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她跟掌控欲强的王馥再次起冲突,王馥急赤白脸地要求她不做完两张卷子不许上桌吃饭,寇越直接当着王馥的面将卷子给撕了。最后当然是没有饭吃的。但至晚上十点,虽然其实并没有很饿,寇越却缩在被窝里在雷雨声里哭得喘不上气。她突然意识到再也没有人深夜敲门用她能接受的方式开解她以及给她塞零食了。
有一回,王馥教她包了寇怀璞最喜欢的甜粽子,一大早载着她去墓园看寇怀璞。刚下过雨,墓园的石板路很滑,最后她走路太过心不在焉一不留神摔出了四级台阶,粽子一个个滚出去。王馥走在很远的前面,回着工作上的电话,没有回头看她。她蹲跪在原地一一捡起粽子,不住地转头遥望树木掩映下的墓碑,半晌,默默抱着脑袋低泣。她突然意识到,以后无论她摔得多重,也再也没有人用戏嚯的语气抚平她的尴尬单手将她拎起来了。
……
而以上所有的「再也没有」的意思是,直到她的生命走到尽头,直到宇宙爆炸。
大概只过去十分钟不到的样子,时研就回来了,拎着周记的胡辣汤和油条。马慧珍过街老鼠似地沿着墙根越过寇越,去给跑出一头汗的时研递纸巾。
寇越站在客厅里,看到两人在一递一接之间短暂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露出个苦笑。
时研向着寇越走来,他好像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解释的,只利索道:「越越,对不起。」
马慧珍默了默,也道:「寇越,我跟他交往的时候,问清楚了你们只是朋友的关系,所以……我没有什么好抱歉的。」
马慧珍的话一点毛病都没有,她确实没有什么好抱歉的。
寇越和时研只是青梅竹马的纯友谊,两人之间自小到大没有一丝暧昧。
时研比寇越大两岁,大两岁就约等于同岁,彼此之间没大没小。由于两家的大人各有各的忙,两人打小就在一张饭桌上吃饭,甚至偶尔也在一张床上睡觉,寇越五岁之前隔不了几天就要尿湿时研一回床单——寇越的尿床生涯比别的小孩儿要漫长些。
寇越喜欢幽默的男生,但时研不是;而时研喜欢温柔娇软的女生,但寇越不是。两个人如果硬要捏着鼻子往一起凑,不啻于给一个不吃香菜的人硬餵香菜,早晚是要人脑袋打成狗脑袋的。
寇越看都不看马慧珍,只是瞠着一双大眼睛紧盯着时研。她有种强烈的被背叛感。她屡次在时研面前抱怨马慧珍的各种不是,时研总是不动声色地替马慧珍解释开脱,所以她还一直反思是自己太偏激了。寇越此刻感觉自己恁地傻丨逼,就跟电视剧里老爱离间男女主关系的跳樑小丑似的。
寇越问:「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时研知道自己伤到她的心了,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自打两人过了为棒棒糖打架的年龄,彼此之间就再没有出现过任何芥蒂。时研性格宽厚,寇越直球不矫情,两人如果是同性,是能在澡堂子里互相搓背和厕所里比大小的情谊。
马慧珍替时研解释道:「寇越,他说你不止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家人,所以他想再缓缓,再调和调和我们之间的关系。」
寇越一个眼神都不给她,只寒着脸道:「闭嘴!有你什么事儿?!」
寇越不罢休地追问时研:「为什么非得是她?」
时研轻声道:「越越,真的对不起,我没有什么好辩解的。」
寇越问:「你们是一见钟情?」
时研默了默,诚实道:「不是。」
寇越闻言笑了,两只拳头抵在裤缝上,微不可察地轻颤:「我第一面就告诉你她是谁了,所以你清楚知道她是谁,但你没有想过要避开她。」
时研面色倏地一白,哑口无言。他当然是想过要避开的,年初阴差阳错的联谊上,他甚至从头到尾都没看她一眼,并不在乎她面子上过不过得去,之后的两次偶遇也都是不欢而散……然而事情最后就是变成这样了,所以也没有必要解释什么了。
马慧珍看不得时研难堪,她忍无可忍地道:「寇越你不要太欺负人!我跟时研到底做错什么了?我们顾忌着你的心情,七夕一起看场电影吃个饭都要遮遮掩掩的,我们明明是正常交往的男女朋友!」
寇越的回应是,伸手抓过桌上早就不烫的胡辣汤,一扬手浇了马慧珍一头一肩。她不耐烦地斜睨着她,平声道:「我刚说没说过让你闭嘴?!」
曲殊同推开门就是这样跋扈的一幕。
寇越要跟时研和马慧珍两个决斗,曲殊同在时研且战且退的示意下,不由分说将之堵在客厅里。寇越听到时研卧室里絮絮的声音——马慧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研正在温声安抚她——感觉五内俱焚。
曲殊同不理解地垂眸望着寇越,突然问:「时研是你的男朋友么?」
曲殊同也不指望寇越盛怒之下回答,继续问:「时研是你的私有财产么?」
曲殊同一点不顾忌寇越的黑脸,很不客气地道:「你早干什么去了?!」
寇越没有精力深想曲殊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满脑子只想把里面那对男女拖出来。至于拖出来要做什么,她并没有想到。
——几年以后,寇越有一回深夜下班,在地铁上似睡非睡间没来由地突然回忆起这一天的细节。如果曲殊同没有硬拦着,她把那两个人拖出来要做什么。嗯,大概是叱问时研,为什么偏偏是她;再色厉内荏地威胁时研,你如果非要跟她好,我们以后就不再是朋友了。至于马慧珍,她则一个字都不愿意跟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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