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符行衣还是个单纯的小丫头。
她会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问着老爹是如何认识阿娘的。
彼时,高大俊朗的男人一脸憨笑着将她驮在肩上骑大马,追忆青春般怀念,说你娘牧羊时挥舞鞭子的姿态美得惊人,恍若司法天女下凡,我若是能挨上那么一下,死了都值。
年幼的小丫头还不知什么叫作“变态”,只觉得男人的脸甚是吸引她的小爪子,莫名其妙地想给亲爹来一巴掌,否则便不应景似的。
扯淡的牧羊!
时至今日,符行衣才知道亲娘分明是北荣的驭狼奴!
“此香恐与显影有关。”
聂铮沉思片刻,道:“你如今能否做出‘幻真’?”
符行衣回忆了一番,摇摇头,道:“暂时不行。技法倒容易,但有一味材料难得,是昆莫狼血。如今正值夏季,昆莫山上的狼都躲了起来,只有到冬日里才有机会取血,要等。”
聂铮轻笑一声,道:“无妨,你我时日还久。”
两人就这样继续过着鸡飞狗跳的同居日子。
最初,他们还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闹不休,看似气势骇人,实则打情骂俏。
随着时光推移,聂铮愈发不屑与女人一般计较,符行衣亦见惯不怪了男人的死样。
符行衣受聂铮习性的影响极大,亥时便被他扛到榻上紧抱入怀。
他比勤奋的公鸡打鸣报时都要准,自己完全没有熬夜晚起与蹬被子的机会,更不再一昧地大鱼大肉,而是面色愁苦地被一双锐利的丹凤美目盯着,将不甚喜爱的蔬果强咽下肚。
聂铮从动辄摆出一张吹毛求疵的嫌弃脸怒喝“我死也不会住个天理难容的狗窝”,到逐渐面不改色地直视并处理欠妥的杂物,不再对耍赖打滚的符行衣做出“被褥叠成豆腐块”、“筷子齐头向东摆”等匪夷所思的苛刻要求,尝试理解所谓的“凌乱美”。
一对冤家维持了一种微妙的和谐——
方才还怼得你死我活,眨眼便偃旗息鼓,只余下一个对美人动手动脚的女流氓,和一脸怒容地呵斥“大胆刁民”、实则耳垂通红的童子鸡。
虽然没有直言承认原谅,但终究算是和好了。
期间符行衣每次生气就挑衅聂铮,仗着他不会拿自己怎样便胡说八道。
终于在阴沟里翻了船。
起因是她学着聂铮阴阳怪气的腔调,作死道:“公主殿下怕不是正人君子,而是不行呢~”
话音刚落,她便被浑身散发着暴戾气息的男人压在榻上。
符行衣只会胡言乱语过嘴瘾,又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聂铮,当场被吓傻。
不过是轻扣门扉,她便疼得蜷缩成一小团,接连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崩溃地怒骂“话本害我”。
爽个屁!都是骗人的!
她早晚非宰了那些胡编乱造的畜生!
聂铮目光深邃,满脑子皆是“身体力行”的邪念,无论如何也忍耐不得,任凭她怎么挣扎都不放,食髓知味后,还在她精巧的锁骨上不分轻重地啮咬。
抬头见到怀中的姑娘痛苦得紧蹙秀眉,就连唇瓣亦惨白如纸,桃花眼中尽是惶恐与畏惧之色,他顷刻间恢复了理智。
“此处的环境……太差。”
聂铮的手臂死死地箍紧她的腰,忍到发狂,脖颈上的青筋皆凸了出来。
他低声道:“你的第一次可能……会出血,绝不能……在这里,等回去我们再……”
符行衣后悔自己只图一时之快,动辄撩拨血气方刚的青年男人,还只管点火不管灭,便难得认真地担忧道:“抱歉,是我不该如此。”
聂铮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唇角沾染上醒目的鲜血。
饶是难受得再厉害,聂铮也不肯再无礼,而是轻柔无比地吻了吻她的颈窝,埋首于其中深吸了一口气,哑声道:“我出去一下,你先睡。”
符行衣点了点头,独自躺在榻上辗转难寐。
过了不多时,她猛地将被子拉过头顶,轻声尖叫着滚来滚去。
良久才缓缓地自被沿伸出十只白嫩的指尖尖,悄悄探出半个小脑瓜,眼波潋滟灵动。
怎么可能睡得着?
