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营最引以为傲的火器一出,敌军自知抵挡不住,便头也不回地拔腿而逃,符行衣站在原地,微微抬了手,拦住身后三人的追杀。
“把总?”
小周纳闷地问道:“我们不动吗?”
符行衣艰难地扯扯嘴角:“眼前的情势对我们不利,前方恐怕有埋伏,还是等大部队来了之后再做打算吧。更何况他们方才救的是东齐的子民,也算是一命换一命了。”
扪心自问,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这般做究竟是对是错,只能算是顺心而为。
眼瞅着几个天狼军士兵的身影渐行渐远,即将彻底成功逃脱之时,一颗弹丸擦过符行衣的耳廓,直直射中了其中一人。
一人倒地后,另一人也随后被射杀,只剩下那个救人的天狼军士兵行动不便,阴差阳错躲过去并逃掉了。
“对敌人的同情,便是对同伴的残忍。”
援兵是聂铮,以及他带来的各军神枪、神骏司,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迅速占据了整个战局的有利形势。
符行衣自岿然不动,夜间的风还有些凉,吹在身上时她却感受不到丝毫冷意。
骏马之上的男人身着软甲,长发高束,手中的火铳还冒着残存的烟丝,萦绕在他身体周遭,竟有些云雾缭绕的虚幻感,丝毫不真实。
“今日你放走一个敌人,或许明日他便会在战场上杀死你的两个友人,孰轻孰重,不必我再多言。”
聂铮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符行衣自嘲似的一笑,毕恭毕敬地回首冲人抱了拳,道:“小人知错,请聂将军责罚。”
聂铮不紧不慢地开口:“此战结束后,自己去何守义那里领四十军棍。”
顺手解决了一个天狼军士兵的何守义愣了愣,不可置信地回首道:“四十?聂将军,这四十军棍可是……”
说来符行衣也是自己作死,竟敢私放敌军,还被主将逮个正着,聂铮没直接下令将她当场斩首都算是法外开恩了。
然而寻常士兵挨上真正的四十军棍便得躺半个月,遑论是符行衣这般瘦弱似扁担的身量,四十军棍怕不是会将她的小命给打没。
“如何,你想与她同甘共苦?”聂铮面色不善地睨了一眼胆敢讨价还价的何守义,冷笑道:“还是四十军棍不够长记性,需要再加?”
符行衣狗腿一抖,干脆利落地跪下,恨不得以头抢地:“长记性长记性,何大哥放心揍吧,小人的身子骨还能扛得住,再加才是真的死定了!”
正主已然发话,何守义也便懒得多事,聂铮看向她的神色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跪在此处碍事绊脚。”
符行衣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老实巴交地站在一旁不碍事的角落,脑袋耷拉着一动不动,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愿意,一副“老子不服”的作态。
聂铮眯了眯眼,心底有些不痛快。
竟如此讨厌他么?还是白日里被吓到了,觉得他是个轻浮之人?
简直天大的误会,他只是将这丫头惯用的招数拿来学了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符行衣哪怕拼命地麻木自己的情绪,也禁不住头顶上传来的炙热眼神,手指情不自禁地微微蜷缩在一处。
——爹啊,你带我走了吧,我没脸活下去了。
她欲哭无泪,死死地低着头,根本不敢抬起来。
否则一看到聂铮那张脸,她便会下意识地与梦中的面容融合在一处,那种感觉就像是在人前.裸.奔一样羞耻!
不仅如此,符行衣总觉得自己有些流氓过了头,实在是聂铮口中“丢人现眼”的典范,还是与他少接触一些为妙,若是当真被办了,能找谁说理去?
聂铮习惯了用鄙夷蔑视的倨傲眼神来掩盖内心的不安与局促,是以在众将士看来,这两位之间早已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气场,针尖对麦芒,无比恐怖——
离得越远越好,若是被牵连在内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聂铮嗤笑一声,轻喝了一声“驾”,骏马扬起的灰尘扑了符行衣满头满身,后者脸上挂着标志性的虚伪笑容,犹如涂画好了面貌的纸扎人。
何守义正杀得兴起,忽闻身旁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如鬼魅一般:“千机营内能称之为乐趣的人屈指可数,你不会令我陷于无聊的困境,对么?”
胡子拉碴的老酒鬼自认还没怕过什么,然而一听到聂铮的话,却浑身抖了抖,起了厚厚一层的鸡皮疙瘩,僵硬地转身,“啊”了一声。
“若是死了或残了,兴味便大打折扣,届时我会寻觅新的乐趣,然而究竟是谁尚未可知。”
聂铮以一种“不懂就去死”的眼神扫过一脸吔.屎.状的何守义,后者咽了一口口水,道:“属下明白。”
这意思很明显:
做好表面功夫就够了,敢将她伤出个好歹,下一个被打废的人必定是你。
何守义嘴角抽搐不已,待聂铮离远后才敢偷偷嘀咕:“到底关系是好还是坏?老子服了,怪胎就是难懂。”
符行衣目送走了聂铮,总算松了一口气。
探路任务已然完成,剩下的便是潜形匿迹,混在神骏司的将士们当中,适时地给应对不及的天狼军士兵来一刀。
夜间子时三刻攻入城北,天光乍破之时,城北便被占领了七.七.八.八,只剩下一小撮残兵在北城门处负隅顽抗。
“占领永安城的狗崽子咋比偷袭平阳城的那些骨头还硬?”
