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彦拿脂粉细细的给李商隐敷了面,用螺子黛细细的描绘着他的眉毛,画的仿佛魏晋时期的文人骚客似的。
李商隐叹了口气:“小白脸么?我要做个受人鄙夷的裙带之臣了。”脸上露出自伤。
心彦见他面露哀意,笑道:“怎么了?哎哟”说罢轻拍了他一下:“师弟,没想到师傅这样器重你,我本想着你这姿容出众,与你一同也好勾多相与几个女冠,没想到,他直接要将你献与公主!倒是我小瞧了你了。”说着伸手在他脸上摩挲:“却是,这样标志的人儿,我也心动,更何况那‘求贤若渴’的公主!”
李商隐微微皱了皱眉头,不想理他这般粗俗的人。
他穿上簇新的白色襦衣,腰中系了白玉带扣的素纨腰带。头上的发髻挽的一丝不苟,只轻轻的束了一根白色的发带。一身白色更加衬托的他鬓如刀裁,面如冠玉,眼若寒星。
永真人看着飘然若仙的他,点头赞道:“即使是诗仙转世,想就也不过如此了!”
心彦忙讨好道:“仙师却是有眼光,这师弟穿上白衣,果然是人中龙凤。徒弟鲁钝,眼神儿不济,初见师弟,还以为是个攀炎附势穷酸小子呢!”
永真人故作微嗔的白了他一眼,笑道:“你总是鱼目混珠,不晓得这是顽石中藏美玉,河蚌中孕珍珠!”
心彦假装自责的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看我,跟了仙师这样长的时间,这点看人的颜色还没有!”
永真人闻言,得意的笑起来。
引荐给公主的宴席,定在了当夜。
黄昏时分,永真人带着心彦、引了李商隐,从一处僻静山路向清都观行去。只见霁云撩乱,山月昏蒙。暮色生寒,风声透体。归鸟飞尽江渚阔,石阶不见行人迹。
李商隐看这昏暗的暮色,心中的傲气,连同往日的踌躇满志,都变的昏黄一片。他想起王维晚年的诗词:“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心中愁闷万千:“我如果进了这门,入了公主的幕僚,此生就算是仕途得意,终归是免不了史书乌笔。何况父亲一生清廉,为人风正,是否能够理解我的一番苦心?”
及至进殿。只见高高在上的是盛装的长乐公主,丝毫没有女道士的任何痕迹。长相虽不十分美艳,却生的气态万千。身边跟的宫人们,倒是身着绮罗等布料制成的霞衣,但是一个个浓妆艳抹,神情妖冶,浑然不似道家之人。
殿下坐着许多年轻的少年幕僚,一个个倒是眉清目秀,长相俊美,可惜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眼神迷离,满脸酒欲之色。想他们当年也是胸怀抱负投了此处,不想如今都被声色犬马迷了心志,想到此处,李商隐心中不禁一个激灵:“这灯火恢宏的大殿,阴森可怖不亚于阴曹地府。这些如云美人,不亚于粉骷髅。”他打定主意,上前行了一礼,却不愿将原来准备献上的冶情之曲唱出来。
安康公主见他白衣翩翩,凌云若仙,心中生了一丝好感,便命他抬起头来,果见,他容姿风流,长相俊朗。周身透出的清奇之气,将这莺红柳绿的大殿也带的脱俗起来。
便笑道:“永真人,你何处将这‘谪仙’转世给我寻了来?”
永真人笑着打个千儿:“公主见笑了。此人是李商隐,字义山,河南人士。素有诗才,因仰慕公主风雅,所以求了我代为引荐。”
公主笑着摇摇头:“你一向是没有好处不伸手的,说罢,要我怎么谢你?”
