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7年4月1日，8:00AM。

陈迟又做梦了，但意外的不是噩梦。梦里他仿佛畅游在一片温暖而粘稠的海洋中，内心十分安详，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紧接着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从上方剖开了天幕，柔和的光芒在黑暗中洇开。

他很清楚这是神经链接使用过度留下的后遗症，不算严重，定期去医院做个检查就好。

这时躁动的鼓点在耳边响起，与心跳声恰好合拍，意识恢复清醒的陈迟睁开眼，一缕阳光穿过打开的百叶窗栅落在他的脸上，他忍不住徐眯起眼，然后听到喋喋不休的声响。

“早上好，我的朋友。今日天气晴朗，气温43度，空气湿度8%，西风4-5级，辐射等级4，外出时记得涂抹抗辐射霜，光打伞可不行，甭管李记铺子买的便宜货掺了多少水，至少得做做样子，不然引起机体异变可就麻烦了。”

“要知道最近的义体价格越来越贵，也不知道是哪个崽种一直在背后超高价格限制廉价货，一点办法都没有……对！我说的就是森罗财团那些该死的吸血鬼！”

“可恶，有那个功夫去压榨穷鬼口袋里那点零碎，为什么不把家政管家的AI做的聪明些？我听说隔壁邻居维克托给他的管家买了个二次元形象，真想跟她聊聊啊，可惜一堵防火墙隔绝了我俩的爱情火苗……”

见陈迟没有搭理，那个声音顿了顿，又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

“W区马斯克医生的义体价格倒是保持稳定，但他的诊所要求用猫猫币支付，不接受联邦币。你知道的，最近虚拟币行情很好，鬼知道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钱屯起来有什么用，哪天一崩到底，中环广场的清洁机器人又要惨忙活半天。”

“哈，在那干活的朋友经常跟我抱怨，他说新型合金碎骨很容易卡在机器的传输履带缝隙里，时间久了就会影响工作，害他每个星期都要回厂返修……不过听起来好像确实很赚钱，要不咱们今天也买点？就当是刮彩票了，寿星的手气应该不会差。”

“哦对了，你可能记得今天是愚人节，却忘了这也是你的二十三岁生日，没有关系，兄弟我一直记在心里呢，还为你准备了生日礼物，对，就是这里！”

半打开的百叶窗唰的一下收起，一架吊着大箱子的无人机越过林立的高楼，从窗框内飞入，平稳地将货物卸在房间中央的地毯上，然后滞空停留在陈迟身旁，播放录制好的机械女声。

“货物已送到，请确认。”

“嘿，朋友，不是他订的，是我，是我，你在看哪儿呢？”

位于天花的全息显像仪投下一道集束光线，落在无人机顶部的扫描区，片刻后发出滴的声响，无人机飞离房间，而百叶窗栅也跟着落下。

“订单已签收，原路返回。”

接着那吵闹的声音又开始了。

“瞧瞧！一个八寸大的动物奶油蛋糕，从温莎太太的甜点工坊定做，是你最喜欢的水果口味，刚从大棚里摘下的新鲜水果，还带着清晨无辐射的纯净露水，纯天然材料制作——不过价格也很贵就是了。”

陈迟皱起眉头：“你又偷偷刷了我的卡？算我求你了，你从三流购物节目里订购的白痴扫地机器人好歹还能偶尔擦擦地板，买水果蛋糕能做什么？你又吃不到。”

“哦不，当然不是，你为什么要这么想呢？真叫人伤心啊。琪琪（他给扫地机器人起的外号）是我的朋友，你也是我的朋友，那么他和你就是朋友了，你应该为多了一位朋友而感到高兴才对，怎么可以骂人呢？蛋糕也是一样的道理……”

陈迟没搭理他那些废话，打断道：“没刷我的卡，那你哪来的钱？”

“是我付的钱。”

一位穿着素色宽松长袖T恤的黑发女孩推开卧室的门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精美的礼品盒，脸上荡漾着笑容。

“陈迟，生日快乐！”

“你看，我就说没有刷你的卡。作为补偿，在我生日——也就是出厂日气那天你得给我买一具能移动的身体，不行的话至少也得去垃圾站给我捡个像样的大脑袋……”

“皮克斯，闭嘴。”

“是……”

略带委屈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消失无踪，陈迟坐起身，与那位身材窈窕的女孩对视。

他的神情有些恍惚，捡到她的时候她像是一只瘦弱的小猫，没想到如今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漂亮女人，即便穿着宽松T恤也难以掩盖下方的玲珑身段。

