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

第 45 章 章四十五:小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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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到聂铮的名号,肖盈盈原本粉嫩的小脸刹那间变得一片煞白。

她怒道:“你说送谁便送谁?我还道你装模作样糊弄人呢!镇和王素来不喜与生人来往,更讨厌‘礼尚往来’这般虚伪的作派,就连太子殿下送去的东西都被他如数退回了东宫。凭你也想送礼巴结,丢死个人了!”

符行衣笑嘻嘻地怼道:“小姐不愿相信,那便多说无益,烦请老先生将东西包起来,我赶时间。”

“不行!上好的药材都在宫里,宫外只有这根人参才管用,”肖盈盈紧蹙秀眉:“阿宝,把东西给我抢过来!”

紧跟在她身旁的汉子一身仆役打扮,闻言,抡起拳头便往符行衣的身上砸。

符行衣嘴角一抽,敏捷地躲了过去,心底暗自咋舌——

聂铮只许他自己肆意狂妄,见不得别人跋扈嚣张,轻描淡写的一句“活着丢人现眼,杀了为民除害”破坏性极强。

这丫头若真嫁了过去,可不得被聂铮给活活气死?

“老兄,别费劲了,你打不过我。”

符行衣只躲闪不出手,叹道:“已经辰时二刻,我真不能再拖了,聂将军生气可不是开玩笑的。”

话音刚落,暗含危险的磁性男声便在门外响起:

“符行衣,你自己通报前来拜府的时辰都能迟到,莫非认为军棍挨得不够多,还是又想绕着千机营跑到只剩一口气为止?”

方才店内还喧闹嘈杂的空气瞬间安静如死,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常言道小别胜新婚,两人时隔数月未见,符行衣打死也没料到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没有甜言蜜语,没有卿卿我我。

只有当头棒喝,以及警告威胁。

“民、民……民女肖盈盈,拜……拜见王爷。”

肖盈盈吓得花容失色,行礼万福时腿都在抖,口中没一句囫囵话。

符行衣则假惺惺地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属下参见聂将军。”

男人褪去了冰冷肃杀的军服,深玄的广袖长袍衬得他身形愈发高大,袖口与衣摆以银丝细线绣着祥云的暗纹,曳动间竟有波光粼粼之感,定是价值千金的蜀锦方有的光泽与顺滑。

柔软长发以羊脂白玉为冠半束在顶,固定发冠的簪身古朴而雅致,簪首嵌着一颗珍珠大小的鸽血石,左鬓的几缕霜华银白与锋利锐朗的年轻俊容形成鲜明对比。

这副不显山露水,看似与寻常并无太大区别,却暗藏奢靡的精致装束,必是细心搭配过的妥帖。

“小公主必定一大早天不亮便起床收拾自己,将回京以来的诸多成果分门别类地摆放在书桌最醒目的地方,生怕我眼瞎看不见,不被往死里夸便要闹小脾气。”

符行衣合理地揣测着。

被聂铮护崽一般拉到他身后,符行衣看他瞥了一眼腿都快蹲麻了的肖盈盈,随口怼道:“人参又不治口吃,何必买来浪费。”

符行衣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这也太狠了吧!

肖盈盈何曾受过如此奚落,豆大的泪珠当即便落了下来,梨花带雨惹人怜。

然而聂铮在宫里待久了,根本没有怜香惜玉的概念,便蹙着眉,不冷不热地睨了她一眼。

吓得肖盈盈竟活生生地憋回了眼泪。

“店内所剩人参还有多少?”他问道。

掌柜连忙回话:“回禀王爷,还剩下一根千年的,三根六百年的,十七.八根几十年的——”

聂铮懒得听人喋喋不休,便打断道:“全要了。”

符行衣惊讶不已,看不出他的情绪,只听人哂道:“买根参而已,与人喋喋不休浪费时间,也不知区区万余两银子与‘军情要务’孰更要紧。都是你的,带走。”

是以嘴角抽了抽:“是,遵命。”

京都最大的酒楼——满堂春历来只接待达官贵人,四品以下的官员及亲眷都不好意思踏足此处,即便要来也得提前预约,否则座无虚席,只能哪凉快哪呆着去。

符行衣当年倒是用不着预约,想几时来便几时来。

赶上没座的时候,不仅酒楼的掌柜,就连其他食客也不敢让宁大小姐败兴而归,纷纷抢着让位。

然而她从未敢想过清场。

“果真是财大气粗,我这穷鬼几辈子都赶不上。”

符行衣笑吟吟地托了腮,手肘撑在桌上,不急不缓地道:“看不出来,聂大将军竟如此想我啊~”

坐在对面的男人身形一僵,倨傲地冷笑:“一派胡言!”

“我胡言什么了?”

