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空哥尼亚斯机场上准备起飞的C117飞机,发出奇怪的声音,传出十多次破裂的声音。
坐在窗际的浅胁正道,发现引擎附近在喷火。这是内燃机发生逆火,声音象咳嗽。
“不要紧吧?”
浅胁问身旁的罗波斯。
“别担心,不会掉下来的。”
“得了吧!”
真掉下来可不是好玩的。然而罗波斯非常达观,若无其事,点燃一支香烟悠然地吸起来。
这是过去美国空军航空运输军团使用过的飞机,现在已成半旧。有四个螺旋桨,当时叫DC6,军用机就叫C117。巴西人是从美国迈阿密旧飞机市场购进的。这种旧飞机多半不太可靠。
罗波斯租来一架能运送百名武装精锐的飞机。每个士兵都带有手枪、轻机枪、五公斤子弹和其他必需品。
机上还带了两辆自重一点八吨的吉普,每辆吉普上各安装了一挺重机枪和一万发子弹。此外,还有M2型火箭筒、炮弹、手榴弹以及直升飞机上用的机枪和若干子弹。
总重量为十三点七七吨,而飞机的载重量是十三点八吨,就是说已达到了极限。
C117的内燃机边喷火边开始滑行。即使人们担心它会掉下来,也无济于事了。
“问题是着陆时起落架会不会断,它太重了。”
罗波斯说这话时,毫无笑容。
浅胁真是感到不可思议。在日本,是绝对不允许草率飞行的,出了事故就是政治事件,新闻界和国会,都会象捅了马蜂窝似的热闹。而在这里,只须登一则飞机失事的新闻就完了。
C117喘着粗气离开地面。
抵达朗多尼亚机场时,已是傍晚。
所谓机场,不过是一片草原。C117飞了约六个小时,终于平安到达。谢天谢地!
州警察的刑事局长到机场迎接,局长叫路易斯·巴尔特尔·萨勒斯。
在汽车上,罗波斯和浅胁听着萨勒斯介绍情况:“公安队长叫伯勒季托·比阿斯,住在朗多尼亚城里。公安队共二百来人,大约有一半人在几天前开赴加尔地区了,说是那一带有加林泊罗出没,要去讨伐。其实哪有加林泊罗!不过是个借口,目的是去抢劫和强奸。他们是比加林泊罗更凶恶的犯罪集团。我们简直拿他们没有办法。”
看萨勒斯那副神情,仿佛由于罗波斯的到来而使他们得救了。
巴西西部又名密林巴西,地域广大的朗多尼亚州,人口只有十一万多,而警察的素质和力量都相当弱。公安队的人数虽然只有二百,但他们武器精良,如同军队一般。州警察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只有忍气吞声地受公安队欺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肆虐横行而不敢制止。
两个月前,加林泊罗一伙袭击过朗多尼亚城附近的牧场。当时,警察得到报告后出动追捕,可是到达离牧场不远的地方时,公安队不许他们通过,说公安队正在包围加林泊罗。从牧场方向的确也传来了枪声,警察悻悻然回去了。
第二天早晨,得知牧场死了四个人,住在牧场里的妇女全被。公安队包围是包围了,可一个加林泊罗也未被消灭。
其实,谁都明白,包围和侵入牧场的,全是公安队的人,根本不是什么加林泊罗。
萨勒斯忿忿地讲了上述情况。
“公安队的宿舍在哪儿?”
罗波斯问道,他的眼里闪着凶光。
萨勒斯展开地图,上面标着公安队宿舍的位置——在城边,大约有二十间平房,连成一片。
“两个小时后发动进攻,州警察也去,但不动手,只作为证人观战。”
“明白了。”
罗波斯把一百名肃清队员分成十支队伍,指定了每队的队长。
“宿舍里有上百名公安队的人,把他们包围起来,杀光,然后立即前往加尔,把加尔的上百名公安队员也包围起来,先劝降,如不从就消灭他们。公安队的罪行人所共知,别怕,不能手软!”
然后,他们分乘萨勒斯调来的卡车,向公安队所在地朗多尼亚城进发。
“全部消灭吗?”
浅胁小声地问道,一边同罗波斯登上吉普。
“因为国土太大了。”
罗波斯仅仅说了这么一句,作为辩解。
“是呀。”
国土大也罢,小也罢,都有恼人的事情,由于国土太大,就产生了以军队为背景的鬼子公安队,以警察为背景的魔鬼肃清队。其实,他们都是为迎合政治需要而设立的。残酷性并非取决于国土的大小,而是取决于政治。
吉普朝着朗多尼亚城疾驰而去。
罗波斯要杀尽二百人的公安队。浅胁心想没那个必要,而只须法办公安队的头头,再整编其下属就行了。想必罗波斯心里也明白这些。可是罗波斯有他的打算,杀光二百人的公安队,可以使全国的公安队就范,从而树起新成立的肃清队的权威。
罗波斯想给混乱无序的巴西社会打进一根楔子。
这就是,标榜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被收买的爱斯瓦尔多·德·莫尔特!