永真人福了一福:“公主又取笑我。只是”
说着转身看了看李商隐:“他诗词惊奇,需要雅乐相称。”面上露出迟疑。
安康公主了然于胸,笑道:“我知道了,你是为你的娥皇女英的妹妹求情呢?”说着轻笑了一声:“求情便求情,何故绕弯子?谁不知道你的小姨子卿卿,最是会奏琴的?也怪我这里人才捉襟见肘,少了她,没人能配得上‘谪仙’的诗词了!”说着满含笑意的看了李商隐一眼,心中早已经将他当做寻常的孟浪公子哥,嘴上不觉得调戏起来。
李商隐隐隐叹了口气,只听公主吩咐道:“唤卿卿出来吧。”转而笑道:“我自己却也不舍得罚她。更何况,他与永真人的关系”说着用绢子掩住口,轻声的笑起来。
她身边侍立的两个容貌有些相似、柔媚有余而风雅不足的女冠羞红了脸。想必就是永真人的“娥皇女英”了,想到昨夜他们的所作所为,李商隐不觉低下了头。
此时听着一阵环佩叮当的声音,一个身着紫白双色霞裳的少女盈盈而出,怀抱古琴,李商隐抬头一看,果然,不就是那日在上路上摔坏了我的伞的人么。只见她今日淡淡施了脂粉,没有了那日的慌乱神色。美目流转,芳腮带赤;双眉含烟入鬓,樱唇含情轻抿,俨然是个十足十的倾国佳人。比起她两个姐姐,虽然少了骨子里的媚态,却多了一份清雅脱俗。让人观之可亲,见之忘俗。
他正感叹:“果然,似她这样的人,在这地方果然是格格不入。”
只见她走到公主面前行了一礼,复又给永真人拜了一拜:“谢真人好言。卿卿谨记在心。”
安康公主见状,一迭笑到:“快,让他们听听我的得意婢子,是怎么演奏传世名琴‘锦瑟’的。”说着摆一摆手,命宫人们摆下软垫和琴几。
卿卿向白居易行了一礼,转身将琴轻轻的放在几上,仿佛是照看一个婴儿一般,生怕她的琴受到哪怕是一丝的伤害。
李商隐清了清嗓子,张口念道:“微意何曾有一毫,”
一句未完,卿卿便轻拨琴弦,轻勾慢抹细托,一曲高山流水如同山中清泉,倾泻而出。原本觥筹交错,语音靡靡的大殿,霎时间鸦雀无声,只听到婉转的琴音在大殿中回响,弹到动情之处,发丝飞扬,广袖飘飘,仿佛九天玄女临凡:遥指似金石硁硁,扫弦如行云流水,滑音宛转悠扬,余音袅袅,真是一咏三叹。李商隐感激的看了一眼卿卿,见她对自己的诗词理解之深,也略微有些惊讶。
“空携笔砚奉龙韬。自蒙夜半传书后,不羡王祥有佩刀。”(注,此文《谢书》大概是同一时期的早年之作。是给令狐楚的。本文稍微修改一下。)
一曲终了,卿卿双手按弦,向李商隐投去微微一笑,整个大殿依然是静谧异常,仿佛众人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首充满抱负的诗,配上高山流水的曲子,让永真人惊得瞪大了眼睛,他惊疑的看看李商隐,又看看公主,只见公主脸上原本的调笑意味,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欣赏,真正意义上的赞赏。心中不安的心情稍微放下了,也转而对李商隐露出了赞许的眼神:“这个李商隐,绝不是泛泛之辈!”
李商隐昂头颂诗,用余光瞥到了也在偷偷觑着他的卿卿,见她眼神中的赞许和倾仰,他暗暗的向她点了点头。
末了,怔了半晌的安康公主露出笑容,称了一声好:“永真人,这次带的可不是纸糊泥塑的雕像,请得可是真神了。”话虽说笑,脸上却没有玩笑的意思。正色挥手,命李商隐入座。刚才坐上的盛装少年们,不由得对他侧目,脸上纷纷怀有怨愤:“凭什么,公主就对他这样赏识?”
宴乐完毕,公主将他唤到寝殿,那些少年们一个个都是幸灾乐祸的表情目送:“装什么清高,不和咱们都是一样的裙带之臣?”
李商隐惴惴不安的随着女冠进了寝殿。只见里面横梁支柱,皆是金丝楠木雕筑,与建造大明宫的材料相同。正面是一个黄花梨的软榻,上面笼着半透明的红罗蝉翼纱。榻上的寝具俱是藕荷色的,刺绣精细,反复华丽,绣花中的金银丝线在几十盏红烛下熠熠生辉,情急之中也未看清绣的什么。
仙鹤形制的铜鼎,隐隐的冒着一缕香烟,说不上是檀香还是麝香,只是一股子闺阁才有的暧昧香气,让他有些恍惚。
玉雕山子的楼台玲珑,在这虚蜮的香烟中如梦似幻。
公主却换了一身家常的半壁襦裙。披着素色的长帛,一头秀发乌油油的飘在脑后,端坐在紫金菱花镜前,正从镜中笑眯眯的看着他。
他心中“咔哒”一下,硬着头皮,上前行了一礼。
安康公主见他的窘态,笑了一声,道:“义山不必惧怕!我又不是鬼,吃不了你!”
