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被狂风卷成了四分五裂的木块,两人顷刻间被海面扑来的巨浪吞噬。
碎裂的木茬漫天飞扬,灰尘模糊了众人的视线。
“长巽——小符——”
何守义瞳孔紧缩,当即要跳到海里救人,却被一旁的小周死死地拽住:“何老大别冲动,你看符把司自己游回来了!”
暴雨倾盆如注,将空中的灰尘极快地洗刷掉了。
隐约有一个瘦弱的影子拼命地朝乘风号游来,还奋力地呼喊道:“我没事!”
符行衣被冰凉的海水冻得瑟瑟发抖,饶是拼尽了全力,也难以在逆风的状态下游快,只能艰难地扑腾着挣扎。
不得不庆幸以前经常和老娘一起下河摸鱼,自己的水性尚可,否则这次绝对活不下来。
“快拿绳子来!”
乘风号上的众人手忙脚乱地出主意,小周极快地寻来一根粗长的麻绳递了过去。
何守义连忙攥紧一头,将绳子扔了下去。
待符行衣游到了船边,抓住绳子的另一头,众人正欲将她拉上来,何守义突然喝道:“长巽呢?!”
符行衣“啊”了一声,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眸,愕然无比:“他没过来吗?”
“他不会水,一丁点都不会!”
何守义的身形猛地一抖,目光锁定方才官船沉没的位置,颤声道:
“长巽几年前初入千机营,还不是镇和王的时候,营里的好多兔崽子都不待见他,故意把他推到河里。那时候的水位还没他站直了高,就这都能差点淹死他,要不是老李及时跳下去救他……”
符行衣的脸色愈发苍白,登时毫不犹豫地往回游,艰难地大声喊道:
“把绳子给我留着,我保证绝对带个活的回来!”
笨蛋笨蛋大笨蛋!
明知道他自己对水没辙,却偏偏要断后,将自身陷于危险之中!
符行衣就没见过比小公主更笨的人!
“姓聂的,不准给我死!”
深吸了一口气,符行衣一个猛子扎到了水里,老远便看到了正在缓缓下沉的身形轮廓。
感觉自己的心尖颤得厉害,符行衣不顾一切地拼命往那个方向游去。
好在往回游时顺风顺水,不过片刻便到了。
符行衣一把捞了聂铮的手臂,死命地往上浮,心底惊慌无比:
他连溺水之人的本能挣扎都没有,该不会出事了吧?!
使出了吃奶的劲,符行衣好不容易托着聂铮浮到了水面上,手指一探他的鼻息——
微弱得自己几乎快感受不到了。
“还有气,”符行衣悬在嗓眼的心总算放了下去,“还能救得回来。”
轻轻地拍了拍男人的脸颊,见他已然彻底昏迷,符行衣疲惫地喘了几口气,苦笑道:
“我还以为你除了生小孩其他啥都会,没成想居然是个旱鸭子……遇上我算你命大,否则等着去阎王殿报道吧。”
调侃了一句,随后便收敛了玩笑的神色。
符行衣抬头一看乘风号,似乎比方才自己折返时离得更远了。
自己体力不支的情况下还带着一个人,根本游不到。
“哎,你们别走啊!”
符行衣瞠目结舌,崩溃地大喊道:“这还有俩大活人没上船!”
暴雨在海面上敲打不息,就连远处传来的声音也被蒙了一层若隐若现的面纱。
符行衣聚精会神,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话:“风浪太……船停……下来……”
“靠!”
符行衣头皮发麻,连连推攘着聂铮,身体隐隐发抖,声音也染上了切实的恐惧与不安:
“姓聂的你醒醒,眼下该如何是好?你脑袋比我好用,快想想怎样保命啊!”
船只行驶的主要动力是吹动船帆的风。
如今刮东北风,风势太大,船又受到海浪的影响而颠簸不平,本便难以在海面上维持平衡。
若是舵头转得太急,势必会翻船,整个乘风号上一百多人只有死路一条。
但若不迅速掉头而是缓缓行之,等船回来,符行衣与聂铮早成了一对水鬼——
俩人活着是冤家,死了也不安生。
“老天爷啊,我究竟造了什么孽?”
