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两个小宫女凑在角落里，低声交谈。

“娘娘最近精神总是不好，又不肯吃饭。”

“今日也是，勉强进了一碗当归乌鸡肉粥，又进了两枚阿胶枣，便再也不肯吃了。”

“马太医不是天天来吗？到底看出些什么？”

“马太医说娘娘是气血两虚，需要进补，也开了进补的汤药和药丸，但娘娘自小吃惯了太师府里府医开的药，因此不肯用马太医的补药。皇上也是准了的。”

“要不再让府医来一趟吧，娘娘今日几乎就没起身。这样下去如何是好？”

“你忘了？两日前府医刚刚来过。”

午后时分的晶华宫。

皇贵妃梁浔拥着一床丝绵被，独自枯坐于床上。她双目失焦，明明看向殿中的某处，却并仿佛越过了那处，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自从“那日”之后，她便渐渐成了这样。

“那日”，便是梁浔服下堕胎药的日子。

一碗药汁，呈现出平平无奇的褐色，散发着平平无奇的苦味，却能够将她腹中隐藏的秘密化为一团不成型的血肉。

那日，梁浔第一次尝到了那么真切的痛感。她的下腹之中仿佛有利爪在搅动，将一个不该存在的生命抓成烂肉，顺便也抓碎了她仅存的自尊。

府医一言不发地替梁浔处理了所有的污物和血渍，一切在他的安排之下光亮如新，仿佛一床锦被遮盖了一切。

梁浔知道自己做对了。她很庆幸自己狠得下心，回头是岸。

父亲肯派府医前来，就是已经宽恕了她的错处。那么剩下的事情，父亲自然会为她兜底。

她明白自己最大的依仗，终究还是整个梁氏，或者说是她的父亲梁尔诚。

梁浔让府医给父亲带了一封信。信中写清楚了自己已经断绝了后患，而她身在宫内，还有些麻烦事情无法亲自收尾，烦请父亲代为处理。

这个“麻烦”，自然是指秦瑞。

她腹中，秦瑞留下的野种已经处理掉了。那么与之关联的那个男人，自然也不能再留。

她是梁浔。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都是整个大胤最顶尖的女子，只有她才配得上那空悬的后位。

不管皇上怎么想，整个梁家会确保她成为后宫之主。这是梁家决定的事，更是不能撼动的事，也是皇上不能不接受的事！

……

那日之后，便没人知道她腹中曾经有过一个胎儿。梁家说不存在的东西，就不会存在。

之后三日，梁浔心头的大石头落了地，她安稳养着，寝食皆安。身子虽然还有不爽利之处，但无伤大雅。

甚至，在府医的帮助下，梁浔还吃了另一味药调整气血，将堕胎之后的恶露期掩盖为癸水不调，经期提前，还宣了太医马应龙前来请脉，作为见证，将此事完整遮过。

一切都是尽善尽美。

然而，三天之后，梁浔开始梦到一个啼哭不止的孩子。

那孩子并非是婴儿形象，看起来有六七岁。他捂着脸站在梁浔梦境的一角，哀哀哭着“娘亲，娘亲。”

梁浔在梦里不受控制般地与那个孩子越来越近，仿佛缩地成寸一般。待那孩子到了她身边，梁浔不禁问道:“你娘亲是何人？”

孩子慢慢移开捂着脸的手，露出一双眼睛，那眼中渐渐蓄起血泪。

孩子一把抓住梁浔的手，留着血泪笑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孩子的面容逐渐变成了秦瑞的，嗓音也变成了秦瑞的。“大小姐，你以为摆脱得了我吗？你杀了我的孩子，我必与你永世不休！”

梁浔头皮发炸，一下子从梦中惊醒。醒来之后，汗透衣衫，甚至被褥都已经潮湿了。

等宫人亮了火烛过来一看，那湿漉漉不是汗水，而是一摊红褐色的血迹。

那一夜后，梁浔就总是一副失神的样子。父亲那边迟迟没有传来秦瑞已经除掉的消息，她吃不下，更睡不好。

只有府医送来的药膳与阿胶，她才能勉强多吃几口。其余时间，她总是昏昏沉沉，又想睡，又不敢彻底入眠。

她怕自己睡沉了，那个妖魔一般的小孩又会回来。

梁浔半闭着眼睛，将丝绵被子从身上推开。就在这时候，外面有宫人悄悄进来，端上了一碗甜汤:“娘娘，用些汤水吧。外面来了个司礼公公，说是有事要向娘娘禀报。”

梁浔虚虚指了一旁的小几，让宫人放下甜汤。“哪位公公？”

宫人答道:“面生的很，似乎是新来的公公，说是姓程。听人说，缉事署的程督主前些日子收了个义子，给改了姓程。应该就是这位了。”

梁浔闻言，皱了皱眉头:“既然如此，伺候本宫更衣。”

程忆寒，是梁家都要忌惮几分的人物。那位督主新收的义子，自然没有不见的道理。

于是梁浔换了衣衫行头，由宫人扶着坐好，随后便传那位小程公公进来。

门口有小太监打着帘子，一个高挑清瘦的身影从外面跨进来。

梁浔隔着一道纱帘子端坐着，只听外面传来一道悦耳嗓音:“程祥拜见皇贵妃娘娘，皇贵妃娘娘千岁！”

说罢，那人抬起头来，露出白净清秀的面庞。

梁浔只觉得自己血都冻住了。

程祥？

不，是秦瑞。

“我必与你永世不休。”梁浔耳中轰鸣，响起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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