他们纪律严明,行动果敢,假如能成功地肃清公安队,则罗波斯或许能向巴西社会吹进一股新风。
现今的巴西,也许正需要弗朗西斯科·罗波斯这样的人。
汽车进入朗多尼亚城。
这是一条有五千多人口的小街,保留着西部剧舞台模样的风貌。居民的住房全都由砖瓦建成,分列在铺设简易的街道两侧。
居民住宅和妓院里灯火通明,喝醉了酒的男人踉踉跄跄地走着。
吉普穿过街道,停下来。二百米以外的暗处,有几点灯光。
“就是那里,看!”罗波斯小声说。
这时,浅胁发现几个男人猫着腰从吉普车旁走过。
“好象是公安队员,也许是刚才在酒铺喝酒时看见了我们,现在回去报信的。”
“杀死他们!
罗波斯命令旁边的吉普去追。
吉普追去,冲到他们前面,几个肃清队员端着机枪下了车,走着的几个人停下来。
“把手枪放下!我们是爱斯瓦尔多·德·莫尔特!”
肃清队员边说边向那几个人走近。立刻传来了惨叫,那几个公安队员全被枪托砸死了。
“注意,开始进攻!”罗波斯发出指令。
两辆吉普和五辆警车迅速开到宿舍跟前。
队员们跳下卡车,分散开来。两挺重机枪同时开火。黑夜里,火舌特别刺眼。
在激烈的枪声中,两支火箭筒在宿舍内炸响,响声压倒了枪声。两幢房屋立即起火,随后倒塌。浅胁看见,公安队员在火光中到处乱窜。百名肃请队员放射的枪弹,使公安队员们倒在血泊中。几分钟之内,那里就变成了一座地狱。
“余下的宿舍,用手榴弹摧毁!”
各队队长愤怒地吼道。
四处响起手榴弹的爆炸声。所有的宿舍都倒塌了,大火熊熊燃烧。
这一切的完成,只用了十几分钟。
“结束了吗?”
“结束了!”罗波斯回答,“现在就去加尔,也许明天早晨就能收拾干净。”
“看样子行。”浅胁满怀信心地说。
三月二十日早晨,根岸三郎驾驶的巨型卡车越过了朗多尼亚,就要经过加尔了。
倘若走国道的话,朗多尼亚距科尔达农场还有二百五十公里。
“只有抄近路。”三郞对四郎说。
过了加尔,下一个镇子就是罗巴比塔。从罗巴比塔往左拐,有一条穿过密林的土路,比起国道来当然险要得多,但离科尔达农场较近,起码可以提前四十分钟到达。
“只好如此,看来姐姐很危险。”
四郎抱着直子。
昨天夜里滴注过两次。直子现在极度衰弱,连威士忌也喝不进嘴里。
她从昏迷中一醒过来就拼命挣扎,仿佛身上有某种生命力存在,是生命力在挣扎而不是直子在挣扎。每当这时,她就大汗淋漓,连座椅都湿了。过多的汗水使直子的生命垂危、躯体干涸,每流淌一次汗水,肌肉就萎缩一些。现在她已完全是皮包骨头,眼窝深陷,变了色的皮肤象贴上了一张纸。
癌的本来面目暴露无遗。在兄弟俩面前的不是直子而是癌,癌具备了人的轮廓,十分丑陋。四郎怀里抱着的确是癌。
“四郎,三郎。”
直子小声地呼唤着,用那无力的手招呼他俩。兄弟俩握住直子的双手,把嘴对着她的耳朵不住地唤她,生怕她又失去知觉。
卡车从罗巴比塔向左胡进了土路,车肚子里的引擎发出隆隆声。卷起的红色粉尘,向空中飘去。
三郎、四郎眼睛充血,昨夜两人通宵都未合眼,轮流开车和守护直子。尽管如此,两人都没有睡意,他们的全部神经都集中在一点上:趁着直子还有一口气,赶快把她带到父母的墓前。直子姐姐是兄弟俩唯一的亲人和精神支柱,可这样好的姐姐就要死了。兄弟俩在胸中发誓,哪怕付出再大的牺牲,也要实现直子姐姐临终前的唯一愿望——回到父母的墓地,为双亲扫一次墓。
驾车的三郎,心中翻腾着不可名状的憎恶和焦躁。
虽然没有睡意,可由于过度疲劳,看不清车外的景物。
一小时后,卡车进入了密林地带。
“姐姐不要紧吧,四郞?”
