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天下有什么好呢？”她坐在白玉石阶上，目光锁住眼前长身玉立的黑衣男子。

男子听闻，抬眼看她，她身后是漫天飞舞的桃花，蜿蜒的回廊。随即，男子转过身，并不回答她的话。

“唉，我就知道。”知道什么？他不会回答自己吗？女子心里轻嘲。她复而淡淡叹口气。

“不论是为了什么，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会帮你的。”她自石阶上缓缓站起，轻拂了衣角，又看了那面无表情的男子一眼。转身，没入那无尽的长廊。

男子转过身，看了看那早已没了女子身影的长廊，又淡淡转身。低头，无人看到他眼中翻滚的惊涛骇浪。他抬头看看天色，不早了，该回府了。

他并没有担心女子，他知道，她不会让他失望的。男子踏出那朱漆大门，身后是漫天的桃花飞舞，是那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

眨眼，又是一年。

女子的柔荑紧握住那雪白的宣纸，骨节凸起，竟比那如雪纸张还要白上几分。“终于，要行动了么？”女子淡淡开口，转身踏进屏风后，那纸张，卷入火盆，化为一堆灰烬。

老皇帝看着自殿外缓缓踏入的妙龄女子，玲珑身段，轻纱附体，浑浊的双目忽然放出一阵耀眼光芒。

“桃妃，来这儿。”老皇帝缓缓招手，一会又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直接将美人儿捞入怀中。

“陛下······”女子轻启朱唇，娇嗲的声音带着入骨的魅惑，仅是听着，骨头先酥了。

老皇帝更是急不可耐，挥退殿内的侍女，将美人儿带上了床。

女子依旧笑着，美不可言，丝毫不介意老皇帝的枯朽身体。桃妃任由老皇帝对自己上下其手，压抑住心底泛起的一阵阵厌恶。

不能放弃，就要成功了。这些年都忍了，还忍不了这一时？自己是绝对不能让他失望的。桃妃笑着，将自己的身体送到老皇帝身下。

芙蓉帐暖，葬送的是谁的心？

次日，皇帝于千禧殿驾崩。

先皇最宠爱的妃子，桃妃，携圣旨立于乾坤殿。宣读，立三皇子为新君。

众臣被弄了个措手不及，待想要出手时，三皇子早就麻利的布置好了一切。

一月后，新皇登基。

登基大典完毕，三皇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帝，急急跑到了桃妃的宫殿。推开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一阵香气扑面而来，绯红的颜色占据了所有视线。整座宫殿寂静的可怕，没有任何宫人在。

他跑到房间，依旧没有任何人烟，他的心底无由来一阵慌张。他急急冲入屏风后，雕花大床上此时正躺着一身嫁衣的女子。他走近，那女子安然不动，红润的面颊，丝毫看不出异常。他忽然窒息了般，不敢再走近，不敢触碰，他害怕，那是一具尸体。

他转身，忽然发现桌案上放着一张纸。他走到桌案边，拿起那张纸。

“我身子已经脏了，再配不起你。我也知道，你不可能立我为后。我今天特意穿了当年你送我的嫁衣，喜欢吗？我自作主张嫁给你了······”

他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心痛得无以复加。

他转身，来到床边，泪水顺脸颊滑下，滴落在她血红的嫁衣上，竟如此美丽。他伸手，轻抚她的容颜，颤抖着。另一只手，却是伸入宽大的衣袖，掏出一把镶宝石匕首，狠狠，插入自己腹中。

他低头，看着被血染红的龙袍，启唇笑了。然后，身体渐渐支撑不住，滑落在她身边。

“三公子，找我有事么？”粉衣女子一脸娇俏，抬头看着她面前的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转身，手中竟是一套鲜红的嫁衣。

女子惊喜，却是不敢置信。“这，给我的吗？”

“嗯。”男子淡淡的笑，说不出的风华绝代。

“我，可以做你的新娘吗？”女子垂眸，轻轻地问。

“当然。只要，帮我登上帝位。”

“要我怎样做？”

“入宫。”

