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

第 11 章 章十一:无威可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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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八,平阳被夺回的第五日,亦是聂铮率兵出征北上的第一日。

平阳城的现状惨烈无比,惨遭屠戮过后,整座城活下来的人数十不存一,其中以老人、妇女和孩子幸存的居多,死的大半是青壮年男人。

如今百废待兴,断壁残垣与散落在街道上的尸块尚且需要清理。

“他娘的……有朝一日,老子非把蛮夷畜生的头剁下来盛酒!”

石淮山捂住口鼻强忍着喉头翻滚的作呕欲,一块一块地将尸块丢到了身后的竹筐里。

“就算北荣太子没逃,死了那么多老百姓,陛下怎么能答应他们议和?!”

符行衣在一旁麻利地收集尸块,懒洋洋地开口:“皇帝怎么想的,跟咱们有屁关系。正午前必须把城南收拾干净,否则下午要连续待在此处三个时辰值守,非得被熏得去和阎.王爷谈人生——我可不想和你搭伙过奈何桥。”

石淮山想了又想,终是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试探性地问道:“老符,陆轩的事才刚过去几天,我怎么总觉得你好像……一点都不难过。”

“你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说这种话?”

符行衣忍俊不禁,她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口中缓缓呵出一团轻盈的白雾,弥漫在寒冷的空气中。

“伤心是最无用的情绪,只能消磨意志,不如睡一觉,养精蓄锐,等着日后做些实事。反正人早晚是要死的,又有什么大不了,与其为别人的死伤心欲绝,我更愿意好好活着。”

石淮山若有所思地重重拍了一下她的肩,见尸块都被收拾完了,主动将符行衣背后的竹筐取走,“拿来,我去埋了。”

符行衣在一群糙汉堆里生活,发现一般的男人并不喜欢委婉,思维与女子的截然相反,她索性痛快地递了过去,大大方方地笑道:“等军饷发了,我请你喝酒。”

“是爹的好儿子,”石淮山哈哈大笑着离开,几个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符行衣轻瞥自己的手腕,五道指印赫然醒目——给李绍煜送饭时,被那货死拽着不肯放。

她好一通义正辞严,表明自己不是“小鸢儿”,来此只为报答赠药之恩,见李绍煜听得眼泪汪汪,这才艰难地挣脱并逃出。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再怎样都无用。

想当初他畏畏缩缩地蹲在墙角,被其他同龄的公子哥拳打脚踢,还是年仅五六岁的符行衣一边为不小心弄脏的新裙子哭得直打嗝,一边下死手将熊孩子们狠揍一顿。

从那以后,少有人敢再欺负她罩着的李家二少。

“打小便又怂又面又没出息,如今力气和胆量倒是见长,那点能耐都用来对付我了。”

符行衣似笑非笑地啧了一声,扯着衣袖盖过了红痕,整理好腰间配备的长刀,以及应急用的“震天雷”,在平阳城南四处游走巡逻。

午时三刻,符行衣与处理完尸体的石淮山碰面,后者压低声音道:“那边守卫的军服为啥和咱们的不一样?”

符行衣顺着石淮山的目光望去,正看见一个正在偷懒,站得歪七扭八,还连连打盹的士兵——他的军服以玄青为底,银白丝线绣着虎首,与千机营的墨红搭配截然不同。

“那是……宣威营,”她微微一愣,片刻后轻声道:“真难得,我竟还能见到。”

石淮山倒吸一口冷气:“我听说镇国将军宁沧海五年前被灭九族了,他就是宣威营的头儿吧?”

符行衣的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然而十分僵硬,仿佛长在了脸上一般。

体内的经脉似乎被成千上万根细若牛毛的银针穿透,酸痛与窒息紧密交织在一处,就连眼前的景象也骤然漆黑如夜,比墨汁更为浓郁阴沉。

如同一片化不去的雾霭。

她闻言仅沉默了片刻,迅速恢复了一张没正经的笑脸,道:“宁沧海一死,宣威营就成了一盘散沙,可陛下还是忌惮,把老将们杀的杀、囚的囚,还特意挑酒囊饭袋来带兵。久而久之,两大营中兵力最多、实战经验最足的东齐利刃,沦为站都站不稳的废物点心。”

话说到最后,符行衣已然不受控制地紧蹙双眉,言语中充盈着藏不住的憎恶气恼以及怒其不争。

宣威营仍旧是囤驻东齐各地的守卫军主力,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无威可宣了。

石淮山一脸嫌弃,骂道:“要不是他们玩忽职守,昆莫三城也不会被那群蛮夷钻空子攻陷!”

许是他的声音太大了,被两人偷偷议论的士兵猛然惊醒,下意识地朝自己身后看了一眼。

符行衣连忙用力拉扯石淮山的手臂,解释道:“这位大哥,他这儿有问题,别跟他一般见识。”

她笑嘻嘻地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冲人挤眉弄眼。

那士兵冷哼一声,擦了擦方才打瞌睡时嘴角的口水,无精打采地去巡逻了。

“我若是有一天死了,必定是被你坑死的,”符行衣唉声叹气,道:“走吧别看了。”

石淮山愤恨不平地冲那士兵的背影啐了一口。

三个时辰转瞬即逝,到了要换岗的时间,符行衣松快着筋骨,伸了个懒腰,眉开眼笑着与来此接班的新兵攀谈。

“你居然敢惹疯爷,太猛了兄弟!”