石淮山骑马路过符行衣身旁时,纳闷道:“被我抓到后宁肯自杀都不投降,奇了怪了!”
符行衣浑身上下尽是凌乱的血迹,有自己的,也有敌军的,整个人呈现出一股肃杀的气质,侧脸乍然一看竟有些阴狠暴虐,却在听到石淮山的声音后立即换了一张笑吟吟的面孔:
“大概是作为战士的尊严吧。”
“尊严能当饭吃?能当银子花?”
石淮山不屑地冷笑一声,道:“都是吃饱了撑的闲着蛋疼,饿几天就知道是脸面重要还是命重要了,大齐又不虐待俘虏,平阳驻地里还养着不少吃干饭的狗崽子,非得上赶着送死,脑子有病。”
符行衣努了努嘴,竟没有反驳。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说的也有道理。
“看样子是快打完了,”符行衣随意一捋额间的碎发,笑容熠熠地道:“右哨负责堵截残兵,我要去北门附近的树上远眺巡查,先行一步,走了!”
石淮山应了一句“自己小心”后,声音便被远远地搁置在了符行衣的背后。
符行衣的脚程不算太慢,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磨砺出的韧性极强。
刀法有宁沧海手把手地指导,从不学虚招花架,每一击皆干脆利落,丝毫不见任何拖泥带水之态,而身法则是苏靥训练出的敏捷神速:
成天上蹿下跳摸鱼捉鸟,母女俩就没一天能老老实实地待在闺房里绣花。
近两丈高的树,符行衣助跑一跳,抓住横生的枝丫,足底踩着树干,再猛然借力,轻轻松松地便一跃而上,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可承一人重量的粗树枝上,目光远眺,见并无大碍。
一切都照着聂铮的原定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接下来只要保证北门处不会有天狼军残兵,防备他们去康宁城求救援兵即可。
“以中军的火力,应该不会放过一条漏网之鱼吧……”
符行衣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话音刚落便见几个慌慌张张的天狼军士兵朝她跑来,不禁自嘲地笑了笑:“我这张乌鸦嘴啊,跟开了光似的,说啥来啥。”
李绍煜带领的右哨神枪司全体皆在附近隐蔽,逃兵流窜的方向距离符行衣最近,他们此行带的都是火铳,不比鸟铳的射程远。
是以符行衣与他对视一眼,将阻杀的任务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下辈子见,”符行衣端起鸟铳,闭上了一只眼,对准了天狼军士兵的脑袋,手指按下扳机,不料预想中的响声却没出现。
她心底一凉,瞳孔紧缩,不可置信地喃喃道:“这个时候坏掉了?”
本以为拍一拍便会恢复正常,谁知符行衣不经意间摸到了卡槽处,竟湿漉漉的一片,透骨的凉意后知后觉地涌上了全身。
“是……跳河救魏灵的时候!”
彼时她满心想着救人,根本来不及脱衣服和摘鸟铳便一跃而入,河水浸透了鸟铳,合用药悉数被打湿不能再用。
即将把注意力转移到鸟铳上时,聂铮突如其来的撩拨令她方寸大乱,导致脑袋里装的都是那档子破事,不合时宜的春心萌动扰了大乱,临行前所有士兵悉数检察火器与刀弩时,她也忘了。
“男人误我,美色为祸。”
符行衣半是崩溃半是纠结地抓耳挠腮,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算了,肉搏战吧。”
反正人不多,硬刚也能刚得过。
她迅速地抽出腰间的长刀,正欲一鼓作气地跳下去的时候,耳朵骤然一动,身形微顿。
不远处有马蹄声,来的人很多。
符行衣立即缩回了脚步,藏得愈发隐蔽,一脸警惕地死死盯着声源处:
利箭划破长空,嗖嗖几下,逃窜的天狼军士兵无一例外地倒在了地上,死时眸中尽是不甘与不可思议之色——明明距城门只差一丁点的距离了。
嘈杂的马蹄声此起彼伏,令符行衣瞬间如坠冰窟的并非是自己险些放走了天狼军士兵,而是那支射杀流兵的箭矢——竟是只有宣威营将士们才使用的“凤尾箭”。
来者是……
“宣威营,”她唇瓣微动,良久才极轻地吐出一个词,“新统领。”
阅读关山月最新章节 请关注幻想小说网(www.huanxia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