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局势动荡,扶青对外已自顾不暇,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肃清内乱,绝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潜在的威胁。否则,等战火烧起来,必将进退无路腹背受敌。
除非…………
这个威胁根本就是他自己。
那几日,霍相君搜查魔界,里里外外搞了好大的阵仗,却仍有死士躲在暗处欲将对我动手。假使,真是扶青训练并操控他们,别说一个霍相君就算十个霍相君也查不出来啊。
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
我把玩令牌,静静地耷下脖子,也不大留意文沭讲了什么,只觉眼前净是那个女人吐血凄厉的模样——‘不过区区一介凡女,竟敢背着主上暗中帮助醉灵,如此吃里扒外主子岂能容得下她!秦子暮,这两回算是我家主子给你的体面,既然你不肯死那就小心将来连死都变成一种奢望!’
文沭伸手晃了几晃:“想什么呢?”
我沉沉思索了很久:“若对一人心存芥蒂,是否应该当面,亲自问问他?”
文沭握拳抵唇呛一声道:“你说的该不会是主上吧?”
我不说话,他沉默一会儿,歪着脑袋看向外面:“子暮,主上最忌讳的,是彼此生出隔阂与误会,却连问都不问就默默给他定了罪。所以,无论你存着什么芥蒂,宁可耍耍脾气闹一场都好过憋在心里。”
他忽然试探着问:“你是因为虞主子才生主上的气吗?”
我微垂着眼睛还是不说话,文沭薅一把头发,小声道:“其实主上心里是向着你的。”
又道:“就说刚才吧,我从末阳殿离开的时候,眼见主上三步并作两步赶往听风阁。想也知道这是讨主意去了,毕竟论及哄女孩子开心,倘若司徒公子排第二,可没人能够排第一。”
末阳殿?
顿时,我想到什么,挺直背脊正坐起来:“等一下,你在这闲扯半天,还没告诉我赢昭怎么样了?”
文沭脸色变了几变,起身拍拍衣裳,作势要走:“主上发落他去外头镇守雪山,将军派人沿途随行护送,以后都不能回来了。”
我拽住他衣角,抬起眼睛,逼道:“说实话。”
文沭把头撇向一边:“是实话啊。”
我目光一沉:“说、实、话!”
文沭目视前方,咬紧牙关倒吸口冷气,默默把衣角从我指缝间抽离:“主上确实发落他镇守雪山了。”
我下意识,攥紧手心里的令牌,掌着门框一点一点站起来道:“把话说清楚,是发落他本人镇守雪山,还是发落他的铠镇守雪山?”
文沭惶惶支吾起来:“他……他……”
我哑道:“他是不是死了?”
文沭没说话。
我揣起令牌往回走,心中已再无波澜,只平静笑了笑:“镇守雪山挺好的。”
文沭直挺挺地站在宫门外:“将军问主上,是否一定要杀,主上点头回答是。将军说,你想杀便杀吧,有些人死了比活着强。”沉默片晌:“其实将军此话不无道理。”
他低声缓道:“与其活着被人指指点点,还不如一缕英魂,永镇雪山。只要主上心里明白,并且牢记住今日,就比什么都强。主上越是愧疚,对虞主子便越是猜忌,她多年倚仗的恩情也算完了。”
听完这些,我头也不回,反应出奇淡漠:“关我什么事?”
文沭有一瞬怔愣:“你怎么了?”
我摇头:“没怎么。”
说罢,捋捋衣裳回到芳华室,在一片杂乱中寻了个地方坐下来闭目养神。期间有侍女推门送饭,见此情景皆是一愣,各自布菜上桌后,便匆匆离开了。
没过多久,门又被人推开,扶青怀里捧一束花,用绳子在尾端扎了个结,想也知道是司徒星的主意。
他略过满屋狼藉走到我身边,小心翼翼地蹲下来,凝思良久:“怎么不吃东西?”
等不到回应,他把手伸过来,一遍遍摸我的头:“饭菜都放快凉了,肚子不饿吗,起来吧。”
他望一眼四周:“就算你想拆我的屋子,也需得先吃饱了,才有力气啊。”
沉寂半日,还是等不到回应,他埋头看向怀间那束花,扬一缕笑貌递来我面晃了晃:“这是我在路边采的,等下找个瓶子插起来,添点儿水供着一定好看。”
我已经不想再理他:“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养了条狗,不高兴时想怎么拍怎么拍,高兴时只要随意招招手,我就必须立刻冲过来,对着主人摇尾乞怜?”
他脸色变得惨白:“我没有……”
无奈将花束放下来:“此事我对外必得拿出个态度,若公然偏护以致众怒难平,那才是真正的害了你。”
扶青从怀里摸出药膏,埋下来看我的伤,指尖揉上去,轻擦道:“他的性命哪有你重要,还好只是皮外伤,以后别这样了。”
他将大半个胸膛靠过来,对着伤口细细地吹,我扭头躲开了:“是我愿意这样的吗?”
闻言,他呼吸一滞,擦药的动作僵住了。
我小声喃喃:“敢问君上,秦子暮区区凡人,除了一条微不足道的命,还能够拿出什么东西威胁你呢?可就算这样,却仍是改变不了什么,或许我真的很没有自知之明罢?”
药盒子滚在地上,他揽住我肩膀,涩然地问道:“你喊我什么?”
“怪我素日太过纵容,才让你失了分寸,一味肆无忌惮,任性妄为。”我冲着他一笑,“这不是君上说过的话吗?”
