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市长瑞纳先生和瓦勒诺同时上门的时候，高里奥先生正在亲自检查三个孩子的功课。
听到薇拉过来通知，高里奥先生很是惊讶：“市长和瓦勒诺先生一起登门拜访？”
黛菲娜：“……”
这哪里是一起登门拜访，怕不是打着同个主意、都想抢先一步拉拢父亲，所以撞到了一起吧！
光是想想那个场景，黛菲娜都觉得自己尴尬起来。
“那爸爸，”坐在一边的安娜丝黛西问，“你快去招待客人呀！”
“你这丫头。”
高里奥先生忍俊不禁：“不用检查功课，怕是心里面已经对两位客人感恩戴德了，是吧？”
安娜丝黛西：“嘿嘿。”好不容易能逃脱背书环节，卡洛琳小姐最近教导的诗歌她还没背熟呢！
于连：“那我们就先回书房了，先生？”
高里奥先生：“去吧。娜西的诗歌我会事后检查的。”
安娜丝黛西：“呜。”
三个孩子纷纷起身，在临走之前，黛菲娜的脚步一顿，又折返回来偷偷拽了拽高里奥先生的衣袖：“爸爸不要紧张。”
高里奥先生：“……”
怎么说呢，不愧是家中心思最细腻的孩子。
黛菲娜很擅长观察别人的情绪，哪怕是成年人有所遮掩，她也能感觉出来。塞耶斯医生说黛菲娜是身体不好才性格早慧，她这般体贴，让当父亲的既感动又心疼。
“我的菲娜简直就是天使，”高里奥先生俯身吻了吻女儿的额头，“不用担心我，爸爸已经是大人了。”
“大人也是人，紧张也是正常的。”
黛菲娜安抚道：“没关系的呀，爸爸还记得上次参加晚宴时和市长先生玩的游戏吗？”
她指的自然是故意把话反着说的游戏，那还是黛菲娜主动提议的。
童言童语听起来幼稚天真，可实际上却意外的有用，帮助高里奥先生蒙混过关，甚至在市长瑞纳先生面前留下了一个高深莫测、城府极深的印象。
“今天不如咱们换个游戏，”黛菲娜笑眯眯地说，“可以玩凡事讲话留三分。”
“哦？”
正因上次有用，高里奥先生来了兴趣：“这次又是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啊，”黛菲娜歪了歪头，兴致勃勃地数着手指回答，“爸爸不知道市长先生和瓦勒诺先生是来干什么的吧？”
“他们也没事先通知，我确实不知道。”
“那你就装作全都知道，”黛菲娜说，“他们出言试探，你听不明白，就先看对方两眼，问是这样吗？非得要等对方说明目的不可。”
“他说明目的之后呢？”
“说明目的自然是为了打探爸爸的态度呀，然后爸爸不用回答，就说原来你都知道。”
“那他要是不放弃该怎么办？”
“爸爸就打马虎眼，说你考虑考虑。”
高里奥一听，只觉得既好笑又惊讶，他蹲下身，捧住女儿的肩膀：“菲娜，这些你都是和谁学的？”
“不用学！”
黛菲娜笑容满面，却又觉得不好意思。小姑娘甚至往门外偷偷瞥了一眼，见安娜丝黛西和于连已经离开了，才压低声音开口：“每次娜西偷吃了我的小饼干，我都会用这种办法诈她。娜西虽然是姐姐，但她可不经诈，每次我都能这样索要好多甜点作为赔偿。”
高里奥先生：“…………”
听到小女儿这么说，高里奥先生再也没忍住，放声大笑。
就算高里奥先生的人生简单，但能做到一年六万法郎纯利润进账，就证明他也不是傻瓜。小孩子的游戏简单归简单，却一语道破成年人世界的社交辞令——难道他们讨论利益、相互之间虚与委蛇，用的不是女儿们试探谁先吃了小饼干的道理吗？
这么一想，高里奥先生顿时也就不紧张了。
“菲娜真的是我的天使，”他再次亲了亲女儿的额头，笑道，“快去书房吧！这次爸爸‘玩游戏’，肯定也能赢。”
说完，他送菲娜上楼，而后不急不缓地转去客厅。
沙发上，市长和瓦勒诺先生早已等候多时了。
两位先生，一个出身省内贵族，穿着打扮、行为举止自然是端着风度，自命不凡；而另外一个著名的暴发户，浑身上下写满了穷人发达后的铜臭气息。二者坐在沙发的两端，画面不仅尴尬，还呈现出几分滑稽之感。
一见到高里奥先生姗姗来迟，还板着面孔的模样，瓦勒诺先生就不免想到了几次在他面前吃闭门羹的场景。
眼下他自诩抓住了高里奥先生的“狐狸尾巴”——你也是平民出身，同样偷偷摸摸寻发财之路，也么高贵搞哪儿去。
顿时瓦勒诺就觉得对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语气也不客气起来。
“高里奥先生，”他拿腔拿调地开口，“你也是不够厚道啊，私下搞小动作，也不知会当地人一声。”
高里奥先生却不动声色。
他只是静静看了瓦勒诺两眼，而后反问：“是这样吗？”
瓦勒诺：“……”
这是什么意思！
