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内心已经震撼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但怎么说上辈子也享有三湘小霸王的美誉，别的暂且不论，单说一身胆魄，诗弈简直敢跟天王老子称兄道弟。
所以在情绪稍缓过后，诗弈脑海中走马观花，很快就把穿越求生手册，从历史小说，替换为了仙侠小说。
即使剧情与文风都大相径庭，但套路却万变不离其宗，至少主角光环依旧璀璨夺目。
遥望着云端之上的身影，诗弈一时恍然大悟。
仙侠小说的主角，在步入修仙大道之前，都会遭遇某种契机，要么得到一样诡异的事物，要么遇见一个奇怪的人。
几次三番打量着空中的陌生男子，诗弈点点头，郑重其事地说道：“嗯，足够奇怪。”
看来这个人应该就是自己遭遇的契机。
既然如此，那就先来个友善的问候以表敬意。
想到这里，诗弈轻咳几声，朝着那人喊道：“嘿，上面那个，穿得这么少，小心冻死！”
扯着嗓子喊完过后，诗弈觉得自己的问候足够贴心友善，嘴角扬起了得意的弧度。
“没想到在决定做一个好人之后，我的语言艺术竟然有了显著提升。”
就在诗弈沾沾自喜的时候，那道披星戴月的身影，似乎因诗弈方才的言语深受感动，继而投来注视的目光。
借助月色，诗弈这才瞧了个真切，那人的确是个男子，看上去三十出头的模样，剑眉星目，面若刀削，静默之间，不怒自威。
奇怪的是，他单手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与自身气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竟然长得这么帅？”
在看清那人的面容过后，诗弈顿时咬牙切齿，满脸气急败坏的表情。
但紧接着又想到了自己如今的相貌，便换作了一丝怜悯。
“妄想跟我争绣花枕头的名号，你还不够资格……”
诗弈心中的自言自语，头顶那人显然无从知晓。
不然的话，即使换做是常人，估计早也破口大骂了。
那人面无表情，盯着诗弈看了一会儿，缓缓出声，低沉的嗓音作响此间。
明明他只是轻微张口，可诗弈的耳畔，那句言语却是无比清楚。
“可是这家府邸之人？”
听闻此言，诗弈心中窃喜，心想这是高人收徒之前，都要知晓主角的身份背景。
他连忙回应道：“没错，我是这家的大少爷。”
那人神色不变，继而问道：“既是如此，为何不逃？”
诗弈心生疑惑，随机恍然大悟，这应该是在考校心性。
他暗自得意，昂首挺胸，装腔作势地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话音落下，云上那人似乎愣了片刻，望向诗弈的双眸，染上一层复杂的色彩。
“未曾想，在这南疆的一隅之地，竟也有你这般意气少年……小子，报上名来。”
诗弈压抑着激动的情绪，不卑不亢地说道：“诗书万卷的诗，对弈无人的弈，诗弈。”
这是他上辈子为了打架更有气势，查了半宿字典，才冥思苦想出来的自我介绍，用在此时再合适不过。
“诗弈，姓诗……便是无错。”
那人叹了口气，点头说道：“我记住你了。”
诗弈心中一喜：“成了！”
就在诗弈准备磕头拜师的时候，那人沉声说道：“胸中若有憾事，大可一吐为快。”
诗弈在心中默念许久，才把这句话理解透彻。
大概意思就是让诗弈认真想一想，心底还有什么觉得遗憾的事情，趁着这个机会赶紧说出口。
“怎么听上去有点怪怪的？”
不知为何，诗弈总觉得这句话，和他前世常说的“还有什么遗言”，存在惊人的相似。
“肯定是错觉……”
诗弈摇了摇头，将那些奇怪的念头尽数置之脑后，转念想到，会不会是高人对自己太过满意，便想成全徒弟未尽的心愿？
“嚯，这师父够意思，以后等你不行了，我一定买口上好的棺材，包管你死得舒舒服服……等等，不对啊，好人是不会占小便宜的。”
迷途知返的诗弈暗自松了口气，淡然说道：“我没有，你随意。”
话音落下，那人不禁感叹道：“胸有雷霆，面如平湖，似你这般年纪，我自愧弗如。”
听着那人由衷的称赞，诗弈飘飘欲仙，心想做好人的感觉，竟是如此舒坦。
他打了个哈哈，假客气道：“你也不差，挺诚实的。”
那人怅然说道：“既已无憾事，那便上路吧。”
诗弈下意识回应道：“好……去哪儿？”
那人安慰道：“放心，与你那些冥顽不灵的家人不同，单凭这份过人的胆识，就值当我给一个体面的死法。”