他声音逐渐喑哑:“我只是……”
我撑墙站起来,往侧边一退,俯首拜道:“子暮以后,不敢失了分寸,君上永远都是君上。”
他忽然吃痛地捂住胸口,眼中闪过一丝憔悴,将我抵在壁上:“有些话无凭无据,若再争执下去,吃亏的是你……”
我铆足力气重重一推:“我缘何与她争执,不是因为你维护映月楼,千方百计要杀掉一个替罪羊吗!反正人已经死了,映月楼上下清清白白,紫虞也清清白白你满意了?!”
扶青栽晃几步,背倚住桌沿,勉强站稳:“我不是为了紫虞才要杀他……”
经这么一撞,桌上的绿釉茶壶晃了几晃,沿着边缘滚下去砰一声摔绽得四分五裂:“若非紫虞暗中授意,便是当值戍卫擅作主张,我顶多治她个驭下不严之罪。即使紫虞暗中授意,那些人的嘴也撬不开了,无凭无据我还能杀了她不成?”
他微皱着眉头:“纵然把朔月之夜那晚,映月楼当值的戍卫全杀了,对紫虞根本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但,我若是重惩了她,就势必要重惩霍相君和司徒星。我若是和她较真,末阳殿外跪着的那些人,就会因为醉灵的事情和你较真。仙界随时都可能大兵压境,魔界眼下经不起内乱,我也没有精力了。”
末了,他噙着软语,眼中浮出一丝怅然:“放过她,才能放过你,这是最好的办法。”
我缓步上前,望着他,笑:“这么说你是为了保护我,所以才要杀他,对吗?”
随之摸出怀间的令牌摊在掌心:“这个也是为了保护我?”
烛火映入眼帘,照亮他漆黑的眸,房中一时陷入死寂。
我低眉,指尖在令牌上扫动,每个字都宛如刀叶割裂了喉咙:“你派死士对付我?”
一匣子令牌并不足以说明什么,许是紫虞趁其不备放进去,又许是因为别的缘故。总之,我在等着他解释。
扶青怔愣了一下,喉咙里发紧,不说话。
“千万别说是师父交给你的。”我压抑着心底的沉痛,“书房里,台下第三层屉子,像这样的令牌可不止一个。”
他唇齿微颤,半晌说不出话来,答案已再明朗不过了。
我却不死心地想要问个清楚:“早在搜查魔界之前,你就知道我曾夜入百笙轩,所以暗中派了个死士要杀我对吗?毕竟浮生殿上,那自称忠于霍相君的侍女,根本就是你安插到他身边的眼线啊?”
他的辩驳苍白无力:“我怎么可能杀你……”
我点点头,不带一丝表情,将令牌递到他面前:“那就发誓吧。”
我一步一步朝着他逼近:“彻查魔界之前,从未有人告诉你,我曾经夜入百笙轩。你也从未派死士害我,而师父搜出的令牌,更从未经由你手。如若骗我,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不得所爱,遗世孤独!”
他喉音发颤:“暮暮,我的死士,绝不会伤到你。”
“承认了?”我几乎快要撑不住这具身子,恍如秋风扫下的落叶,哭喊回荡在半空,裹着声声苍凉,“你派死士害我!”
他一遍遍低喃:“不是……不是……”
我手心紧握住令牌:“难怪你不相信紫虞养死士的话,难怪你要替我向紫虞道歉,难怪你不敢听我发誓,难怪你那么生气。”
惨笑着:“什么太过纵容,什么失了分寸,什么肆无忌惮,什么任性妄为…………”首发l
令牌重重丢在他脚边:“原来你根本是做贼心虚!”
他将我扯进怀里:“没错,那三名死士,确是我安插在行云居、映月楼和百笙轩监视他们的眼线。若非司徒星独来独往惯了,否则纵然如听风阁,也不会幸免。”
我狠狠一拳砸向他胸口:“你放开!”
他非但不肯放手反而用蛮力桎梏得越来越紧:“我也的确,早在彻查魔界之前,就已经知道你去过百笙轩了。”
沉吟片刻:“细论起来,讨清虚镜那日,你前脚刚离开不久,百笙轩的眼线后脚便到。她向我禀报,说在前一天晚上,见你偷偷夜会霍相君。当时,我好生气,气得快要疯了。”
我眼边挂着泪珠,揪紧他衣裳,恹恹道:“所以你就迫不及待地想要除掉我?”
“不是……不是……不是……”他紧紧环住我腰肢,“与天帝这场仗,若要不一败涂地,就必得先肃清魔界。清查可能潜藏在任何地方的仙界细作,同时找出与仙界有利益勾结,预谋后路的墙头草。”
他宽阔的肩膀一颤:“再者,辽姜弄丢了小醉灵,我想尽量不动声色地把她抓回去。”
为了肃清魔界,为了把小醉灵抓回去,他需要给自己制造一个契机。而所谓契机,便是用我这条蚯蚓,钓出他认为有价值的大鱼。
原来,我这个凡人,也并非那么没用嘛。
可是…………
可是…………
我挣出去甩了他一巴掌:“既然你要取醉灵的内丹救紫虞,为什么不用她当诱饵,为什么是我!”
虽然从前我也打过他,但今天这一巴掌,甩的格外响。扶青抹去嘴角边的血,眼神阴郁了几分,并扬出冷笑:“因为这样,我才可以把你关起来,暮暮就再也不能去百笙轩找他了。”
他这一抹笑容阴森极了,贴在耳畔说出的话,令我背脊发凉:“不如暮暮以后留下来,再也别出去了,好不好?”
“到老。”
“到死。”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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