明眸笑出了两道弯弯的月牙,符行衣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自己的脸颊上剐蹭,红唇翕合:

“你若是不想,仅仅迟了两刻便耐不住性子出来寻我,这可不像你一贯冷静的风格。”

聂铮喉结微动,柔软的耳垂极快地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色。

有段时日不被“奖励”诱使坦率,他又变回了昔日的别扭与内敛,唇齿间流泻出一丝熟悉的冷哼:

“我久在王府憋闷,出来透透气而已,遇见你纯属巧合,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说完便后悔,修长的指节不经意间微微蜷缩,唇色也有些泛白。

若是换作其他姑娘早便心灰意冷了,然而符行衣与“正常”一词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看着聂铮这副模样反而更兴奋,满脑子想着怎样欺负人。

“懒得跟你计较,”符行衣呲牙咧嘴地一笑,然后扯回正话:“想来聂大将军这几个月也不好过吧,不然岂会放着府内不待,偏偏带我来满堂春。”

只能证明镇和王府比满堂春更危险,更不适合说话。

放眼一看,满堂春内被清空,一二楼由王府侍卫团团包围,密不透风。

三楼无一外人,十分安全隐秘。

聂铮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道:“眼线遍布,不得自由。”

符行衣笑了笑,打趣道:“趁着在外,你多放松放松,否则稍后听完我的话,我怕你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聂铮长眉一挑:“哦?”

“我偷听到两个爪牙泄密,李少傅将出海贸易的官船制材偷换成破烂,再把好东西倒腾出来卖到黑市。做得十分驾轻就熟,想必不是初次为之。”

符行衣喝了一口茶,正色道:“事关千机营,你打算如何处理?”

聂铮把玩着掌心的杯盏,如玉的指节摩挲杯沿,道:“正如我意,为何要处理?”

符行衣睁大了眼,好奇道:“如你意……”

兀的想到了什么,符行衣神色一亮,笑道:“莫非黑市的买主是你?”

“朝廷制船,势必以高价采买最好的材料,他们要倒卖,至少得比原有的价格低三成。再怎么说也是见不得光的交易,他们不敢过分还口,倘若买主狠心压价,便能以半数银钱买到。”

聂铮嗤道:“否则我如何借题发挥,以臣下谋私并撰取暴利为名义,逼迫朝中的那些老狐狸同意大齐自制火器?”

符行衣努了努嘴,道:“忙活了那么大半天,原来还是为了这事。”

转念一想,聂铮以黑市商人为名买下大量赤金与乌木,那些东西除了制作船身,更常见的是用于打造刀剑等兵器——他私下铸兵意欲何为?

脚底莫名泛起了一股凉意,但符行衣没问,面上仍旧一副笑眯眯的表情,敏感地岔开话题,道:“话说回来,割让疆土的事不打算说说吗?以你的能力……没道理会谈不拢啊。”

“昆莫三城势必保不住。”聂铮面不改色地开口。

符行衣诧异不已:“为何?”

“符行衣,你好好想想,我能怎么谈?”

聂铮双眸微阖,声色染上些许疲惫:“即便我能不顾李绍煜的性命,执意攻打康宁城,但宣威营听命于太子,势必会撤兵隔岸观火。失去火器的千机营犹如被砍去利爪的猛虎,单凭一己之力,想要攻城谈何容易?”

符行衣哑然无话,良久才讷讷地道:“似乎的确如此。”

“如今的大齐重文轻武,朝中文臣多数提倡议和,倘若我非要在朝堂之中拼命争取,最终必会沦为笑柄,贻笑大方。”

聂铮缓缓地睁开双眸,目光中尽是冷静到极致的寒意:“在陛下的棋盘中,我与太子互为掣肘、平衡局面,平阳之战足以令太子颜面尽扫,我若再穷逼不舍,下一个被打压的必定是自己,陛下兴许还会亲自动手。”

符行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一旦镇和王失势,那些平日里看你不顺眼的人怕是会蜂拥而上,将你生吞活剥,压得再也爬不起来,彻底失去反扑的机会。”

幼时练刀出错,自己便会被老爹拿着柳条不遗余力地抽屁股,还要听他恨铁不成钢的训斥:

“若在战场上,你的一刀砍偏了位置,后果就不仅仅是挨你老子打这么简单,而是人头落地了!”

聂铮也是一样,他没有丝毫犯错的机会,一步偏离则坠入万丈深渊。

百姓的性命与自身的安危,他选了后者。

“符行衣,或许你会觉得我冷血,不该自私自利,明哲保身,而应挺身而出,做个大英雄。”

聂铮突然发问:“是不是?”

直视他的双目,符行衣只觉得魂魄都快被吸进那对深邃的眼眸里了,便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聂铮早有预料似的,轻笑道:“保民先保官。”

符行衣不悦地反驳:“谬论!民都没了,还有什么官?”

“笨蛋,”聂铮语调凉薄地哂道:“即便昆莫三城的百姓被杀光了,只要国在,大齐会有更多百姓出生,填补甚至超过死者的数额,终有一日能强大,一雪前耻。

“可放眼如今的朝堂,奸臣多如繁星,高坐明堂享尽荣华富贵,忠臣凤毛麟角,终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若在,尚能庇护一二,我若不在……”

聂铮戛然而止,不再多言。

他若被压制,朝中恐怕再没有敢说真话做实事、还能活下来的良臣了。

国亡,百姓只会死得更多。

符行衣赌气似的挣脱了他的桎梏,皱着眉头道:“不对,你这个逻辑不对。”

“哦?”聂铮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一脸焦急地想反驳他的少女,道:“有何不对?”

符行衣将头发挠成了鸟窝,愁眉苦脸地道:

“说不明白,反正就是错,论嘴皮子的功夫我自然比不上你。”

一阵大力突然袭来,自己猛地落入坚实而炙热的怀抱中。

感受到薄唇摩挲着自己的耳廓,听他道:“那便多练。”

符行衣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她一把揪住聂铮的衣襟,将人硬扯了过来。

四片唇瓣紧贴在一处。

亲就亲,谁怕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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