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带着异样的光彩播撒在大地上，却照不进窑洞前面那小小的窗中，灰褐色的墙壁上留着多年被油烟熏烤过的痕迹，杂物从墙角一直堆到破烂的柜子上，压迫本来就所剩无几的阳光，变得更加黑暗逼仄。

李铁生从前就是在这个窑洞中长大，他曾经蹲在炕上，在墙壁上学着写下过许许多多的汉字和数字，在墙角抓过各种各样的昆虫，他习以为常的认为这就是家的模样。

然而才仅仅只有几个月没有回来，住惯了同样简陋，却相对亮堂的工人宿舍的他，才深切的体会到这个家的贫穷，自己的家到底有多穷呢？李铁生之前学了个新词：家徒四壁。

目光落在炕上贴着墙的那一边，母亲躺在那里，头发散乱的蜷缩在枕头上，李铁生走过去想去摸摸母亲的脸和手。他自打有记忆以来，母亲就一直躺在这儿了，她有一种很严重的肾病，这种病一年无休的折磨着她，让她瘦成了一把骨头。

“妈……”

可是，当李铁生在这昏暗的房间中看清母亲脸的那一刻，他愣住了，从前的母亲骨瘦如柴，可是现在却居然胖了起来，眼睛快胖成一条线，可脸色却比从前更加黯淡无光，比从前更加衰弱。

李铁生突然意识到，这并非胖了，而是水肿。

“铁生……”母亲缓缓的睁开眼睛，当她看到是李铁生回来了，她迅速从被窝中伸出手来，李铁生把自己的手放进母亲的手中：“妈……”

两滴泪瞬间掉了下来，他恨不得自己现在就被千刀万剐了！母亲的身体已经差到这种地步，而他竟然还不辞而别！在生他养他的母亲面前，那让他撕心裂肺的爱与思念根本就不值一提。

“妈，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么久都没有回来，让你们担心……”

李铁生的母亲赵玉芳向来是个很温柔的人，她并没有怪罪李铁生，而是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有气无力的说：“你回来了就好，妈担心你，怕你在外面出事，你现在安全回来了就好！”

“你怎么突然病得这么严重了？妈，怎么会这样呢？”李铁生把头埋进被子中，身体随着哭泣而颤抖，而这时李铁生的爹李富民走了进来：“还不是因为担心你？你不知道在你走了这段时间，我和你妈是怎么过来的？”

李铁生愧疚的说不出话，他低着头。在回家之前他把攒下的钱都用小布包装着放在口袋中准备给父母，可是看到母亲的病，看到这个家的破败，那几个钱又能抵得上什么用场呢？又如何能弥补得了母亲因为担心自己而加重的病情呢？

赵玉芳从被窝中探出身子，浑浊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溢出：“老李，你就别再怪娃了，他能回来就行，就别怪他了！”

李富民现在也顾不上怪李铁生，他最近这些天眼睁睁的看着赵玉芳一天天像吹气球似的肿起来，可是饭却吃得越来越少，最近几天已经吃不下什么了，就是口渴要喝水，他听人家说肾病到了这个时候恐怕也就到头了！

“妈，你说的对，都怪我！妈，这回我不走了，我在家好好陪着你们……”

赵玉芳的脸上露出了些微笑容，她用力的抬起手摸了摸李铁生的脸：“妈可想你了，你就陪陪妈吧，陪妈走完最后这……”

“你这婆娘瞎说什么呢！”李富民突然大喊了一声：“别说这么晦气的话！”

赵玉芳说：“其实这些天我就感觉我的身体连以前都比不上，以前的时候还能自己尿出来，可是这些天你也知道我已经什么都尿不出来了……我连累了你快小半辈子了，以后你也能轻松了……”

“伺候你我愿意，伺候你一辈子我也愿意……”李富民的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他听别人说过，肾病一旦到了连尿都尿不出来的地步，哪怕是神仙来了，也都回天无力，可他不愿接受，更不敢相信。

李铁生听到这些心如刀绞：“爹，妈的病不能不看，现在咱们就带她到县里的医院去！咱现在就去！”

赵玉芳拉着李铁生的手：“别去了！妈的病治不好，去了还得花钱，咱家哪来的钱呀！”

“我攒了一些……实在不行的话，我还可以跟别人借，我先把你送到医院去，然后我去找我的工友借，去找我的一个姐姐……”

李铁生想到了高天琪，高天琪帮助了他这么多，他实在不好意思再对高天琪张口，可是他实在走投无路了。

李富民咬了咬牙：“那就试试吧，能借多少咱就借多少吧！”

顾不上赵玉芳的反对，李铁生去找开拖拉机的王大哥，可是他正好出车，无奈就在隔壁借了个平板车，和爹一起把赵玉芳抬到了板车上就往镇里赶，他们打算先把母亲送到镇上的医院里。

下午的日头偏西，却比中午更加燥热，李铁生卖力的拉着车，恨不得自己的安上一对车轮，以他们这样的速度什么时候能到镇医院？

好在拖拉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原来王大哥出车刚回家听到了此事便匆匆赶了过来，他们把赵玉芳抬到了车上。

“王大哥，太感谢你了！”李铁生抓起身上的衣服在脸上擦了把汗，突然便听到李富民在后面大喊：“铁生，你妈她……”

李铁生愣愣地回过头，他突然听到母亲的喉咙中出现了一阵咕噜噜的响声，紧接着他便看到被子上已经染红了的一块块鲜血的印记。

“妈！”

李铁生的心重重地剧烈跳动的起来，他看到鲜血从母亲的口中一股一股的不断涌出来，甚至让母亲无法呼吸，那张刚刚看起来黯淡无光的蜡黄色的脸，此时变成了白灰色。

父子二人面对这样的情形完全手足无措，怕他们只能把赵玉芳的身体从车子上扶着坐起来，好不让血液流进气管中。

“妈，妈……”李铁生的手上沾满了母亲吐出来那粘稠的血液，他的心底升起了一种深深的恐惧，他有一种预感，他即将要失去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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