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病抱寒霜剑」

第96章 波同醉眼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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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泰号当铺老板庞百万远远地看见温恪来了,赶忙搁下波斯水烟,整了整衣冠,从柜后走出,笑呵呵地迎了上来:

“小郎君安好。您这是又要订花笺子?我看您旬月不曾来,还当您忘了这茬呢。”

庞百万满面红光,大约又谈成了一笔大生意。正月十五天,大鱼大肉地吃下来,这胖掌柜水桶似的腰围又涨了一圈,青缘金钱革带颇有些滑稽地箍在腰上,隔着厚厚的秋香锦袄,勒出一叠滚圆的肚腩。

“小郎君,您请上座。赵甲,上茶!”

温恪撩起袍摆,走入堂中。鼎泰当铺最显眼的铺面上,摆了一盒盒包装精美的香料,香盒上贴了各色的小签,好看极了。

一位幕离遮面的贵家小姐由侍女搀扶着从后堂出来,莲步轻移间,带起阵阵香雾。

温恪皱了皱眉,那姑娘走得近了,幕离下的素纱微微一曳,她像是受了什么惊吓,轻轻“啊”了一声,纤纤素手中捧着的小匣竟端不住似的,阔落一声摔在地上。

“小姐!”

木匣子在鼎泰号铺地的方砖上摔裂开来,一团裹在白雪缎中的黧黑木片滚落出来。

鼎泰号的伙计大惊失色,连忙跑来赔罪。伙计刚想伸手拾起木片,竟被那戴着幕离的羸弱少女狠狠甩了一巴掌。

“放开,我自己来。”

那姑娘颤巍巍矮身去拾,随侍的丫鬟见她一身颦态,连忙劝道:“小姐,这东西交与奴婢来拿吧。”

“不……不要。我的,是我的。”

这一对奇怪的主仆跌跌撞撞出了门去,庞百万见怪不怪地向温恪赔了笑脸。那摔裂木匣里的东西状似平平无奇,但温恪却认得,那分明是鼎泰号带了“仿”字的优昙婆罗。

“……这香有许多人用吗?”

“回小郎君的话,这优昙婆罗妙不可言,一向是我鼎泰号的金字招牌。”

温恪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二人上了马车,不置可否。庞百万引他在内堂落了座,伙计赵甲沏上一壶荆溪牡丹红。温恪却摆摆手,直截了当道:

“我还有事,不多留了。”他将怀中的紫檀木匣子交付庞百万,吩咐道,“这里头的花笺,都记在我账上。”

温恪犹豫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三年的账。”

“好嘞!小人给您一一记下办妥。我鼎泰号百年的好口碑,绝不会出半点儿岔子。”

庞百万将木匣打开,快速点了点数,旋即愣了:“小郎君,三年?可这匣子里只有一百张小笺。”

“他手上有伤,你少给些。”温恪理所应当道,“一旬写一张,也就够了。可这一月的例钱,要按原先的一样给。”

温小郎君话中回护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胳膊肘都快拐到十里开外去了。倘若让他做这鼎泰当铺的掌柜,非得赔钱赔到姥姥家去。

庞百万但笑不语,一迭声应道:“小人记着了,您且放心吧。”

临江城的上元夜,家家户户高挂了彩灯,从巷前望到巷尾,高悬粉墙的点点明灯荟萃成一条绵延数里的彩龙,若从青屏山俯眺,放眼望去,满城尽是碎散的星河。

“卖油糕喽香香甜甜的油糕!红绳儿绿线儿缀彩结,不香不甜不要钱!”

几个推车竹车的小贩沿街叫卖,往来的孩子拿几枚铜板换了糕,狼吞虎咽塞下去,还没几口,就吃饱了肚子。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笑骂道:“叫你馋嘴!这糕囫囵吞了,长华街那成千上百的零嘴可就吃不下喽!”

一轮银灿灿的明月高悬中天,那孩子委屈地扁了扁嘴,顺着老妇手指望去,耷拉的嘴角慢慢扬起,惊喜地张大了嘴。

百千条彩灯凌空而挂,兔子灯,金鱼灯,莲花灯,走马灯不计其数;幢幢灯影交汇处,灯花映着社火,在长华街青石砖道上,铺了一层碎金般的光华。人群熙来攘往,几个耍杂戏的艺人高举彩绘的百戏人物,微冷的北风拂来,纸偶人在风中动若飞仙。

咻!

一枚雪亮的流光窜天而起,腾至中天处,“蓬”地绽开一朵七彩绚烂的烟花。

“祖奶奶,我要!”

那孩子惊喜万分,拉着老妇人的手,直往人流深处去。

岑照我买了一只荷叶鸡,戴着二尺余的竹斗笠,挤挤挨挨行走于人流间。

人影叠着人影,四处都是愚夫的酸臭气,高高在上的掌灯右使面色渐渐阴郁,周身散发出渊渟岳峙般的骇人气势,一刻不停地彰显着主人的不悦。

若放在平时,这些凡夫俗子早被吓作鸟兽散,可上元灯市人潮如云,他们一个个面带喜色,探头探脑地瞧着新鲜,哪有人注意到身边这小小双刀怪客的不满。

“卖脸谱喽彩绘脸谱!”

“京戏川剧黄梅戏,百戏人物脸谱”

岑照我脚步倏地一顿,在那小贩子摊位前停了下来。

“这位爷,您要哪样?”卖脸谱的是个面容和气的中年男子,他将手中一溜儿面具张张悬在竹栏杆上,一一点过去,“关云长关二爷的脸谱,还有赵云赵子龙的,这两样,向来卖得最紧俏嗐,客官如何这么看我?这世上人人皆爱英雄,关羽和赵云,那更是人中之龙,英雄中的盖世豪杰!”

