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承平三年，初秋。
代郡，高柳县，云村。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夜。
茅草屋顶随处可见透着亮光的破洞，雨水从破洞落下来，滴落在瓷盆瓷碗里，满是叮叮当当的响声。
屋子里，愁云惨淡。
秦柳氏一身布裙，赤着脚坐在摆满了瓷碗的土炕上，双手合十哀求着站在地上的那个穿着锦袍的胖子：“王老爷，求求你了，再宽限些时日吧。地里的粮食再过一个月就成熟了。到时候我一定把欠您的粮食还上！”
王员外扣了扣耳朵，一脸不耐烦道：“秦柳氏，你这就不讲理了呀。当初借粮的时候，说三五个月就能还上，现在呢，粮食在哪儿？别废话了，赶紧的，粮食呢！”
秦柳氏一脸绝望道：“王老爷，现在才七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哪还有粮食啊！”
“没粮就拿地来还呀！”
王老爷微笑着看着秦柳氏，慢悠悠的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文书，放在了炕沿上。用指关节扣了扣后，说道：“这里，画个押就行了！”
秦柳氏闻言，脸色大变，摇头道：“不可以，不可以。地是亡夫留给风儿的，我要是把地卖了，风儿以后怎么活啊！”
“这不行，那不行！”
王老爷骤然脸色阴沉，盯着秦柳氏道：“秦柳氏，你这是当我王家好欺负是不是？”
看到秦柳氏吓得脸色灰白，连忙摆手，不知所措的样子。
看到火候已经差不多了，王老爷脸色减缓，故作沉吟片刻后，道：“别说我王孝存不讲情面，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也不忍心逼得太过。这样吧，我给你指一条活路！”
秦柳氏闻言，顿时面露喜色，连忙说道：“王老爷您说，您说！”
“你家那闺女，秦浅是吧！”
王老爷眯起小眼睛，眼中闪烁着贪婪好色的光芒道：“长得挺挺标致的，正好呢，我家家主家里缺个使唤丫头……”
“这……”
秦柳氏闻言，一脸为难。
不过就在这时，门帘哗啦一声被撩起。
一个一脸病容的少年，踉踉跄跄的冲了进来。
少年很瘦弱，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长衫，赤着脚站在湿漉漉的地上。
他冲进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着有些意动的秦柳氏，断然道：“不行！”
“风儿，你怎么起来了，快，快回去歇着去！”
秦柳氏看到少年后，顿时手足无措的站起来，冲过去就要将少年扶回去。
秦风用力的抽出手，喘息着摆了摆手，看着秦柳氏道：“娘，你不能把妹妹卖了！”
秦柳氏闻言，无奈又绝望的摇着头。
泪水潸然而下。
儿啊，娘也不想啊。娘实在是没办法了啊！
当家的啊，你怎么去的那么早，你让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啊！
秦柳氏无力的蹲在了地上，捂着脸哭泣了起来。
秦风看着不到三十的母亲，如同一个孤苦无助的老妪一般，蹲在地上哭泣，心里也痛的厉害。
虽然，这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但如今，占据了这个身体，有些责任不是他想甩开就能甩开的。
“娘，有办法的！”
秦风吃力的弯下腰，伸出手抓着秦柳氏的胳膊，想让她站起来。
昨天下了一夜的雨。
家里漏成了水帘洞，地上全是湿乎乎的泥。
这要是生了病，那可就糟了。
只是秦柳氏此时正沉浸在伤心绝望之中，整个人都有些呆滞了，任由秦风怎么拽都不动弹。
秦风叹了一口气，只能暂时收回手。
他抬起头看着身前的王老爷，看到他站在一块布上，而那块布是母亲的冬衣。
秦风眼眸低垂，面无表情道：“王老爷，当初的借粮文书我也曾看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距离还粮的日子，还有十几天。您这就来催，是不是早了点！”
王老爷看着秦风，心里很是不快。
“秦风，大人说话，你一个孩子就不要掺和这些了！”
王老爷垂着眼，慢吞吞的说道。
“我是家里的男丁，父亲在的时候自然有父亲跟您说这些，父亲不在，我就是家主！”
秦风看着王老爷道：“家里的事，自然是由我做主！再说了，我秦家谁做主，就不劳王老爷挂心了，我们还是来说说这文书吧！”
不软不硬的碰了个钉子，王老爷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他没想到，都快办成的事情了，却被这个少年给搅黄了。
王老爷看着秦风道：“没错，文书上是还有十天，我是来提醒你，我是好心，怎么能是催呢！再说了，就你们家这穷样，别说是十天，就是十年，你能还得起吗？”
他知道秦风，这小子曾经读过几年蒙学，但根本不是读书的料。读了一年，就被学堂的先生给撵出来了。
家鸡也想变凤凰，泥腿子也想边读书人？
呸，白日做梦！
秦风抬起头看着王老爷，神色淡淡道：“能不能还得起是我们的事儿，就不劳王老爷费心了！”
王老爷脸色有些僵硬，他眯着眼盯着秦风，目光不善。
在云村，还没有人敢和自己这么说话。
从来没有！
“好！”
王老爷脸色阴沉，冷笑道：“有志气，很好！”
说完，他冷哼一声，一甩袖子，气呼呼的走出了房间。
走到屋外的时候，王老爷阴冷的转过头，指着站在门口秦风道：“十天后，你们若是还不上，就等着进大牢吧！”
秦风神色淡淡，拱手道：“生死有命，不劳王老爷费心了！”
“你……”
王老爷脸色青红不定，最后化作一丝冷笑，伸出手指点了点秦风后，带着家丁气呼呼的离去。
看到王老爷走出院子后，秦风才收回了目光，回到了屋子。
他弯下腰，将地上被踩踏的不成样子的冬衣捡了起来，叠好后放在了土炕上。
“娘，起来吧，姓王的走了！”
秦风吃力的扶着门框蹲在了秦柳氏面前，伸出手扶着秦柳氏的胳膊道：“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直浑浑噩噩的秦柳氏，终于抬起了头。
她看着眼前的，好像一夜之间长大懂事的儿子，终于冲破了心障，嚎啕大哭了起来：“儿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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