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海峰拿了那一万块钱离开酒店之后,就驻扎在一家棋牌室里昼夜不分地打麻将、斗地主、诈金花,得瑟了两天,一万块钱花光了。他正死皮赖脸地缠着棋牌室老板商量挂账借贷时,接到叶植打来的电话。
叶植在电话里满嘴感谢,说他之前不知道叶萍有乳腺癌,所以才撵他们回老家,他现在知道了,说什么也会照顾叶萍。
冯海峰听说叶萍得了乳腺癌,差点儿没乐出声来。
叶萍什么时候有了这个病?
真是稀奇。
就叶萍那平坦得像飞机跑道一样的胸脯,长没长乳腺都值得怀疑,得没得乳腺癌就更值得怀疑了。
冯海峰也没有戳穿,只在电话里慨叹叶萍的苦难人生。感慨到一半,就听见电话那边有擤鼻涕的动静。
叶萍撒谎蒙骗弟弟,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肯定是为了要捞取什么好处。
这种好事,哪能落下他?
冯海峰挂了电话,迅速地从棋牌室赶回酒店。
进酒店房间时,冯海峰看见叶萍正对着电视学跳健美操。
三十多岁的人了,没有舞蹈基础,又发福了,一身肥膘赘肉,再加上僵胳膊硬腿儿,反应迟钝,那扭腰晃腚的姿势便十分奇特,好像变形金刚要变身一样。
叶萍发现冯海峰回来,急忙停止动作,拿起遥控器装模作样地换频道,斜眼瞥着冯海峰说:“你还知道回来啊?”
“我心里惦记你呢,怎么就不知道回来了?”
叶萍瞪着他说:“钱呢?那一万块钱呢?你把钱给我拿出来,咱们今天什么事儿也没有。”
冯海峰觍着脸笑:“钱财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就是给人花的吗?你忙得没空花,我就替你花了。”
叶萍把手里的遥控器朝冯海峰砸过去,跟着把冯海峰的行李都扔到他脚边,“你滚回去吧,别继续恶心我了!”
冯海峰一脚跨过乱七八糟的行李,坐到一边的沙发上,点了支烟,边抽边笑着打量叶萍。
叶萍被冯海峰笑毛了,喝问:“你笑什么?”
“一起生活这些年,我没发现你还会演戏啊。”冯海峰呼出一口烟,咧嘴笑问,“癌细胞扩散了没有?哪天把****切了告诉我一声,我回头吹两个气球给你装上,好歹还能变大一些!”
叶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知道瞒不过冯海峰,也懒得在他面前撒谎,漠然说:“你整天顾着耍钱玩牌,还有心思管我的事啊?”
“你是我老婆啊,你得乳腺癌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闻不问呢?那我这个老公当得也太不称职了。”
“你什么时候称职过?”
冯海峰盘腿坐在沙发上,笑呵呵地说:“你骗你那个傻弟弟还真有一套啊,说什么他都信,活蹦乱跳的姐姐得了乳腺癌,他不找个仵作、验尸官、法医什么的查证一下,光一门心思地想着趁你没死之前好好照顾你。这种蠢瓜傻蛋跟你是一个妈生的吗?”
叶萍被人揭穿谎言,满面羞愧,咕哝说:“我编谎儿骗他,也是为了让他跟唐瑜早点儿结婚。唐瑜家里有钱,他们结了婚,肯定少不了咱们的好处。你以为我愿意骗自己的亲弟弟?还不都是因为咱家里没钱,所以要一心算计着别人,好从中捞点儿便宜过日子。”
“叶萍,我出来混的时候,你还穿着开裆裤呢。”冯海峰冷笑着说,“你别跟我打马虎眼儿,你现在给我打马蹄铁都没用。我是什么人,你也想蒙我?你骗你弟弟跟姓唐的结婚,她给了你多少好处?”
“她之前给的那一万块钱不就是好处费吗?你拿去赌光了,我没清算你,你还跟我要好处?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你干脆去抢银行、打劫运钞车吧!”
“既然有现成的银行提现,我干吗费劲绕远儿啊?万一抢劫技术不过关,被人逮捕归案,我还得去坐牢,你不就守寡了吗?到时候你真得了乳腺癌,也没人伺候你了。”冯海峰气定神闲地跟叶萍缠磨。
“你赶紧给我滚!”叶萍气得浑身颤抖。
“你让我滚也行,我马上就去找你的傻弟弟,告诉他真相。他要知道你欺骗他、算计他,你说他会怎么看待你这个伟大的姐姐?”
叶萍好不容易才让叶植答应跟唐瑜结婚,自然不能让冯海峰三言两语毁了她的精心设计。她安抚他说:“杀鸡取卵,损人不利己,你冯海峰不会这么目光短浅吧?要想捞便宜,就得捺住性子。下了网了,还怕没有鱼?”