那小贩的手艺很好,京戏脸谱木料为底,边边角角都挫得极光极滑,面具里层细细上了桐油,正面描金绘彩,漂亮极了。

这面具双目口鼻处皆镂空,想来是佩在脸上用的。岑照我拿起关云长的面具,左右端详,那小贩见他感兴趣,忙不迭恭维道:

“美髯公千里走单骑,汉寿侯五关斩六将,盖世忠勇,仁义无双!小人看您气息内敛,像是位江湖侠客,以您这样的襟怀气度,佩这样的戏谱,足显英雄本色,再合适不过啦!”

“那张白的,多少钱。”

“呃”

卖脸谱的一愣,顺着岑照我的目光瞧去,这位江湖侠客要的,竟是一张无名文丑的脸。

这东西挂了很久都鲜有人顾,如今生意上门,小贩自然欢喜:“哈哈,这位大侠,小店童叟无欺,一张脸谱,卖纹银十两。”

岑照我有钱得很,在他眼中,十两银子跟一枚铜板也没什么分别。他随手付了钱,从那老板手中接过假面,摘了碍事的竹笠,将文丑面具轻轻覆在脸上。

双眉下耷,鼻敷白.粉,分明是哀哭之相,眼角双靥却晕着两坨喜庆的丹红,恰如他颠倒错乱的半生,孤独,滑稽,可悲又可叹。

一对金灿灿的草缚双龙在前方人流中踏风而起,温恪坐在临街低矮的草棚中,给魏殳夹了一筷子红豆糕。

小小的一方竹桌上,摆着各色的甜点心,粘粘糯糯的小团子盛在再普通不过的粗瓷碟子里,竟显得傻气又可爱。

魏殳披着一件厚厚的雪梅斗金裘,坐在温恪对面。长长的佩剑别在腰间,他望着远处锦绣交辉的烟花社火,眼角眉梢尽是浅淡的笑意。

魏殳搁下竹筷,对棚中忙前忙后的老板道:“掌柜的,来一壶瘦灯花。”

“好嘞!”

温小郎君咬着糖蘸年糕,很不满地瞪了魏殳一眼,回头对掌柜的吩咐:“老板,回来。将酒换成甜汤我付钱,听我的。”

魏殳无奈地笑道:“恪儿这是欺负我没带银钱?”

“不许喝酒。除了这样,别的都依你。”

这临街草棚做的都是些寻常菜色,温恪吃惯了海味山珍,从上京城到临江城,每处筵席都是金樽玉碟象牙筷,八寸大的描金珐琅彩绘碟,只盛寸许长的珍馐美味唯其少,方显金贵与高雅。

温小郎君很难得逛这样的民俗庙会,才不想去劳什子的别致酒楼鼎泰酒楼,他要的,就是平章大人所瞧不起的凡俗烟火气

一处破不蔽风的矮棚寮,用粗陶的大海碗,满满当当盛着各色炖菜,老板热情又好客,生怕你吃不饱似的,一个劲儿给你添茶添菜。

“澡雪,用过元宵,我们便去春溪岸边赏河灯吧。”

魏殳含笑点头,将碟子里那块大大的红豆糕优雅地拆作四块,在温恪满意的目光里,咬在口中。

正说话间,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端着两碗甜汤圆快步走了过来。她麻利地将海碗一边一个分给二人,甜甜笑道:

“两位哥哥,这是我娘最拿手的点心。我家铺子做的元宵,皮薄馅大,卖得可好啦!今儿正月十五,祝您二位团团圆圆,和和美美!”

小姑娘背书似的将这一长串词儿说完,便转头忙去了。

周围尽是乡野食客的高谈阔论,拼酒划拳吹牛皮之声,间杂推杯换盏之声,嘈嘈切切,不绝于耳。喧闹的人声中,温恪偷偷捉住魏殳的手,贴耳笑问:

“哥哥听见了吗?那丫头祝我们团团圆圆,和和美美呢。”

他的目光顺着意中人雪白的耳廓,一路游走到被斗金裘掩住的颈项。温恪四顾一番,见无人望向此处,贼心不死地撩去魏殳耳边,手指轻轻探入那人衣襟里。

“……阿鹤。”

魏殳只觉颈边一凉,温恪却已在大庭广众之下,胆大包天地将那红玉线勾了出来。

金光灿灿的麒麟符在锦绣辉煌的灯影下显得格外好看,温恪笑吟吟地望着魏殳,偷偷在桃符上吻了吻,很小声地问:

“喜不喜欢,嗯?”

温恪明明问的是麒麟符,却意有所指地捏了捏魏殳的手心。

魏殳乜了他一眼,将红线从温恪指尖抽走。他草草吃了两口汤圆,搁下竹筷,淡淡道:

“老板,结账。”

温恪浅笑着摸出一枚金锞子,那老板望着金锞子上的梅花花押,惊喜不已:“小郎君,这”

温恪摆摆手,再回头时,魏殳已立于寮下等他。

绚烂的烟花在夜空绽放,辰丹色的火花流星般四散,映得一切绯红如桃花。

熙攘的人群笑闹着簇拥草缚游龙行过长华街,四处尽是鼓点声,铜锣声,胡琴社戏声,与山呼海应的欢腾喝彩;在这浅绯的焰色里,魏殳仗剑而立,周身三尺开外是栗烈的寒风,显得格外清冷。

温恪凝眉望着那人清瘦修颀的背影,忽而微笑起来。

他分明瞧见意中人那雪玉似的耳尖,微微泛了红。

作者有话要说:澡雪耳朵尖红了!究竟是烟花和灯影染上的呢,还是温恪染♂上的呢?

无良姨母笑

美髯公千里走单骑,汉寿侯五关斩六将三国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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