对她赞不绝口的新兵姓朱,由于身宽体胖,便被大家戏称为胖猪。

“我老朱这辈子除了疯爷,就没真心实意的服过谁,现在多了一个你。不仅是我,全营的弟兄们都拿你当榜样。”

符行衣笑得险些喘不过来气,艰难地道:“不敢当不敢当,你如此唤聂将军,可是有何说法?”

与胖猪一同前来换她和石淮山的还有一个叫瘦猴,闻言贼兮兮地压低声音道:“最初是何老大和张把司他们沧澜卫内部调侃,后来大家背地里都这么喊。

“何老大说,疯爷刚入营就极其难搞,脾气差不说,还总走些正常人不敢想的歪路子,随意乱改火器,动辄爆.炸,差点炸死自己,简直就是个疯子。可偏偏他将火器改造成功后都有奇效、能立大功,官阶升得别提多快了。

“他给自己取的字叫长巽,巽就是风,疯爷之名那是实至名归啊。”

符行衣一面将巡逻令牌从怀中取出递给他,一面好奇地道:“越过亲族长辈、自己取字?还真是视礼法于无物啊,不愧是他。”

“可不是吗,他的名和字都是自己取的,嘿嘿,据说和一位姑娘有关,不知道究竟是谁。”

胖猪亦接过了石淮山给他的令牌,摇头叹气道:“人家命多好,一生下来就有王爵,现下又是大齐最炙手可热的权贵,娶媳妇还用得着愁?不像咱们,手里没银子,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

聂铮的前十八年人生中作为定澜公主而活,自然不会有如此男性化的名字,恢复男儿身后重新取名也是情理中事。

符行衣眯了眯眼,喃喃自语:“和一位姑娘有关啊……”

原来聂铮已经有意中人了。

既然如此便不调戏他玩了,符行衣轻快一笑,正欲转身离去回营地时兀的身形一顿,唇瓣微微蠕动了几下。

“铮、长巽,莫非是……风筝?”

不知不觉间心跳竟漏了一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五根覆有浅层薄茧的葱白手指竟蜷缩在一处,紧紧攥着衣袖。

“风筝”是当年定澜公主给她起的绰号,素来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然而这般反常的情绪仅存在了一息之间,下一刻便被符行衣自我否定,无谓地慵懒轻笑:“必定是我多心了。”

世间怎会有如此巧合?

更何况她还是“风筝”时,从未察觉到聂铮对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有半分情意。

“你他娘的一个人在瞎嘀咕些啥玩意?跟鬼上身了似的。”

石淮山一开口便是糙到极致的粗话,符行衣二话没说便冲他当胸一脚。

石淮山一时不察着了道,竟被踹得飞出了几丈远。

他勃然大怒,正欲破口大骂,便见符行衣身形如鬼魅般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将方才险些射中他的□□一劈为二,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有人偷袭,快躲起来!”符行衣厉声大喊,不料还是晚了一步。

刚刚接班的胖猪与瘦猴二人被□□穿透了头颅,死时双目圆睁,似乎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平阳城南毗邻昆莫山,与北荣的地盘相连,我们巡逻的是最易被袭击的危险地。聂将军出兵北上永安,他们果然想趁虚而入,占据平阳城后南北夹击!”

符行衣抓着石淮山的手腕,拖着人连忙寻了一处利于隐蔽的店铺内,目光警惕地打量着不远处看似空无一人的街道,低声道:“既然是偷袭的先行部队,人数必定不多,加之方才能同时偷袭我们的情况来看……大约至少有四个。”

石淮山的手登时去摸腰间的震天雷,符行衣见状立即阻拦,面色狐疑地道:“你想干什么?”

“扔炮仗炸死那群狗娘养的!”石淮山跃跃欲试,“只要闹出动静来,咱们的援军马上就到,还怕他们区区几个人!”

符行衣嘴角抽了抽,意味深长地道:“僵尸打开了你的脑壳,失望地离开了。”

石淮山:“?”

符行衣:“蜣螂高兴死了!”

她怒极反笑,咬牙切齿地反问:“你若是不仅没炸死他们,还引得北荣的援军前来,一怒之下以武力强攻,又该如何收场?”

石淮山粗眉倒竖:“他们敢!”

符行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他们不敢吧?”石淮山尴尬地压低嗓音,道:“那咱们就这么干瞪眼瞧着?!”

符行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眉宇间尽是愁苦之色,叹息道:“真是一刻也不让人安宁。”

聂铮只在驻地内留了一个被唤作“赵大人”的高阶武将,派此人对守卫军进行调配管理,她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一个不知用兵实力如何的陌生人身上。

大规模的正面交锋战争能避则避,不仅为了千机营,更为了自己的小命!

眼神骤然凛冽而坚定,她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石淮山:“石头哥,敢不敢跟我一起干一票?”

玩偷袭?

“让那群头脑不健全的蛮夷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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