符行衣在榻上滚成一条胖乎乎的虫,翻来覆去,等到天光乍破之际,才见面色不善的男人回来。
聂铮浑身湿透,像是在近海泡了一夜,看过来的眼神无比哀怨。
然后他发了足足三日的高烧,躺在榻上半死不活。
符行衣只能给他当牛做马,端茶送水外加捏肩捶腿,以此缓解自己的负罪感。
两个月转瞬即逝,待木船修好,终能离岛时,岛主隔着岛上的山远远地看向他们。
符行衣蹦起来冲人挥手,登船后回望一眼飘零岛——这片堪称桃花源的世外之境。
离开此处,回到京都,迎接自己的必然又是血雨腥风的混乱日子。
或许正是因为平静的时光格外少,安宁才会显得弥足珍贵。
“过了那么久,想必京都内早便闹翻了天,那些人保不齐还以为咱们已经死了。”
符行衣趴在船沿上,笑眯眯地托了腮,凝视着一望无垠的海面,头也不回地道:
“哎,到京都之后我要直接回千机营,总觉得不太放心。”
聂铮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的侧脸,满目皆是柔和的温情,脑海里只回荡着“咱们”二字。
须臾才轻笑道:“好。”
上岸后昼夜兼程,马不停蹄,符行衣甫一入京便与聂铮分开,自己策马前往外城驻地。
尚未进营便见到一群陌生的侍卫堵在正门口,看着服饰形制像是东宫出来的。
取出沧澜手令顺利进去,一路冲向人群密集处。
“何老大对不住,下辈子我当牛做马还你,这辈子是真没办法了,一路走好!”
熙熙攘攘的人群皆敛声屏气,显得石淮山含着悲愤的怒吼格外震耳欲聋。
符行衣来不及多想,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刀,拼尽全力冲着黑脸壮汉高高举起的砍刀扔去。
铁刃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砍刀被撞偏了位置。
及时阻止了何守义的脑袋与身子分家的惨剧,符行衣从马上纵身一跃,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
“从未得见何大哥梳洗后的真容,我岂能让你如此轻而易举地与阎王相会?”
符行衣走到了目瞪口呆的石淮山身旁,从地上捡起了刀,不卑不亢地冲着正前方抱拳一礼:
“末将中军神武司符行衣,奉聂将军之命,核查两个多月前出海贸易的成果,尚需何晏与石淮山二人从旁协助,望太子殿下高抬贵手。”
千机营演练场变成了临时的行刑场,全体将士将偌大的空场团团包围,纷纷目露暴怒愤慨之色。
场内正中央的行刑台上跪着一个浑身狼狈、披头散发的人。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猛地抬头看向声源处,不可置信地瞳孔紧缩,脱口而出道:“小符?你和长……聂将军都没死?!”
石淮山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大声怒嚎道:“他娘的诈尸了!”
高居观刑台上的青年男子在听到“聂将军”三个字时脸色惊变,原本不以为意地搭在扶手上的五指亦微微蜷缩在一处。
掉到海里都死不了,祸害遗千年的说法果然不错!
“大齐出征伐荣在即,孤奉陛下之命整顿千机营,台下所跪的正是渎职之人——何晏。”
太子的笑容十分温和,却字字如刀,不紧不慢地道:“他害孤的好堂弟险些葬身于月海,孤将他当众处死,以儆效尤,有何不对?”
符行衣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太子说得还挺冠冕堂皇,他分明是仗着聂铮之“死”而猖狂得意,看样子像是夺得了千机营的统领之权,借此机会清洗聂铮的心腹与旧部。
他当着众将士的面杀鸡儆猴,威逼石淮山砍了何守义,委实心狠手辣。
“末将不过是一介普通兵卒,哪敢对太子殿下的处置有何意见?”
符行衣煞有其事地诚惶诚恐,话语一顿,颇有些局促不安地挠了挠耳垂,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
“但若聂将军知道了,必要责备末将办事不力。我等千机营将士以主将之命是从,请太子见谅。”
解下了腰间的刀鞘,轻而易举地随手一按,将其插在了地上。
符行衣面不改色地站在何守义身前,长发随风微动,身上的布衣粗服遮挡不住绝色的姿容,红唇噙着一丝淡若清风的笑意,朗声道:
“若要杀了何晏,便请先从末将的尸体上踏过去!”
在场众人无一不哗然,太子逐渐敛了笑容,冷冷地道:
“主仆都是疯子。既然你主动找死,那孤便成全你。”
“太子殿下,”符行衣握紧了刀柄,目光坚定无比,一字一句道:“在千机营内,诸位皆是同袍,死生与共,因义相聚,绝无主仆之分。”
太子身旁的近卫眨眼间已然逼至她的身前,何守义立即出声提醒:“小符当心!”
石淮山想冲到她身旁并肩作战,却又被何守义脱口而出一句“别找死”给骂了回来,只得捶胸顿足地在原地踱步,啰啰嗦嗦道:“你他娘的逞啥能啊?那可是太子!”
符行衣不甚在意地轻笑一声。
太子又怎样?
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
与聂铮在岛上一同生活,枕边密语之时,符行衣从他口中知道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以皇帝老儿的多疑脾性,指不定何时会将任何一个儿子当做弃子杀掉。
诸多皇子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彼此牵制,虽然兄弟相残、彼此不睦,却最大可能地提升了每一人的实力,不会将所有的希望倾注于太子一人身上,聂铮正是皇帝培养出来给太子喂招的“死敌”。
倘若皇位的继承人有任何不妥,随时都能换新。
如今聂铮活着回来,区区一个无能的太子岂能再有猖狂的机会?
在外人眼中尊贵无双的皇子与公主,不过是皇权之下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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