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你去请的人呢?!太医局至朱雀大街,前前后后统共才三里的路,快马加鞭也就半盏茶的工夫。如今一刻钟过去,竟还没到么?!”
裴超然急得火烧火燎,满头是汗。他眼睁睁望着鹤奴低低咳血,心急如焚,却又手足无措,困兽一般在贺兰堂前来回踱步。
雷霆震怒传至阶下,陪侍的几名心腹亲随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老柱国一个不悦,便要将怒火劈头盖脸撒在自己身上。
冯器步履匆匆,自堂外跑来:“回禀老柱国,太医令与几位府内相熟的翰林医痊医效皆随圣驾赴龙泉猎场。小人自作主张,请了林春申林太医,车驾已往朱雀大街来。”
“再催!”
冯器躬身领命,正要转身,裴超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出声将人喊住:“慢着,回来。”
“您还有什么吩咐?”
老柱国思忖片刻,从腰间解下一枚金鱼袋,遥遥抛给他:“不可用林太医不相熟的人,信不过。去请道济斋孙半夏,用老夫的名义,速去速回。”
“遵命。”
冯器将金鱼袋稳稳接过,躬身一礼,向贺兰堂曲径匆匆而去。
盛夏时分,栀子花明明早已凋谢,曲径葳蕤的草木间,却忽然飘来一阵幽微的暖香。香气高雅馥郁,正是上京胭脂铺特制的贡粉,“半城春华”。
来人必是上京数一数二的千金贵女,冯器脚步一顿,面上没来由地一红,可当他瞧见远处石道间岚雾一样涌起的鹅黄色裙摆,登时面色如土。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冯器心里暗暗叫苦,脸色忽青忽白,只恨冤家路窄,竟在这档口上碰见这位难缠的小祖宗。他做贼一样捂着脸,逃也似的向院门奔去,那边蛩音一顿,立马传来一声清叱:
“冯器,你站着。”
冯器浑身一僵,直直定在当场。
他偷偷擦去手心的冷汗,慢吞吞回过身来,捧着那只金鱼袋,点头哈腰道:“县主吉祥,给您请安。小人有十万火急的要事在身,半刻耽搁不得,还请您通融。您福禄双全,大人有大量。”
来人三两步上前,不太客气地上下打量着他,秀眉微微挑起,正是裴府上下的掌上明珠,容琉璃。
“这些年,你靠方壶斋冯家的蟋蟀在外公这儿混得风生水起,讨了不少好处。这上京城的人都说,堂堂武昭二十六年的状元郎早已江郎才尽,泯然众人矣,现如今,不过一介邀宠献媚的蟋蟀书吏。”
冯器尴尬得要命,额头汗出如浆,只顾盯着容琉璃一双宝相纹云头绣鞋,硬着头皮讪笑道:“是是,县主说得对,说得对。”
冯器惦记着差事,心里暗暗焦急,只想哄这祖宗赶快移驾:“小人铺子里新捉了一尾云烟蝉,倘若搁在胭脂奁里,能吞云吐雾,满室生香,好玩得紧。县主若是喜欢”
“谁要玩那些臭虫子!”容琉璃冷哼一声,不客气道,“你佯装胸无点墨的酒囊饭袋,瞒得过别人,却休想瞒过我。我知道外公对你素来爱重,将要紧事都说与你听告诉我,贺兰堂的病人,究竟是谁?”
“琉璃!人命关天的事儿,这都火烧眉毛了,还要任性胡闹!冯器,你别听她的,速去道济斋。”
容琉璃闻言一愣,慢慢回过身。她怔怔望着来人,须臾后,眼角竟委屈地泛起泪光:“外公!您在为了一个外人责怪琉璃吗?”
“我……”
裴超然一口气怄在心口,嘴唇动了动,似想辩驳,可这话竟无从说起。
他该如何向外孙女解释,她心心念念等了十年、初生旭日一样耀眼的魏昭哥哥竟落魄至此,沉疴缠身,病骨支离。
容琉璃将裴超然的神情分毫不差地瞧进眼中,更认定他言辞闪烁,刻意相瞒。
她抿了抿唇,快步上前,将怀中一截素绢递在裴超然手中,三两步扯开绢带:
“这是那侍剑奴的佩剑,对不对?龙泉水淬的宝剑,剑铭素霓,与饮冰本是雌雄剑。宝剑有灵,会挑选剑主,素霓剑落入沈氏手中,距今已十年有余,却从来无人敢驭。”
绢带簌簌滑落,现出一截白虹似的断剑。裴超然喉头微动,容琉璃望了他一眼,握着断剑的手,竟不住地颤抖:
“连武状元都碰不了的宝剑,为何会乖乖听命于一位侍剑奴呢?”
容琉璃顿了顿,垂下眼睫,望着素霓剑平齐的断口:“……更何况,宝剑都会护主。素霓已拦腰而断,他定然受了很重很重的伤,甚至可能性命垂危,对不对?”
裴超然死死盯着那一截断剑,喉头哽咽。
斩断素霓的是他,伤了阿鹤的,也是他。尽管内心千般不愿,可此时此境,证据凿凿,他竟连一句推诿否认的话,都说不出来。
容琉璃见他眼角微红,忍不住急道:“外公,他究竟是谁?您从来舍不得对我说半点重话,可今日却为了一个外人凶我您早就认得他,是不是?他……他与我们家有故吗?”
院内风声似乎静了一瞬,裴超然腹内的话滚至唇边,又含恨吞回。
这真相实在太过残酷,纵使他惯看沙场尸山血海,依旧觉得脊背发寒,心神震颤。
裴超然挣扎良久,终是不忍。他深吸一口气,不得不狠下心肠,对一向宠爱有加的外孙女恶声恶气道:
“……琉璃,是我平日太惯着你了。放眼整个上京城,有哪一位豆蔻年华的世家贵女像你一样顽劣,专爱四处抛头露面、惹是生非!”
“外公?!”
容琉璃眼眸微微睁大,不可置信地望着裴超然。湿漉漉的水汽在她眼中涌起,裴超然心里一软,狼狈地别开眼去,不敢再看。
他一把夺过容琉璃手中的断剑,掩饰般转过身来:“……刨根究底追问一个外男的身份,不是一位县主该做的事。此事休要再提,你回竹里馆罢。”
“外公!安氏的姐姐们素来如此,舅母当年跟随舅父从军之时,您可从未说过半个不字!您……您今日究竟怎么了?”
“住口!”
容琉璃闻言,委屈地抿起唇,泫然欲泣。裴超然背身而立,闭了闭眼,攥紧了手中的断剑。
缠剑的白绢早已落下,锋锐的剑刃死死握在掌中,将裴超然满是枪茧的手割得汩汩流血。血珠顺着指缝滑落,他咬了咬牙,刚要开口,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乱步声。
“小人向老柱国请安。那位病人呢?可在这贺兰堂中。”
来人慈眉善目,两鬓斑白,正是道济斋的老大夫孙半夏。
裴超然不料他来得这么快,面色一喜,连忙丢下断剑,却见孙微微侧身,让出身后一位年轻俊逸的不速之客来:
“下官温恪,见过裴老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恪儿肥来了!!甜甜的互动还会远吗!!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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