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郞蹲在地上,三郎守在一旁,凝规着他的脸。弟弟体内的水分快被耗尽,干缩的脸反倒变大,象肿了似的。人还在发烧。
是睡着了?还是处于昏迷状态?不知道。
大约走了一个小时,好不容易才进入密林。三郞太困了,睡过一觉醒来,觉得自己的身体肿了。他在弟弟身边守候多时,才慢慢挪动身子,扶住枯枝爬起来。必须找水!要是弟弟没有水喝,就早晚得死。他留下熟睡的弟弟,向密林深处走去。钻密林须带蛮刀,因为不割断藤蔓和杂草就很难前进。可是三郎别说蛮刀,连把小刀也没有。他只得避开茂密的藤蔓绕道而行。
找到水后又干啥?三郎想都未想,他也没工夫想。但是三郎很清楚,密林里是搞不到食物的,如果有枪,再有运气,或许能射到小鸟、猴子什么的。没有枪,是啥也办不成的。
绝望就在眼前,干脆别去想它!
体力不支,再也没有少年的敏捷了,三郎象一只老猴似的,蹒跚行进。
林子里阴暗潮湿,这是巴西原始森林的特征。四周安静极了,静得令人害怕,听不见生命的声音。
再往前走,听见有猴叫,声音很远。据说,猴子的叫声可以传到五公里以外。密林中听到它的叫声,会特别感到凄凉、寂寞。这里几乎没有阳光,只有高处树梢摇曳时才有星光似的斑驳亮点。
三郎回忆起自父母移居玻利维亚后向原始森林挑战的情景。那简直是玩命,用几个月的时间砍伐树木,等它干枯,再放火烧成灰烬。火焰熊熊燃烧,可任何大火也别想越过那绿色大森林的天然屏障。
这样营造的大地几乎什么作物也结不出果实,第二年又到别的地方去砍伐森林。
父母一贫如洗,这景象在三郞的脑子里深深打下了烙印。不是父母贫穷,而是大地不长粮食。三郎心目中的太森林只有一个形象,就是“贫穷”,而且令人十分厌恶。
走了大约三十分钟,三郎听见了另一种声音,仿佛是大河湍急的流水声,在震撼着大地。三郞加快步伐,走了一段,眼前出现了一条大河,约五六十米宽,河水混浊,水量充足。
三郎连衣服也忘记脱就一头扎进河中,贪婪地猛喝浊水,直到觉得干燥的内脏胀得沉甸甸为止。然后潜入水中,从头把到脚把皮肤浸透。
三郎上岸后,体力迅速恢复了。回到四郎身边时,四郎依旧迷迷糊糊。三郎急忙背起四郎跑向河边,径直走进水中,来到水浅的地方,放下四郎,让水淹到四郎的脖子处,慢慢喝水。
喝了水,四郎慢慢苏醒过来。
“阿哥。”
四郞的声音仍然非常微弱。
“四郎,你醒过来了啦?!”
三郞抱紧弟弟,眼泪簌簌往下流。四郎还能活着,全靠三郞。三郎凭着决不让弟弟死的信念,才咬紧牙关,拼着性命把四郞挽救过来。对于三郎来说,弟弟现在是他唯一的依靠,要是弟弟死了,三郎也无法活下去。
“谢谢你,阿哥。”
“傻瓜,兄弟之间,还谢什么!听我说,眼睛能看见东西吗?”
“有点模糊。”
四郎继续洗着脸,仿佛要把遮挡视力的什么东西洗掉似的。
过了一会,三郎拉住弟弟走上岸边,扶他坐在一棵树根上。
“往后我们怎么办?阿哥。”
“别老叫我了,让我好好想想!”
虽说在想法子,但四周阒无人迹,两手空空,前途茫茫,有什么法子好想呢!唯一的出路是离开森林,返回道路。国道在何方?不知道。不过,再艰难也要找到它。
三郎想带弟弟回到道路上去,可弟弟的视力不行,三郎自己也没多少力气背他了。
“在你恢复视力以前,我们先在这儿呆着。外面毒日当头,等晚上再去吧。”
一见到水就不想离开它,干渴的恐怖依然笼罩着他们。
“好吧。”
四郎点点头。
“等我长大了,愿为阿哥赴汤蹈火。”
“那好哇,到底是骨肉情深。先别说这些了,让我去找找,看有没有可吃的东西。你就呆在这儿,别动!”
“听你的,就在这儿,不走。”
“不许离开一步,懂吗?”
