

大明开国时朱元璋对百姓的穿戴作了许多限制，比如规定没有官身的人不许穿靴。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规定早就松动，也就是徐二公子这样以特权阶层自居的读书人经常拿出来说道一番，然后载感叹一番世风不古，以显示自己高人一等。

所以徐二少爷对士农工商服色各异这件事也就是随口一说，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堂弟正穿了一双靴子这件事儿。

他完全没想到刘多宝这么不好糊弄，而且反击如此凌厉，登时给噎了个面红耳赤。

刘多宝却不让他有反应过来的机会，立刻继续说道：“我说人无贵贱之分就是看到你们徐家一直都不讲究这些！徐二少爷若是要论这违逆祖制之罪，就请先把自家违制诸人先送官法办，然后再来治我这孩童无知之罪吧。”

最后他还很贴心地说：“若是二少爷不清楚自家都有那些违逆大明祖制的事情，小子不才可以告诉你。”

这算不算碰瓷？

徐二少爷只觉头大如斗。

徐楠的事儿还没完呢，现在刘多宝又暗示徐家有不少把柄可抓，难道徐家的把柄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了？

徐二少爷心虚起来。

现在徐家刚在朝堂失势，正是需要防止有人落井下石之时，若是真让这等无知无畏的小鬼闹出事来，被有心人借题发挥那他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有了这样的顾虑，他靠大明法度压制刘多宝的设计只得完全作废。但是他又不甘心这样便铩羽而归，一时竟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到徐二少爷吃了瘪，不少围观的人都偷偷笑起来。这让徐二少爷更加羞怒交加。

在他正犹豫不决时，却听刘多宝问道：“不知徐老太爷和徐太夫人可都康健？”

徐二少爷一下子没跟上刘多宝思维的跳跃，不由一愣。但是人家问候他的祖父祖母他不能不答，忙说：“祖父祖母身体康健。”

刘多宝又问：“徐大老爷和徐二老爷身体可好？”

徐二少爷便又答：“伯父、家父身体好得很。”

刘多宝双眼一翻：“这样啊？那么小子有一事不解，不知徐大少爷能否解惑？”

然后他不等徐二少爷应允便继续问道：“小子听说二少爷一直跟着徐大老爷在京里做大官。如今新皇登基，像徐二老爷这样年富力强的能臣干吏必然位新皇依仗，为何反倒一家人都回乡了呢？”

……

徐二少爷完全没想到刘多宝会问这个问题，脸登时就黑了。

天启皇帝时信用的是魏忠贤。可去年天启皇帝死掉了，崇祯皇帝上台后就开始铲除魏忠贤的势力。十一月魏忠贤被赶到凤阳去守皇陵，自知大势已去，在路上自杀，尸体被崇祯皇帝下令肢解示众。

魏忠贤一死便彻底拉开了清算其党羽的大幕。徐二老爷与魏忠贤党羽崔成秀走得很近，而且因为帮崔成秀整过不少人，在这场清算刚刚开始时就遭到弹劾被罢了官。

徐二少爷虽然知道他爹被罢官的消息肯定捂不住，早晚都会传开，但他还是认为被一个乡野小子当面问这个问题很丢脸。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打听这种事情？

但是他又不好否认，只能冷哼一声：“这种事情与你一个小孩子何干？”

刘多宝看到徐二少爷气急败坏的神情心里冷笑。

哼！你不清楚哥的底细，哥却对你家的底细一清二楚。想搞哥？你还嫩点儿！

他转身向着竖起了耳朵的人们大声说：“诸位父老，我在女姑口听说新皇登基，深恨那个魏忠贤及其党羽谋害先帝，祸乱大明江山，要治他们的罪。徐二老爷这个时候回乡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和魏忠贤有牵连，给皇帝罢了官！”

这个时代消息闭塞，老百姓并不知道京城里正上演的那场党争大戏。因此刘多宝此言一出，除了少数已经知道内情的徐家人，所有人的眼睛立刻都看向徐大公子。

天启年间阿谀奉承魏忠贤的人在各地为魏忠贤大修生祠，所以即使乡间百姓也知道九千岁的赫赫威名。所以去年魏忠贤死讯传开后，百姓们还很议论了一阵子，因此都知道魏忠贤是个大奸臣。

如果徐二老爷真和魏忠贤有瓜葛，那应该也是奸臣啊！

徐二少爷只觉得自己今天居然被一个乡野小子当众逼问老爹丢官的原因，脸都丢尽了，但他又不能随便否认自家是阉党。

现在皇帝清洗魏忠贤的阉党，不知道多少人在挖空心思向皇帝证明自己与阉党势不两立。那些人便是无事也要搅出事来，若是他当众说了什么话被他们加以利用，那徐家就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徐二少爷只觉从小到大还从没有这么憋屈过，一时又找不到保住面子的办法，只好咬牙切齿哼了一声，回头就走。

这相当于默认了刘多宝的质问。立刻大家看向徐家人的目光彻底不一样了。

原来徐二老爷真是得罪了皇帝，给罢了官啊！

原来徐二老爷真是奸臣啊！怪不得徐家人性这么差！

此时的百姓都淳朴得要命。在他们心目中奸臣就是坏人，坏人自然没有资格指摘别人。

就在这一瞬间，刚才徐大少爷对刘多宝的指责便在他们眼里变得无比可笑。

反过来说，奸臣反对的东西必然是好的，那么刘多宝的理论自然是对的。

谁也没想到刘多宝大祸全胜却仍不打算放过徐二少爷。他叉着腰大声说道：“你们徐家依仗阉党势力横行乡里多年也就罢了，居然还有脸指摘别人这个那个，装什么白莲花？”

徐二少爷不知白莲花是什么意思，但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他从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不过十岁的孩子当着众人辱骂，可他还不知该如何还嘴。这让他不由气得眼前一黑，差点儿一步踩滑了。

众人都看到他一个趔趄，那些看热闹的人不禁又笑了出来。这次是真正的哄笑，许多人都没有掩饰。

徐管家和徐家奴仆见二少爷居然就这么闪人了，连忙也一溜烟跑了，所有没有人看到刘多宝眼中再次闪过一道寒芒。如果他们看到了，定然会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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