一切都像是在昨天，人长大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唰的一下就过去了。

回过神的陈迟问：“林慢慢，你哪来的钱？”

被喊出全名的女孩顿时焉了下来，满脸委屈，小声地说：“打工……我在唐人街龙叔的餐馆里那里找了一份工作，端盘擦桌洗碗，很简单的！”

“那里很乱，经常有赤备组的人在游荡，我等会儿给龙叔打个电话，下次不要去了。对了，我给你报了个夜校的班，学习计算机编程语言，每天晚上三小时，下个星期就可以入学了，记得按时上课，别老让我担心。”

“打工和夜校又不冲突……”林慢慢嘴里不满地嘟囔着，声若蚊蝇。

这样的对话从林慢慢十岁后就已经发生了数十次，陈迟没有正经工作，只能依靠玩游戏来挣钱养活这个路边捡来的病弱妹妹，他不希望林慢慢也走他的老路，辛劳一生，就想尽办法花钱送她去学校读书。

只是林慢慢似乎一直都无法逃脱被遗弃的阴影，从小性格孤僻，无法与人交流，在学校被人孤立、甚至受到欺负。

只比她大五岁却要作为家长出席的陈迟为此和那些装有机械义体的改造人打了很多架，甚至用上了从黑市购买的大口径双管猎枪，从学校大门一路打到食堂，连那逼天灵盖都掀了半截，但无论打输打赢，最后受伤的永远是妹妹。

后来林慢慢主动办理了退学手续，他也没有强迫对方去学校读书，只是偶尔闲聊时会提起夜校的事，那样的学习压力会稍微小一些，林慢慢没答应，也没拒绝，就一直拖着，转眼间就长大了。

陈迟没再说什么，起床洗了把脸，回到客厅时，林慢慢已经打开了蛋糕盒，切了一块蛋糕放在他的座位前，刚要给自己切一块，就被陈迟拍了一下手背。

“干什么？这是我的蛋糕，你不准吃。”

他的仪式感很强，不过仅限于嘴上，林慢慢毫不在意地继续动刀，给自己切下一大块装有草莓的蛋糕。

“嘻嘻，我是你捡来的，你的生日就是我的生日，我凭什么不能吃？”

同样的对话也重复了十五次，如今林慢慢十八岁，陈迟二十三岁。

吃蛋糕时，陈迟看了一眼放在餐桌上的礼品盒：“这是什么？”

“给你的生日礼物！”

“我知道，什么东西？”

“自己拆开看咯。”

陈迟叼着叉子，三两下拆除了礼品盒的包装，柔软的珊瑚绒布包容着一个造型华丽的神经链接头盔，那是豪华型号的产品，价格昂贵。

审视的视线移动从桌上一路移动到自己脸上，林慢慢不由得有些慌张，绞着手指解释说：“你那个头盔太简陋了，戴着不舒服，我一直想给你买一个好一点的，存了好久才攒够……绝对没有在外面坑蒙拐骗！”

听不太对的样子，但陈驰也没在意：“下次别浪费钱了。”

他和林慢慢是这个时代为数不多尚未被改造的自然人类，生活十分艰难，又受到社会的排斥，穷困潦倒，只能靠一些比较特别的工作赚钱。

妹妹在附近的唐人街做点简单的帮工，他是职业玩家，靠着这份玩游戏的本领来赚钱，养家糊口，确实很需要一个舒适的头盔。

“头盔我收下了，作为交换，夜校的事你也要答应。”

“嗯嗯！”林慢慢眨动着水润的眼眸，忙不迭点头，“知道了。”

陈迟抄起怎么也用不惯的叉子草草吃了几口了事，夹着新头盔走向自己卧室。

“我去工作了，你自己收拾桌子，要出门先跟我说一声。”

如今什么行业都被公司垄断，教育也是，夜校的价格非常昂贵，要想让妹妹得到更好的教育，他也要更努力一些才是。

此时窗外掠过一艘飞艇，侧面的显示屏上又在循环播放着腻味的虚假宣传片。

“2077年，我居住的城市被评为全联邦最烂地区，为什么呢？暴力犯罪层出不穷，贫困线下的人口全联邦第一。这是事实，无可否认，可人们还是蜂拥而来。这城市总会给你一丝希望，谎言也好，幻觉也罢，但如此近，仿佛触手可及，让人奋不顾身。”

“这里充斥着迷梦，而我正是逐梦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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