“快,加快速度,哥哥。看样子不行了。”四郎声音颤抖地说。
“赶快向上帝……祈祷吧!”
“我知道,一开始我就在祈祷。可是姐姐的手冰凉,越来越凉……”四郎终于止不住大哭起来。
“别死呀,直子姐姐!我求求你,别死,求求你!”
四郎边哭边轻轻抚摸直子的手。
三郞猛踩加速器,视线被泪水模糊了。“姐姐,别死,别死,别死……”三郎象念经似地喊着。
劈林开拓出来的岔道上,很少有人行走,也不通汽车。赤茶色的土路象大地上的一条瘢痕,笔直地向前延伸。拓路时,先用小型飞机从密林上空飞过,从飞机上撒下石灰画出一条白线,再用推土机沿石灰线开动,这样推出来的道路就成了一条直线。路是推出来了,但行人很少,于是不久又开始长满灌木。
卡车在密林中发出巨大的排气声。这样大型的卡车象铁块似的,碾碎着尚未成林的灌木,迅速前进。汽车开始爬行,二十分钟后进入了岩山地带。从岩山往下滑进一段后,进入了更大、更密的森林。
“快!阿哥,姐姐还没有死!”
“一直加速,快了,就要到了,再有十分钟!”
大型卡车咆哮着,制动器发出轧轧声。
车的右前方是岩山。从岩山上突出开来一辆小型卡车。
由于树木遮挡,三郎没有看见卡车冲下来,再说,根本想不到在这荒野里还会有别的卡车。当三郎发现它时,巨型卡车已经撞上小卡车了。小卡车发出破裂声。
“糟了!”
“快逃,阿哥!”
“可是……”
“不好,姐姐快死了,还不快逃!”四郎的声音近似哀叫。
“好!”
三郎倒车,在离开小卡车几米远时,他看见混身是血的司机倒在驾驶室里。
“不好,来人了!只得先赔罪,请他们等候处理吧,要是他们不同意,四郞,你就一个人先把姐姐带走。”
从岩山上跑下来几个男人。
三郎非常明白,杀了人不能逃跑。虽然这时还来得及开车逃跑,但他不能这样做。
他向惊慌失措的四郞吩咐过后,就要下车。
“不行,别去!他们会杀你!”
四郎拼命阻止,但三郎毫不犹豫地下了车。
四郞把直子放在座椅上,走近驾驶台往下一看,那几个人气势汹汹。凭他的直感,那些人是加林泊罗强盗。他意识到,事态绝非寻常。
三郎被那伙人包围起来,他们用枪管戳他。三郎拼命作解释,毫无用处,最后他猛一转身,对四郎大声说道:
“四郞,你走,把姐姐带走!”
三郎刚刚说完,那伙强盗就把三郎拖走了。
四郎呆呆地目睹着这一切,不知道应当怎么办。驾驶台的双层隔板里插着护身用的手枪,这是长途行车的驾驶员必备的武器。他取出手枪,考虑是否需要追上去,就在这一刹,他感到象一支火箭穿心似地痛。直子在呻吟,幽灵般的直子两手伸向空中乱舞,汗水湿透的头发披散在只见着骨头的脸上。直子又用手乱抓着自己的喉头。
“姐姐!”
四郎按住直子的手。在这之前,直子已把颈上的绷带扯掉,手指深深地插进大碗般大的肉瘤中,好象要用她那沾满脓血的手指抠掉已经崩溃的癌肿,那神情分明是体现着对癌的满腔憎恶。
“别这样,姐姐。”
四郎用劲把直子的手拉开。他惊奇姐姐手指上哪儿来这样大的力气?
直子的手在四郎手中一阵**,异样地抖动,就象钧到一条大鱼的感觉。这是从直子身体内部发出的挣扎。挣扎慢慢变弱,变弱。
“姐姐!”
直子的眸子向上翻动。
颤动最后停止了。
四郎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姐姐断气了。当颤动停止时,一切运动都消灭了。
“死……了吗,姐姐!?”
