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害得聂铮暴露了?
符行衣颔首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
恍惚间,白皙干净的皮肉染上了一层浓重的血红色。
待她晃了晃脑袋再看,原是一场幻觉。
事情为何至此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解决当前的麻烦。
符行衣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冷静下来。
自暴自弃的情绪只会添乱,起不到丝毫作用。
符行衣强作镇定,盯着拔刀应战的千机营将士们,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
真打起来,王府的这帮人绝对敌不过正规军。
怎么办?
“既然王妃非要抗旨,就别怪咱们不留情面。”
神骏把牌厉声道:“杀!”
突然,不远处传来了一道不冷不热的嗤笑声:
“一把年纪了,还是如此鲁莽,见不到半点长进。
“我不开口,便真当我袖手旁观,容尔等随意放肆了?”
众将士虎躯一颤,烙印在骨血中的惧怕立即奏效。
刹那间,他们整齐划一地分列两队,让出了一条宽敞的大道。
不少人面如土色,慌忙整理衣襟和略歪的佩刀。
唯恐被聂铮挑出丁点错处,然后惨遭军法处置。
符行衣嘴角抽搐不已:“……”
虽已退役,还移交了千机营主将之权,但聂铮带来的恐怖威压仍然存在。
一群大老爷们被他云淡风轻的话语吓得瑟瑟发抖,看着比受欺负的小丫头片子更可怜。
悲壮得过于一言难尽。
神骏把牌方才还气势汹汹,如今犹如霜打的茄子。
已是祖父之龄的老土匪了,居然被一个年轻男人吓成了结巴:
“末……末将参见王爷,我们也是奉……奉命办事。”
神炮把牌连忙解释:
“若不把镇和王府上下全都带往天牢,末将等所有人的项上人头不保啊!”
符行衣溜到了聂铮身旁,踮起脚尖,附在他耳畔说清楚了前因后果。
聂铮不着痕迹地蹙眉,握住了身旁女子的手,力道稍重,仿佛害怕失去什么重要之物。
然而下一刻,他便平静地松开,道:“既是圣旨,便断无违抗之理,本王领命。”
王府的一众侍卫,还有千机营的将士们都震惊了:
居然……这么好说话?
符行衣不可置信地道:
“天牢岂是你想进便进、想出便出的地方!”
更何况,此事绝非简简单单就能混过去的小问题。
皇帝多疑,太子在旁煽风点火,聂铮进去之后,怕是再也出不来了!
哪怕拼命杀出重围,一辈子逃亡也没什么大不了。
自己又不是没吃过苦。
只要他能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权力、地位、金钱……
这些统统都是身外之物,无所谓。
符行衣咬牙反驳:“绝对不行!”
聂铮眸色微动,口上却不带丝毫感情:
“王妃宁氏,忤逆犯上,兼无子嗣,即日放妻归家,与镇和王府再无瓜葛。”
仿佛被一记重拳砸在了心窝最柔软的地方,符行衣瞳孔紧缩。
死一般的寂静维持了许久,她才暴怒地一字一句道:“姓聂的,你要休了我?!”
聂铮没理她,而是瞥了一眼两位带兵的把牌官,道:
“如今的清平郡主已不再是镇和王妃,二位仍要奉旨将她带走?
两位老把牌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神色中看出了恍然大悟。
“陛下只让带走镇和王府的人,既然郡主不再是王妃之身,就没有受牵连的道理。”
寻常情况下,王妃岂能随便说休就休。
但是如今事从权宜,聂铮又一贯我行我素无人敢管,两位把牌官便顺坡下驴,帮他保住妻子。
他们以为,宁如鸢不过是王妃而已,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人能掀起什么风浪?
此次的主要目标是聂铮,料想陛下该不会在意此等小事。
符行衣正欲开口,就被聂铮状似不经意地一瞥。
从那双锐利的凤眸中看出了警示之意,符行衣终究忍住了冲动,眼睁睁看着聂铮被带走。
镇和王府内,不论杂役、奴婢还是侍卫,都一个不落地戴上了镣铐,被押送去天牢的方向。
一时间,府里只剩下了她和丸子。
符行衣静静地站在院子里,突然回首,看了一眼死寂而空旷的王府。
然后取下发髻上的金簪与步摇,再全部丢掉,锦绣华服亦脱落,露出里面的宣威军服。
暴雨倾盆如注,打湿了她及腰的乌墨长发,脸上的脂粉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只剩一张不施粉黛的素面,在闪电的映衬下,平添几分肃杀的冷意,清隽明丽,雌雄莫辨。
“主……主子,”丸子扯了扯她的衣袖,害怕地问道:“我们该怎么办呀?”
将掌心搭在丸子的头顶,符行衣不紧不慢地笑道:
“你从王府的偏僻小门处回符宅,记得避开外人的视线,跟四喜好好待在家里,等我回去。”
丸子愣了愣,疑惑不解:“主子你要去哪儿?”
符行衣从房间里取出了一个铁匣背在身后——铁匣内置有小型火铳。
再佩好腰刀,用素白的绸带把湿透的长发系在脑后,而后一跃上马,轻声道:“皇家奉天寺。”
胯.下骏马高声嘶鸣,在无人行走的捷径小道一路狂奔。
“你从不会做毫无把握之事,我明白,所谓的‘谋逆’和天牢之灾都在你的考量内,大概与月海那次一样,又是你的圈套。”
符行衣紧攥着缰绳,近乎咬牙切齿地道:“但你怎么敢把我推出泥沼之外,独自承担危险!”