三郎又叮嘱了一遍才离开。他想,不给弟弟吃点东西,就别想恢复视力。他也明白,森林中找不到食物,但又不能不去。他盲目地向河边走去,路上拣了一根木棍,把木棍的一头在地上磨光。
河里有种怪鱼,很象空棘鱼1,还有一种巴西鳝鱼,很象鲢鱼,常常栖息在河床的洞里。另外还有身长两米左右的皮拉鲁苦鱼,是巴西的特产。不过,要想提住它,非有鱼网或鱼叉不行。
1空棘鱼:身体两侧有四只脚一样的鳍,几千万年前已绝种,二次大战前在非洲的印度洋捕到一条,被认为是活化石。
陆地的动物有似老鼠的塔拖鸟,似山猫的马拉卡加,似大蜥蜴的腊加尔托;还有豹子、猴子、鹿、七面鸟、野猪等等。但是没有枪也别想捕获它们。唯一可能捉到的是树獭,得有运气碰上它。
三郎想,能找到可吃的野菜就好了。
路上遇到一小群黑蚁,它们正在行军。这种黑蚁又叫流浪蚁。它们是为捕获猎物而出征的,队列整齐,似一块绒毯。若是大群,这绒毯的宽度可达百余米,绵延几公里。三郎不得不避开这支队伍,绕道而行。
蚂蚁也多,但都不构成多大威胁。有种蝇可不得了,被它蛰一下就会在皮下生蛆。还有一种叫尼巴的虫子,这东西的爪子能在瞬间产出几万粒卵来。三郎一路小心翼冀,生怕碰上它们。
走了近一个小时,但什么可吃的也未找到。三郎刚要转身回去,突然“噗哧”一声,他的身体好似被这响声钉住了,不敢挪步。他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定睛一看,果然不远处是一条的两米长的黄铜色的蛇。它周身闪闪发亮,昂起三角形的头,迅速爬到三郎面前,怒视着他,那神情令人生畏。三郎本能地倒退一步。
三郎一看就明白这是毒蛇,最凶恶的毒蛇。它攻击性强,有剧毒,一旦咬了人的什么部位,便很快发青,继而溃烂。
三郎吓得魂不附体,又倒退数步。毒蛇(加拉拉库斯)的视线紧紧盯住三郎的每一个动作,随着三郎的后退向前跳跃、进攻。那动作十分奇特,象兔子跳。毒蛇跳了几次都未击中目标,便最后来一次猛跳。当它跳到空中时,身体变成一条直线,象箭似地射向三郎。三郎胡乱挥舞着木棍,击中毒蛇。箭似的毒蛇变成弯弓,碰上树干跌落下地,又昂起头准备再次进攻。
“混蛋!”
三郎用尽全身气力,猛击毒蛇的头部。这一棍击中了要害,它顿对倒地,不动弹了。三郞记得警察说过,残杀父母的强盗很可能就是自称加拉拉库斯的毒蛇。于是他把对加拉拉库斯的仇恨一齐发泄在眼前这条毒蛇身上……
加拉拉库斯已经死了,但三郎还解不了恨,又把它砸了个稀巴烂。
三郎抹去额上的汗,猛然想到四郎,四郎的眼睛看不见,倘若遇到毒蛇袭击……—想到这里,三郎不顾遍地荆棘,拔腿就跑。边跑边在心中咒骂这该死的森林,不给人类造福,带来的净是灾难。他发誓要消灭所有的原始森林,——不是因为它们的存在,父母绝不会来到这穷乡僻壤。
回到原地,不见了四郞。
“四郎!四郎!”
三郎大声呼唤,全身都失去了血色。他仿佛看到了四郎的尸体……
“我在这里,阿哥!”
从附近的河中,传来四郎的声音。
“在哪儿?”
三郎爬上树往河那边瞧,他惊呆了。
四郎站在齐腰深的河水中,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四、五米长的大水蛇,在浊流中飞游向四郎。那长长的身躯,在浊浪里若隐若现,滚滚而来。
“四郎,有大水蛇,快上岸!”
三郎大喊大叫,向河里冲去。四郎用手划水,正慌忙折回岸边时,已被大水蛇缠住了。
三郎向四郎游去。四郎的眼睛看不见,好歹总算抓住了蛇的颈部。
“阿哥,它缠我!”
四郎发出尖叫,三郞伸过手去紧紧握住大水蛇的头。
“快跑!”
“啊——呀……”
四郎的身躯好似被绞成两段,慢慢往下倾斜,沉入水中。
“四郎!”
三郎拼命把大水蛇往岸边拖,可那家伙巨大的身躯却一动都不动。四郎整个没入水中,只见头部时沉时浮。
三郎用双手紧紧捏住蛇的脖颈,心想,要是就这么下去,弟弟会溺死的,甚至在溺死之前就被水蛇缠断肋骨,停止呼吸。
大水蛇有人的大腿一般粗,三郎对它毫无办法。只要它轻轻伸屈一下,就能弹开三郎。
四郞的头又浮出水面。
“啊——呀!”
四郎两手在空中乱抓,眼看就没命了。大水蛇那粗壮的身仍一伸一屈,拍击着流水。四郎的头又没入水中。
“四郞!”
三郞的声音仿佛口吐鲜血时的哀鸣。
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急得三郎不知如何是好。他想,四郞的肋骨肯定已被缠断,死了,被大水蛇吞入肚里了……
就在这时,听见背后一声响,但三郎没工夫回头看。大水蛇的头离自己仅十公分左右,再说脚下打滑,身体便开始倾斜。
又传来一声巨响。
“喂,受伤了吧?”
突然冒出一句日语,不知是谁在说话。他这才回过头来,见大水蛇的周围涌起一团红色泡沫。
是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在挥动蛮刀,猛砍大水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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