诗弈：“？？？”
此时那人的眼神，诗弈再熟悉不过。
那是要杀人的眼神。
诗弈瞬间清醒过来，终于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
按理来说，莲儿早就该蹦蹦跳跳地回来报喜，如今去的时辰却是过于漫长。
况且这偌大的庭院，草木茂盛，郁郁葱葱，竟无片刻虫鸣，只有如死一般的寂静。
“你妈的，这剧情怎么不按套路来？”
诗弈咽了口唾沫，冷汗直流，本能地想要逃走，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竟是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动弹。
仿若深陷泥沼，难以自拔。
早就见惯生死，甚至已经死过一回的诗弈，深知这不是因为恐惧的缘故。
他艰难地望向空中，打着商量道：“其实我跟这家不熟……”
话音未落，戛然而止，诗弈猛地瞪大了眼睛。
如果说脚踏星月，屹立云端之上，便足以令人瞠目结舌，那么此时眼下这一幕，就只能用“神迹”二字来形容。
只见头顶那人衣袂迎风，青丝狂乱，俯瞰而下，犹如神魔临凡。
而在他的身后，一尊巨大的虚影逐渐凝为实形，笼罩无边夜色，撑住了整片天地。
那道身影足有万丈之高，赤色盔甲覆盖通体，就连面容都被完全遮掩，除去本身的两条手臂，于其后背，竟是还有着十数条手臂伸展开来，将浓稠的幕色生生撕裂，碾碎漫天繁星。
每条手臂各自持有不同的兵刃，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其中还攥着数杆流云大旗，皆为鲜血般的赤红，浸染天穹。
宛若灭世烈焰当中，一棵熊熊燃烧的参天巨树。
那袭紫衣背负着整片赤红的天地，像是整个人都浸入了血泊当中。
不同于诗弈的惊骇与战栗，那人始终面如平湖，不见丝毫涟漪。
万丈妖魔立于身后，他轻轻招手，修长如玉的五指化作掌状，对着诗弈轻声说道：“死吧。”
话音落下，手掌覆下。
那如灭世魔神般狰狞的怪物，仿佛聆听了无上旨意，随着主人的动作，同时伸出了手掌。
而这一掌下去，便是遮天蔽日。
比夜色更为浓稠的血色，几乎是转瞬之间，便笼罩了诗弈视野的全部。
“喂，大哥，等一下……”
诗弈原本还想厚着脸皮求饶，可在呼啸的狂风袭来之前，他最后一次瞧见了那人的目光。
不见癫狂，不见兴奋，不见愧疚，不见怜悯。
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没有万年坚冰那般刺骨无情，只像是在风景如画的湖边踏青，不经意间踏过了一株草木。
仅是草木而已，何需动容留情。
在瞧见这种目光过后，诗弈下意识闭上了嘴巴。
妖魔傍身之人，其恶更甚妖魔。
诗弈终于意识到了，这是一个比他上辈子，还要冷血千万倍的家伙。
在连求饶都无用的情况下，诗弈失去了最后的侥幸。
在无边无际的赤色落下之前，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他只是想作为一个好人，尽情享受上天赐予的新生。
可上天就像是跟他开了一个无聊的玩笑，赠下希望，再无情剥夺。
或许这正是比第十八层地狱，更为残忍与痛苦的惩罚。
诗弈迎着剥皮般凛冽的狂风，最后说道：“你妈的，这个修仙怎么不按套路来……”
轰隆作响，恍若雷霆，眼见高楼坍塌。
原本偌大的诗家宅院，在这掌过后，便只剩断壁残垣，化作一地废墟。
如血般的漫天赤色退去，万丈妖魔的身影消融于夜色。
那袭紫袍依旧屹立半空，面容平静，像是在等候着什么。
良久过后，了无生息。
似乎有些莫名的遗憾，他缓缓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包裹，轻声念道：“生死有命，这话倒是说的极好，其实若非因你，他们都不用死，但既然有这一遭，看来这也是他们的命。”
言语声流淌于墨色般纯粹的天际，却是无人倾听，便终究只像自言自语。
那人长袖飘摇，转身踏天而去，再无片刻回首。
当夜色只是夜色，除了遍地废墟，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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