四郎看着姐姐的手。姐姐的左手已把颈上的肿瘤捅得稀烂,还紧紧握成一个拳头,拳头上沾满了脓血。
四郎把脸背过去,他不忍再看。他视线模糊,什么也看不见了。在模糊的视觉中浮现出无数的白点,这些白点仿佛就是透过密林里的树叶洒向地面的光点,又象无数颗钻石,在四郎的视网膜上闪光
一堆钻石消失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运动。运动着的东西迅速在视野中扩大、膨胀,原来是二十来个人正向四郎走来。
四郎握紧手枪。一群人走近大型卡车。其中有两人登上卡车缓冲器,一人手里提着一件东西。四郎不知他们要干什么,静视他们的行动。当那人举起一件东西的时候,他发现是一颗人头。一个人把汽车反光镜打碎,另一个把人头挂在反光镜的柱杆上。
四郎凝视着血肉模糊的人头,一时辨认不出……但终于认出来了,那是三郎的!倘若不是哥哥的头颅,为什么匪徒们会挂在自己的汽车上呢?
他再次注视人头,的确是哥哥的。
“杀死你们,狗娘养的!”四郎大吼一声。
“好啊,来吧!我是谁,你认识吗?我是安东尼奥·塔巴勒斯,他轧死了我的人,我把他处决了。现在把人头送还给你,就这样挂着回朗尼亚去吧!向公安队的比亚斯混蛋报个信,就说安东尼奥·塔巴勒斯要把他们斩尽杀绝,叫他们等着吧!”
胡须把他的半张脸都遮住了。
四郎望着塔巴勒斯。
安东尼奥·塔巴勒斯这名字,四郎终生都不会忘记。五年前袭击科尔达农场的就是他!残杀父母的就是他!
四郎的右手把住变速杆。巨型卡车的引擎一直未熄火,从车肚子底下猛然冒出排气量为15950cc的轰鸣声,卡车咆哮着冲向那一群强盗,象铁块一样从他们头上碾过。匪群里发出一片哀呜。
卡车宛如巨象踏虫,来不及躲开的匪徒们被车轮碾得血肉模糊。
枪声突然响起,手枪和机枪声撕裂了森林里的宁静。
一个匪徒边跑边放枪,卡车上的挡风玻璃霎时被击得粉碎。
四郎的左臂被子弹击中,他感到象挨了一棒似的,但没工夫瞧它,急忙弓身猛睬加速器。
“碾死他们!……”
他心中只有这个念头,嘴上也在这样喊。驾驶台外的反射镜镜柱上挂着哥哥的头颅,头颅上被穿了一个大孔,随着卡车的颠簸而跳动。
卡车的巨体向岩石的斜坡冲上去。
轰鸣声震撼着周围的林木。哥哥的头颅被颠落在柱底。自重七点二吨的巨体向强盗们的头上碾去,巨体以远远超过逃跑者的速度横冲直撞。号哭声、引擎声包围了象虫豸一样爬动的强盗们。
四郎冷视着前方,除了在逃命的匪徒,他什么也看不见。强盗们在岩山的坡上连滚带爬地逃跑着,卡车的巨体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颠簸。四郎紧握方向盘,象驾驶着一艘在大海的波涛上航行的船。
直子的尸体颠起来,撞在双层板上。
卡车的巨体以惊人的速度越过那些逃跑的强盗,四郎看见前方有一排椰树叶盖顶的小舍。小舍里的人发现情况异常,纷纷跑出来,人数真不少,约横四五百人,大多只穿着一条裤衩,光着上身,手里提着来福枪、手枪、轻机枪。
四郎上身卧倒,右手抓住方向盘,脚不停地踩加速器,巨型卡车发出着雷鸣。现在挂的是三档,卡车正在下坡,风在耳边呼啸。
——把他们杀光!
子弹射向卡车,玻璃全被击碎,车身弹痕累累。尽管如此,卡车仍然一个劲地呼啸猛冲。
卡车的巨体冲进人群,强盗们东奔西跑。有的强盗躲进小舍。
四郎直起上身,现在已不考虑安全了。
卡车向着一字排开的小舍撞去,叶束飞散……
卡车的直体碾过之后,小舍大都夷为平地。
变速器挂上第一档,卡车慢慢掉头。小舍的倒塌声再次响起。
巨型卡车喘着粗气,向剩下的小舍碾去。椰树的枝叶四处飞散,柱子翻下。卡车向着奔逃的匪群追赶,一直追到密林。
不断传来绝望的嚎叫,又有二三十人被这巨型铁块吞没。车身浮了起来,鲜血染红了车轮,溅满车身。肉块挤压在车轮与车轮之间,头颅、手臂被卷进车底,血从底盘上刷刷往下流……
血液、脂肪、肉泥润滑了车轮,卡车打着滑……这庞然大物一边喘气、咆哮,一边象疯狂了的野兽不停地向目标进攻。
此时,匪徒们全都逃进了密林,消失得无影无踪。火一般的阳光照耀着岩山,遍地死尸。
卡车爬上了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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