符行衣面目狰狞地道:“绝境时只能靠自己,哪怕身边有人都不行。不仅让我指望不上,还是个拖垮我的大累赘,更理直气壮地和周公相会!”
昆莫山上,自己被雪狼包围群殴时,李绍煜在昏迷,半死不活;
月海里,自己漂泊无依、求生无望时,聂铮在昏迷,命悬一线。
“我是跟你有仇吗?!”
符行衣一面咬牙切齿地指天怒骂,一面拖着聂铮去伸手够离两人最近的一块大木板——
官船损毁后,尚有不少或大或小的木板漂浮在海面上,可谓唯一的有用之物。
拼尽全力才够到一块木板,符行衣将聂铮的双臂搭在上面,自己亦抱紧救生的浮木,喘了好几口粗气,还没等稍微平复一下心情,肉眼可见的巨浪便扑了过来。
符行衣倒吸一口冷气,手上抱着浮木,双腿勾紧聂铮的身子。
既要自己活命,又不能丢下身边的活祖宗,只能手忙脚乱地迎来了接连数波巨浪——
耳朵和眼睛都被海水灌得无比咸涩,身子也被巨浪推得离乘风号更远,看上去至少有一二百丈。
“完了个蛋,”符行衣自嘲地苦笑一声,“公主殿下,咱俩怕是得死在月海里。”
不知是眼花还是如何,话音刚落,竟见到聂铮的身形突然一动。
符行衣急忙推了推他,道:“殿下,殿下?!”
聂铮没有任何反应。
回想他方才的动作似乎在海面以下,符行衣便深吸了一口气,将头埋在水下一看,入目皆是色彩斑驳的珊瑚,大小不一——方才正是他的脚碰到了大珊瑚的顶部。
“有救了!”
符行衣喜极而泣,声音都在颤抖:“一般多是近海才有珊瑚,方才的珊瑚底部生长的浅海泥沙至多不过二三十丈,往前不远处必定有陆地能上岸!”
只要发现了尚能生存的机会,符行衣便犹如打了鸡血般慷慨激昂,方才的疲惫与颓唐一扫而空,开始拽着聂铮死命往前游。
“不能累,不能慢。”
符行衣紧蹙双眉,一字一句地告诫自己:“我勉强还能撑得下去,可他不行。溺水至今已近半刻,超过半刻,再不上岸施救,这祖宗必死无疑!”
总算见到了陆地的轮廓,符行衣喜上心头,便加快了速度,及时将聂铮的上半身拖上了岸,随后立即颔首封住了他的唇。
忙活大半晌,在聂铮剧烈的咳嗽声响起后,符行衣才彻底放下心来,释然道:
“我看到那边有个山洞,去避避雨,你如今先别开口,保存好体力……跟我走。”
然后撑着体内最后一丝气力,将他扶起来。
聂铮眼下刚刚苏醒,正是虚脱至极的时候,几乎整个身子皆压在她身上。
然而为了不再给符行衣造成太大的压力,他强迫自己用尽全身所有的力量站稳,走得慢,亦有些轻微的踉跄,但无论如何也不肯再靠着一个小姑娘。
无用至极,且丢人现眼。
“他……竟如此讨厌我吗?”
符行衣神色复杂地心道:“一醒过来便不肯再碰我。”
也罢,他讨不讨厌自己都是以前才会担心的事,左右两个人已经分开了,还在乎个屁!
符行衣大大咧咧地率先进入山洞,片刻后聂铮才到。
聂铮面色不善,眼神亦冷漠而疏离,却在望向她时刹那间耳根通红。
然后极快转移了目光,面不改色地靠在对面的石壁上闭目养神,调匀他自己稍显凌乱的呼吸。
符行衣愣了愣,满面狐疑地颔首一看,登时嘴角抽搐不已,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聂铮反应的缘由从何而来——
此行出海的将士们并未被要求着军服,自己便穿了一袭轻薄透气的素白长袍。
现如今,衣衫已被海水浸透,紧紧地贴在自己身上,玲珑曲线暴露无遗。
在聂铮看来,她凌乱的长发黏着在脸颊与身上,颈上贴的假喉结早不知被海水冲去了哪,湿漉漉的桃花美眸中有少许不安的神色,湿润的红唇恰巧含了一缕乌黑的青丝……
只要是个男人,便做不到无动于衷。
聂铮的喉结上下滚动一遭,待身上的气力恢复了七七八八之际,约莫着她也该收拾好了,才缓缓地睁开双眸。
眼前不远处的女子靠在石壁上浑身发抖,眉心紧蹙在一处。
见状,聂铮立即走上前,半跪在女子身侧,长眉紧拧,低声问道:
“你哪里不舒服?”