除非聂铮这次……不足以十成十地确保他能安全无恙。
是在赌命。
“招呼不打一声就把我给‘休’了,谁稀罕你在那里逞英雄、装大义?!”
符行衣暴怒不已,骂骂咧咧:“待此事善了之后,我非把你的皮给扒了,当被子面枕着睡!”
话音刚落,她情不自禁地身形微颤。
此事当真能善了吗?
从太子派人跟踪自己,夺取不知何意的“证物”开始,皇帝的病情实况就被封锁在宫里了。
宫外无人得知皇帝如今究竟怎样,但八成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直至如今,皇帝将薨,太子为顺利继位而蠢蠢欲动,彻底与聂铮撕破脸。
两人之间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成败在此一举。
若太子胜,自己不死也得废,聂铮更是无路可走。
若聂铮胜……
符行衣深吸了一口气,冰冰凉凉的雨水打在脸上,寒意刺骨。
那……坐拥天下之后,他必然会变为无情的帝王。
自己还能和这种男人恩爱如初吗?
不知道。
符行衣也不想知道。
当务之急是找肖盈盈。
她是庄嫔的养女,可以拜托她给庄嫔传递消息。
聂铮与庄嫔虽然面上不和,但抛却母子之情,本质来说,他们是利益相关的盟友。
比起自己,庄嫔这个亲娘应该更了解聂铮,大抵能猜到他究竟作何打算。
还是得先问清楚,否则此事根本无从下手。
肖盈盈曾经在奉天寺求过平安符,如今只能寄希望于住持大师可以找到她了。
抵达奉天寺门口,符行衣一跃而下,因右手不便抱拳行礼,便微微颔首示意。
对把守寺门的武僧道:“宣威营京都守备军总指挥使符行衣,有要事求见住持。”
奉天寺历来只供帝后妃嫔、皇子公主、权臣贵戚等人参拜,由于香客的身份贵重,所以守卫森严,闲杂人等轻易不得擅入。
武僧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客客气气道:“佛门清净,受不得军中煞气,烦请施主回去吧。”
符行衣握住腰间悬着的刀柄,猛然抽出长刀,面上笑意吟吟地道:
“这位师傅,听不出我方才用的是陈述吗?行吧,那我再说一遍。”
她的笑容顷刻间烟消云散:
“老子要进去,都给我滚开!”
守寺的几个武僧顿时警惕,握紧了手中的僧棍,下一刻便被刀刃劈成了两半。
符行衣的手指灵活一转,及时将对敌的刀刃换成刀背,才没砍断武僧的颈子。
“不杀你们,我只想找个人。”
她敏捷地躲过僧棍,抬手便是一记肘击,把一个武僧的门牙打豁了一颗。
然而后背却被另一个武僧的长棍砸中,骨骼错位的咯咯声清晰可闻。
汗水混合着雨水滴落在地上,符行衣痛得呲牙咧嘴,艰难地道:
“要不说你们这群秃驴烦人得很,只知道照本宣科地‘念经’,把那些狗屁不通的扯淡条律奉为圭臬,丝毫不知何为通情达理,离了寺庙就注定是一个死。”
不让她进去,就不能帮忙通传一下?
让住持出来说句话会死吗?
说好的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呢?
棍棍都往人的致命处打!
即便奉天寺的武僧不如正规军强悍,但人多势众,没一会就把闯寺之人给降服了。
符行衣单膝跪地,不停地挣扎。
但她终究是个女子,单凭力量,无论如何也敌不过一群男人,只能被按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来硬的不行,符行衣便立即腆着笑脸,装老实服软:
“诸位高僧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商量,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不过是想求住持帮忙,找一位名叫‘肖盈盈’的姑娘,又不是来故意惹事的。”
武僧们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手下的力道稍松,转眼被符行衣趁势挣脱开来。
她反客为主,一脚踩在那武僧的尾椎上,五指扼住后者的咽喉,道:
“想要他活命,就让我见住持。”
众多武僧面色警惕,突然,一道疑惑娇俏的少女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符公子?”
符行衣回头一看:
那名被侍从搀扶下轿的少女,不是肖盈盈是谁?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果断踹开没用了的武僧,符行衣慌忙跑到唯一的“希望”面前。
两人异口同声:“我有急事相告!”
眼瞅着肖盈盈的脸迅速泛红,符行衣的心情十分复杂,嘴角抽了抽,压低声音道:
“此番冒昧实属无奈,但镇和王入狱之事,想必姑娘该略有耳闻,我身为沧澜卫,绝不能坐视不理。肖姑娘……可否帮我给庄嫔娘娘送一封信?”
肖盈盈在宫中被庄嫔教养了许久的规矩,又经历家破人亡,心性大变,不再那么娇蛮无礼。
如今又值二九年华,多了些端方秀丽的气质。
她抬袖掩唇,笑道:“符公子客气,盈盈此番前来正为此事。”
符行衣一愣,眉心微蹙:“什么?”
“义母说,今日的奉天寺内必定会有不速之客,所以让我前来传句话,以免日后多生事端——”
肖盈盈疑惑不解地道:“‘吾儿早逝,再无骨肉’。”
简短的八个字令符行衣脸色突变。
“庄嫔……”
她居然视亲生儿子的性命为草芥,待聂铮没有利用价值了,便弃如敝履,唯恐惹祸上身。
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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