李商隐索性跪倒地上,口称不敢。
安康公主扑哧一笑,轻声唤道:“卿卿,你与我取来笔墨纸砚。”
卿卿轻声应了一声,将笔墨取道妆台前。安康公主去了笔,饱蘸浓墨,挥毫写了一封书信。写罢,递给卿卿:“卿卿,将这个给他。”说着禁不住笑起来:“李义山,可曾有人说过你死心眼?”
李商隐狐疑的接过信,惊惧的看着安康公主,不知她要将他怎样,手心里不觉攥了一把汗,眼看快要把信寖花了。
安康公主见状,笑道:“别紧张了,我没有那个与你共赴巫山的意思!”
一席话说得坦坦荡荡,倒叫他讪讪的红了脸。
安康笑了一笑:“你将此信,交给天平军节度使的令狐楚,他是当代骈体文的大家,如果你想要科举提名,那一定要拜他为师。”
李商隐方才松了一口气,给她磕了一个头。
安康忙使个眼色,卿卿笑着点点头,伸手拉住他的手,将他扶起来。李商隐只觉得一双柔若无骨的玉手,轻轻的拉上了他的手,触及温润,他不觉抬头看了卿卿一眼。只见她一双剪秋水的秀目,正含笑看着他。他心中一动,顺势站了起来。
安康公主自取了一把梳子,一下一下的梳着头发:“我虽常日风流,却也不会是人就要纳为内宠。你有济世之才,鸿鹄之志,我不能阻拦。更何况,”说着脸上浮起笑容:“你这样不解风情,我也还看不上你!”说着指了指他,指上静心描摹的红色丹寇翻着红艳艳的光:“愣头青!”李商隐不觉低了头,心中却十分的欢喜。
末了,安康命卿卿将他送出去,
卿卿将他送出殿外,笑道:“山风露重,你小心路滑。天色已晚,我不便远送。”说着点了点头。
李商隐走了两步,突然回转过身,冷不丁说了句:“你赔我的油纸伞。”
卿卿愣了一愣,继而浮起笑容:“什么好东西,我哪日派人给你送去一箩筐。”
只见李商隐皱皱眉头:“我家贫寒,临求学离家之时,家母将家中唯一的一把油纸伞给了我。为我遮风挡雨......”
卿卿一听,脸上露出谦意,她认真的行了一礼:“先生!我造次了。”
李商隐摇摇头:“你赔我的!”
卿卿脸上露出厌烦之色:“这个人怎么如此纠缠不清。”如是想着不禁有些不耐烦:“坏了便是坏了,你要我怎样赔你?”
李商隐黑如点墨的眸子在夜色中闪着精光:“你赔我一把新伞。我囊中羞涩,实在,无钱再买新的。”
卿卿听后一皱眉头:“你如此小气!”说罢从腰边取下一枚玉佩,不悦道:“此枚玉佩,是我往年得了的和田白玉。即使你的雨伞再为贵重,这也能买几百把了!”说着白了他一眼:“你快走吧。”说着赌气的塞到他的手中。
李商隐拿过尚有余温的白玉芙蓉佩,脸上露着一丝笑意,赶忙系在自己的腰上。卿卿将一切看在眼中,到察觉到他眼神中那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得时候,当下有些明白了,便啐了一口:“你当我是那种任人把玩的爱物儿?”说着皱起眉头:“少打我的主意,别说是你,就是当朝王子皇孙,我不喜欢的,休想沾染我一指头!”
李商隐却没有生气,他笑着拜了一拜,道:“玉阳山上,唯有姑娘,与我意念相通,我想我不日便要离开去往令狐楚处,所以想留下一个念想。”
“那你就拿你的母亲骗我?”卿卿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两只手不觉掐在腰上。
李商隐摇摇头,道:“那把伞我却没有撒谎,母亲的情谊,千金也难买。”说着脸上露出浓浓的孺子之情。
卿卿见状,气消了大半,道:“别啰嗦了,快走吧!”一边说着将手中的六角儿宫灯塞到他的手中。
李商隐下了两步台阶,回头看见卿卿还站在殿门口遥遥望着他,被夜风一吹,冷冷的打了个寒战,他抱拳道:“姑娘请回吧!小心着凉。”
卿卿听着这关切的话语,心中升起一股涓涓暖意,见惯了风月场上的柔情蜜意,这个木讷的寒门学子直白的一句话,却让她禁不住嘴角上扬,露出笑容:“你仔细走你的路吧,小心一个不长眼,跌进深涧,变个大忘!”说着扑哧一笑,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李商隐笑了笑,也转身,小心翼翼的打着六角儿宫灯,迈下湿滑的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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