“好。”女子应一声，接过嫁衣，转身离开。无人看到，她眼角滑落的泪。

此后，世间再无三皇子宠姬桃夭，而宫中，多了一个宠冠六宫的桃妃。

黑衣男子站在高楼上，望着遥远的皇宫，淡淡开口：“桃儿，等我。等我登上帝位，给你这天下独一无二的帝王之爱。”

只可惜，融入夜风中，无人听到。

“辰哥哥，你的梦想是什么？”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树下的少年。

“我将来要扬名天下，做一个比盖叔叔还要厉害的人！”少男握紧了手中的剑，坚定的说。

那时的她，还不懂名扬天下背后的难，她只知道，辰哥哥想做的事，那便一定会做到。她握紧了小小的手，亦是一脸的坚定，“辰哥哥一定会名扬天下的！”

“那，陌儿呢？你的梦想是什么？”少年转过身，看着她。

少女羞涩的低下头，不安的拧着衣角，“我......我想做辰哥哥的妻子。”

“好啊，等我名扬天下，我一定会娶你的。”少年笑得灿烂，宠溺的揉着少女的发心。

那时，她亦不知，有些誓言，只是用来辜负。

－－－－－

“辰哥哥，你要离开村子吗？”少女紧抓着少年的袖子，白净的脸上沁着一层薄薄的汗水，脸上浮现几丝红晕，更显娇美。

少年点点头，“我要去江湖历练，只有那样，我才能实现我的抱负。”

“那你还会回来么？”少女的眼神殷切的望着少年。

“当然，我还要娶陌儿做我的妻子呢。”少年揉了揉少女的发心，一如当年，“等我。”少年的目光望向远方，终是上了马，离去。

那时的她，已经明白，名扬天下并非那么简单，只是她还是不懂，江湖险恶，一去不知何时归来。她痴痴望着少年远去的身影，扬起的烟尘迷离了她的双眼，她伫立着，呢喃，“我会等你名扬天下，等你，回来娶我。”

去向远方的他，不知身后的她仍未回去。此时充斥着少年内心的，唯有那踏上江湖然后名扬天下的豪情壮志。

他们都不知，也许一去，再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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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昔日少女的娇俏明丽已然不复，如今有的，不过是安静淡漠。一直未改的，或许只有她那颗执着的心。

自他走后，她每日都会来村口远望，希望能看见他归来的身影，从日出到日暮，等上整整一天，却每每失望。她眉间的惆怅，一日更甚一日，整日发呆叹气。

她的娴静美好吸引了许多男子，提亲的人无数，她却总是婉拒，一心一意念着当初的少年。

无数次的失望令她心寒，然她却总是放不下，日日的愁绪将她打垮，此后终日缠绵病榻。

如此又是许多年，昔日玩伴如今孩子也已不小，看着孩子们在树下玩耍，他总会想起那年，树下的少年，眉宇间的温暖和言语的坚定，听到他说要娶她做妻子。为这一诺，她执着的等，许多年来从未放下。直至有时她偶尔会想，如今她的等待，是否还是当年的痴恋？还是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一个执念。却无人能回答她的问题，她自己也不知答案。

又一年雪落，孱弱的她仍是到了村口，撑起一把竹骨伞，寒风卷着落雪呼啸而至，挡不住的清冷，寒彻入骨。茫茫大雪中孤单的背影，有种莫名的执拗。雪落在她的眉间，竟凝而不化。她伸手接了一片在掌心，晶莹的，纤弱的，缓缓坠下。

她的病愈发重了，终是没能撑到来年春天，香消玉殒在寒冷的冬天。

她说，“要将我的骨灰撒在天地间，随风到天涯海角，总能遇到他的。”等待一生，她终于踏上了寻觅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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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了江湖，始知名扬天下并非他想象中那般容易，然他又怎会放弃。数年的奔波，总有了一席之地。

武林盟主欲将女儿嫁给他，他淡淡的拒了。“我早已有了心爱的女子。”他摩挲着腰间早已破损的荷包，眉目间满是温柔。

至他名扬天下，十几年已过。此时他策马扬鞭，正要回那村庄。

他的心万分激动，他终于能践行十几年前他的诺言。

然回乡，他的心却冷了。原来他眷恋十几年的姑娘，早已散作天地间的尘埃。在他，还在为名扬天下奋斗着的时候。

他此时终于明白，功名之于时光，又是怎生的悲伤。人世无常，他终于体会，却也是用她的命，换来他十几年后的大彻大悟。

最后，他选择留在这个地方，守着她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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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你这么厉害，为什么要留在这个小村子？”