“不知道……”
符行衣的嘟囔声带着鼻音,双目将睁未睁,脸颊如搽了胭脂一般酡红似霞。
脑袋里像有一团浆糊,眼前的景象也朦胧而模糊。
符行衣恍惚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误将人认作老爹,只当自己还是几岁的小丫头,便卯足了劲地撒娇,主动向人伸出双臂,甜腻腻地道:“抱~”
半晌也未如愿,符行衣不悦地撇着嘴,吭哧吭哧要哭之际,额心被男人的掌心紧贴,隐约听见了一道磁性的声音,格外好听:
“继续烧下去便糊涂了。”
符行衣只觉得那手掌冰冰凉凉,与自己相贴时舒服至极,明显能缓解自己身体的皮肉烧灼感,便一把抱住男人的手臂,喉间哼着“好舒服”。
然而,被自己紧抱在胸前的男人手臂执意要抽离,僵硬得好似一块铁板。
“你不要鸢儿了吗?”
符行衣的声音带着哭腔,止不住地呢喃道:“不要走好不好?”
感受到环着的手臂逐渐不再紧绷,而是认命一般任由自己抱紧不丢,符行衣志得意满地勾起了唇角,得寸进尺地直接扑在人怀里蹭着坚硬.的胸膛,咯咯一笑:
“老爹果真最疼鸢儿了~”
耳畔环绕着男人危险而低沉的嗓音:“我不是你父亲。”
符行衣懵然地歪了歪小脑瓜,含糊不清地道:“你不是老爹,那为何在此,你是我的什么人啊?”
简单至极的问题却仿佛难住了男人,他足足沉默良久。
符行衣的耳垂被轻轻地咬了一口,听他哑声道:“我是你的男人。”
“我没有男人。”
符行衣不知想到了什么,极快地瘪了嘴,双目含着一包泪,委委屈屈地道:“那个叫聂铮的坏人,利用我,还想杀我,我瞎了眼才会看上他……”
“我——”
男人压着情绪,一字一句道:“他几时要杀你了?”
“我不管我不管,他就是要杀我了!”
符行衣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可惜没闹腾两下,便被一条有力的手臂箍住了腰身。
只得老老实实地依偎在凉爽的怀抱内,听他道:“原本就笨,再不退烧,你的脑子便不能要了。”
腰间的束缚一松,领口与衣襟均被拉开,冷风灌了进来。
符行衣打了个哆嗦,恢复了一些神智,产生抗拒的本能,嘟囔道:“不行……”
正在褪去自己外袍的手微微一顿,符行衣以为自己抗议成功,刚松了一口气。
不料男人沉声道:“此处全无燃火之物,我迫于无奈才斗胆冒犯。待你清醒后,我任凭处置。”
饶是符行衣拼命地阻拦,但在浑身虚软无力的发热状态下,自己完全无法抵抗一个强壮男人的动作,只能任由他将自己剥光,身子一.丝.不.挂地暴露在空气中,止不住地哆嗦。
下一刻,毫无安全感的身躯便被紧紧地抱在怀里。
紧贴着自己身子的竟不是湿衣服,而是触手冰凉如玉的肌肤,炙热带来的头痛顷刻消失了大半。
肩头与细腰皆被大掌温柔地覆住,后背披着薄薄的内衫抵御冷风,前胸与腰腹与男人亲密无间地紧贴在一处,鼻翼间充盈着淡淡的寒梅冷香,耳畔是暴雨如注的噪声。
符行衣窝在他的怀里,不知不觉间昏昏欲睡。
“我在,睡吧。”
他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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