千算万算，瓦勒诺也算不到，高里奥先生压根就不知道今日两位客人为何到访，完全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在瓦勒诺眼里，高里奥先生这便是全然不在乎自己的小动作被人戳破，甚至坦荡荡地反问：我就是如此行事，你还有什么意见？
瓦勒诺自乱马脚，语气虚了几分：“我的意思是，低调行事，倒也能理解，毕竟巴黎的环境和威力也不一样。但先生你知道的，开工厂可不是小事，得仔细商议。”
高里奥先生神情一顿。
开工厂？？
原来这两个人是来找自己开工厂投资的……不对啊，为什么来找他？
事到如今，高里奥先生对黛菲娜的打马虎眼游戏也算是略有心得，他沉思了片刻：“原来你都知道。”
市长先生大吃一惊：高里奥这是什么意思？
他听着瓦勒诺和高里奥先生对暗号一般的话语和对方颇有深意的眼神，就立刻认定是瓦勒诺抢先自己一步，和高里奥先生达成初步协定了！
“先生，”市长有些着急，故作镇定道，“维璃叶地方不大，人与人之间都很熟悉。这里不比巴黎，塞耶斯医生偷偷调查密露丝印花布的事情，根本瞒不了多久的。今日我和瓦勒诺……一同前来，就是想看看你的意思。”
高里奥先生满肚子问号。
他在脑海中思索半天，也没想到塞耶斯医生什么时候“偷偷调查”过印花布，无非就是他带着孩子们跑去参观农户织布罢了，难道这也算调查吗？
不过一套组合拳打下来，也让高里奥先生成功地摸清了二人的来意。
开工厂，还是印花布工厂，其实高里奥先生没什么兴趣。
若是做粮食生意，他还能考虑一番。只是当下的政府对粮食买卖把控严格，涉及到民生口粮的事情，自然是要麻烦上三分。高里奥先生依旧能保持生意红火，无非是仗着他起家早，在巴黎也算是混出了几分属于自己的人脉。
放到外省，可不得往其他方面找法子赚钱吗。
只是高里奥先生不了解纺织行业，不了解，他就觉得市长和瓦勒诺今日是白来一趟。
“我考虑考虑，”他冷淡回应，“如瓦勒诺先生所说，开工厂可不是什么小事。”
“这……”
平日相互看不顺眼的市长和瓦勒诺对视一眼，纷纷被高里奥先生搞糊涂了。
此时二人心底想的都是：难道对方没和高里奥先生商议好吗？
要是没商议好，这便是有可趁之机；要是商议好，那就是高里奥先生看他们两个同时上门，自觉把控了主动权，来讨要好处。
可恶！
二人不得不暗骂一句奸商，这人果然不好对付。
“确实需要从长计议，”瓦勒诺率先开口，“不过作为当地人，先生，我还是对维璃叶当地有所了解。若是你打算开设印花布工厂，我可以出两成投资，再占个地主之谊，来负责当地的工厂运转。”
市长一听，这还了得？！
他这个当官的都没说什么“地主之谊”的话呢，你一收容所所长当什么主人！瑞纳先生气得牙根痒痒，却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端着架子，故意慢吞吞地说：“我可以出三成，朋友。”
瓦勒诺：“那我出四成！”
市长：“你——”
高里奥先生看了看瓦勒诺，又看了看瑞纳先生，只觉得……
如果你们两个都有意向，何必不相互搭个伙，一起开工厂，叫上他这个外人做什么。
事到如今高里奥先生也是一头雾水，不过话都说到这儿，他也是寻觅到了一丝商机。
虽然他对印花布的生产没什么兴趣，但摆明了赚钱机会近在眼前，高里奥先生也不会白白错过。他仔细一想，便拿出了和事佬的姿态。
“二位的提议很有道理，”他缓和气氛道，“不如这样，咱们三个可以一起投资工厂？”
市长：“……”
瓦勒诺：“…………”
高里奥先生越说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二位各拿三成即可，我也是三成，剩下的一成说不定可以说服塞耶斯医生拿出积蓄来入伙。工厂运转也不需你们全权负责，约翰此人见多识广，只当个医生也确实屈才，这可是他大施拳脚的好机会。二位觉得如何？”
——入股坐等分红的好事，高里奥先生岂能错过？
而他一番好心提议，却让自己的形象在访客眼中顿时复杂起来。
不管是市长和瓦勒诺，都觉得自己是上了高里奥先生的套。可攀比的话已经抛了出去，现在收回的话，今后也别在维璃叶生活了！
他一个巴黎人，来到维璃叶不过一个月，就已经摸清了维璃叶的浑水。
一想到如此，二位先生同时心惊胆战起来：此人真是……深不可测、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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