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我阿兄身上带的香囊是绣娘绣的,很漂亮,他就嘲笑我,笑我和我阿娘一样。”当时的话挺难听,长生却很平静,淡淡地复述,“他说我和我阿娘,天生的穷酸命,捡着灰还当宝。”
谢忘之一怔,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长这么大,她没缺过什么东西,故而格外珍惜旁人送的礼物,总觉得珍宝易得心意难求,何况那是阿娘亲手绣的香囊,哪怕绣得不好,那也是出自阿娘的手,一针针都是母亲对儿子的爱。
她想长生是很珍惜的,应当也是真的喜欢。小孩子总是容易满足,或许长生拿到的时候会开心得不得了,他阿娘则会亲亲他的脸。
可是在他阿兄口中,那个香囊不值一提,仅仅因为绣得不是那么好,顺带还要踩一脚长生的血统。
酸涩的感觉从心底涌出来,谢忘之忍住突如其来的泪意,抬头看着长生,定定地说:“把这个事情忘记吧,不要记得你阿兄,他是坏人。以后我给你绣,若是他再说绣得不好,那你和我说,我叫我阿兄去打他。”
本来挺难过一个事情,听她一本正经地这么说,长生反倒被逗笑了。时过境迁,他其实不怎么难过:“无妨,横竖我们都不会再见着他了。你还没回答呢,你扎过手吗?”
“扎过呀。”谢忘之以为长生的意思是他入宫当内侍,和家里断了联系,故而不会再见到那位阿兄,她没多想,把手伸给长生看,“就这儿,因为要抵着,不留神就容易扎到。”
自从上回拨了炭,屋里能再暖融融的,谢忘之手上冻出的红痕也好了,肌肤白皙,骨节莹润,指甲修剪得恰到好处,让人想试着牵一下。若说哪儿不好,那就是食指侧面,不太明显,隐约看得出针眼,估计是新鲜的,还没来得及褪。
长生盯着那只手,心里忽然微微一动,指尖摸上几个针眼。
这一下很轻,其实不算什么,双方却都震了一下。
谢忘之扎着的地方是左手,食指用得少,又是侧面,肌肤格外细腻;长生用的却是右手,他常年要写字,指腹有薄薄的茧,看不出来,摸着却很清晰。这么一摸,碰到时感觉格外清晰,不像是指尖相触,倒像是直接在心尖上抚了一下。
谢忘之呼吸一窒,面上迅速红起来,心跳都有点乱。她觉得莫名其妙,让人摸一下手而已,何况还是伤着的地方,本来有千千万的方法解释,脑子里却乱七八糟,一句都说不出来,憋得满脸通红,定定地看着长生。
长生也没多好,他混混沌沌,都没想明白刚才为什么伸手。虽然没碰过女孩的手,但也不至于这么僵,脑壳像是被人按住,用榔头敲了十来下,晕晕乎乎,只感觉到脸上发烫。
憋了一会儿,长生先开口,状似无意地收手:“失礼了。还疼吗?”
“都这么久了,怎么会疼?”谢忘之松了口气,也收手,尴尬地背在身后,清清嗓子,“唔,不是说要去玩吗,去哪儿?”
“我带你去。”虽然不是这个时间,但总比僵着好,长生咳了一声,“走吧,我们去看烟花。”
一走动起来,不是面对面,谢忘之觉得好些,点点头,跟着长生走。她没敢再看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裙摆下的绣鞋,也就没发现少年眼尾染着的淡红。
今晚夜色很好,白日里是个大晴天,夜里的天就是深深的靛青色,像是块幕布,拢着漫天星辰。长生抬高视线,看着这块天,忽然想起太液池。
他和谢忘之的确不会再见到那个排行第三的阿兄了,因为早在七年前,三皇子就溺毙在太液池里。
宫里捧上踩下是常态,那会儿长生的阿娘早已失宠,常常连份例都要被克扣,反正李承儆和死了没两样,孤儿寡母,能到哪儿诉苦?而长生眼睛里的碎金已经显出来,长发漆黑肤色苍白,显得有些怪异,成了皇子公主逗趣的对象。
三皇子由楚芳仪所生,虽然楚芳仪早就不得宠了,但一个十岁的皇子,但凡生母出身好点,在宫里就能横着走。他玩厌了蟋蟀鸟雀,就把心思打到长生身上,又怕宫人回头告诉李承儆或者楚芳仪,偷偷避开宫人,挑了临近黄昏时,把长生骗去太液池边偏僻的地方。
他想把长生溺死在太液池里,没想到太液池边苔藓没去干净,一脚打滑,自己反倒落水。三皇子原本水性不错,但一落水,心慌意乱,没能攀住岸边,反而往下沉,拼命扑腾也只呛进去几口水。
长生那时就站在太液池边,他知道他该立即大声喊,或许有宫人路过能听见,这样三皇子能活。但他喊不出口,好像有人扼住了他的咽喉,在他耳边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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