“也许是在守着一个人的执念。”

“师父，你说的是师母吗？”

他沉默。

“师父，我有一天要像你一样厉害，然后扬名天下！”

“师父，我要去江湖历练了。”

“好。”

“那我走了。”

他听着少年的话，不由想起了她。

“师父？”

“嗯······别忘了回头看看。”

他站在村口，看着少年远去的身影，不知她当年，是否也如现在的他一样。

茫茫大雪中，他撑一把伞，孤单的身影，不识来路，不知归途。

她一身白衣，站在绣楼上，四周是漫天弥漫的凤凰花瓣。她浅浅的笑，灵气逼人，而每及此时，都会让人忽略掉她那仅是清秀的容颜，感到惊艳。她笑，如同春暖花开的旖旎一片。

他站在对面酒楼，凭栏远望。轻摇一把折扇，周身萦绕着无与伦比的清贵之气，甚是风流倜傥。他眼中焦距不甚明确，隔着喧闹的街，凝视对面模糊不清的曼妙身影，脑中却是极快地勾出一副倾城笑靥。星目微眯，薄唇轻启，淡淡吐出一句，“这女子，本公子要了。”

对面绣楼，将要转身离去的女子似是听到这话，心有灵犀般的回眸，视线中却无那想象中的男子。心下不由来一阵失望，却是浅笑。

三月后，陛下大婚。

此时，京城的凤凰花大片大片的盛开，如同绯红的云烟，缭绕满天。

迎娶一国之后，二十四抬的花轿，百里的锦红铺路。描金绣凤的御辇中，一曼妙人影随浮动的纱帘若隐若现。满街熙攘的人群，脑中俱浮现三月前绣楼那女子的清浅笑颜。岂不如同这盛开的凤凰花，当真称得起倾城绝色。

月上中天，清冷月光与满城烟花交相辉映，描出火树银花的盛世浮欢。

他掀开她头上的喜帕，目光锁住那即使盛妆也仅是清秀的容颜，却勾唇笑了。

“你不失望？”她问，眼中写满诧异。

“有何失望？”他反问，波澜不惊。

两人相对无言。

芙蓉暖帐，龙飞凤舞的图腾威严肃穆，却压不下这一片春光旖旎。今夜，这满城的灯火阑珊，是为谁点？

中宫皇后，掌凤印，统六宫，独享帝王三千宠爱，圣宠不倦。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凤凰花开。

他斜靠着床，金黄色的龙袍上血迹洇染一片，红的妖艳凄迷，他轻勾唇角，笑着。

“为什么笑？”她问，玉手此时正握着一把宝石匕首，而那尖端，没入那人的身体。

“你想要的，我都给你。这三千宠爱，这命，这天下，只要你想要。”他说，依旧平淡的语气；他笑，眼中满是宠溺，竟似感受不到那痛。

“你都知道，”她亦是淡淡的笑，满是无奈，“真傻。”她说。她不问为什么，同床共枕这些年，她又怎会不知他的心意？

他不语，依旧是笑，目光紧跟着她，似是要把她看至心里，永生不忘。

而她看着他，目光毫无缱绻。她神色淡然，看着他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滑落在地，看着他，最后一眼都是她的身影。毫无动容。

她缓缓地踏出宫殿，对殿外的侍卫说道：“圣上驾崩，宣众臣来朝。”侍卫领命退去。

她抬起头，看着寝宫外漫天飞舞的凤凰花瓣，淡淡笑了。那清浅笑颜，一如他年温柔婉约。

三月后，尊先皇遗旨，立皇后为新君，号承天女王。

又过三月，凤凰花落的时节，新皇驾崩。

青玉案前，留女王手书。书曰：你用你的命和这天下，偿我一族三百七十二口人的性命，只道是你向来情深；那你知不知晓，我亦用我这性命，还了你的一世深情。

女王手书中，只这一段话，虽不解其意，却被世人传为情深。

窗外吹进一阵清风，卷开散漫的书页，书卷间一片干枯的凤凰花瓣，缓缓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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