冯海峰笑着不说话,心里另有主意。
一天不赌手生,两天不赌手痒。
杀鸡取卵,刻不容缓。
从美院辍学之后,唐瑜跟家里的关系一直很僵。她爸基本上不理她,她妈信基督教,对上帝的热情远大于她。家里每月给她两万块钱,保障她的生活开销,除此之外,对她不闻不问。
两万块钱真的不够花。
女人的花销太大了,衣服、鞋子、包、化妆品、首饰,还有健身、美容、更新换代的数码产品以及出入娱乐场所的花费,若是再追逐一下时尚潮流,玩弄一下小资情调,两万块钱简直是杯水车薪。
叶萍和冯海峰来北京之后,大半部分的开销都由唐瑜支付,这忽然多出的负担令她顿感经济拮据,入不敷出。
冯海峰狮子大开口,一张嘴就要五万块钱。
唐瑜真不知道从哪里弄钱。她要是不给钱,冯海峰就会找叶植揭穿真相,叶萍的乳腺癌就会穿帮露馅,她跟叶植的婚事就会遥遥无期。
肉再疼,也得割。
唐瑜只能想办法跟家里要钱。她妈信了基督教之后,不再管钱,家里的钱都由她爸一手掌管。她爸忙忙碌碌,隔三差五地出差,平时很少回家。
冯海峰不停地催讨,唐瑜一急,跑到她爸公司里,当面跟她爸要钱,说看中一条宝石项链,喜欢得要死,非买不行。
唐瑜她爸坐在办公桌前,老脸阴云密布,冷声说:“家里每月给你两万块钱已经够多了,寻常人家的孩子辛苦打工一年,兴许才能赚上两万块钱。你吃喝玩乐、游手好闲,还敢跑来跟我要宝石项链?”
“两万块钱好干什么啊?”唐瑜撅嘴撒娇,“那点儿钱我省吃俭用都不够花。这几个月,我看中的名牌衣服几乎都买不起。爸,我可是您的亲闺女,您就这么吝啬啊?五万块钱对您就是九牛一毛,您眼睛一闭一拔,我的宝石项链就到手了,您就给我买了吧!”
“你要是给我争点儿气,念个大学,干点儿正经事,别说是宝石项链,就是宝石跑车我也舍得给你买。你看你现在是什么材料?没结婚先怀孕流产,上个学半途而废,闲在家里混吃等死,除了整天臭美,你还会干什么?你这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娇小姐,一没学历,二没本事,进了社会一无是处。要不是家里底子好,将来你就等着饿死吧!”
唐瑜生气地嚷:“爸!您就这么瞧不起我啊?!”
“要人瞧得起你,你就得做让人瞧得起你的事。你要是想好好混,就找个学校继续读书。你要不想好好混,就继续过这种日子,在家烧香保佑你爹长命百岁晚点儿死,多给你挣几年钱,留着你将来坐享其成、坐吃山空。到时候,你想买多少条宝石项链也没人管。”
唐瑜咄咄逼问:“你真的不给我买?”
“我欠你的?你讨债来了?”唐瑜她爸也火起来,指着唐瑜叱喝,“滚出去!”
唐瑜气得掉头跑出去,狠狠地摔了门,像头怒气冲冲的野猪。
五万块钱能难倒她?笑话!
回了家,唐瑜直奔她爸书房,抱了几卷画就出了门。
逼急了她什么干不出来?房产证在她手里,把房子卖了都不在话下。
唐瑜把她爸收藏的画卖给了一家古玩店。
两张张大千的仕女图,一张齐白石的水墨虾图,都是在拍卖会上买下的真迹,大概花了好几十万。
唐瑜知道这几幅画价值不菲,但等着用钱,只跟古玩店主开价三十万。
店主戴着手套,拿着放大镜,像古董专家一样围着几幅画转来转去地鉴定了大半个小时,然后磨磨叽叽地说了一通市场行情,费尽口舌地贬低画的价值。
唐瑜不耐烦,问他开价多少。
他沉吟半天,最后出价十万。
唐瑜大呼小叫地跟他口舌争执一番,店主便陪着她磨嘴皮子。
唐瑜说得口干舌燥厌烦不已时,冯海峰又打电话催钱,她怒气冲天,挂了电话转头冲店主吼了声:“十万就十万,你赶紧拿钱!”
拿了钱之后,唐瑜约了冯海峰,拿肉包子打狗一样,恶狠狠地甩给他五万块钱。
唐瑜说:“你拿了这些钱,再给我使坏,别怪我跟你翻脸!五万块钱,足够买你几条胳膊腿儿了。我看在叶植的面子上,忍你这一次。你要没完没了地压榨我,我保证让你尝到甜头儿!”
冯海峰捞到好处,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把钱揣进怀里,对唐瑜一口一个保证。
唐瑜像赶苍蝇一样,打发了冯海峰之后,一个人去酒吧喝酒。
冤家路窄,唐瑜在酒吧里遇见崔旭东。
唐瑜想装作不认识,但崔旭东跟他女朋友勾肩搭背地杵在她面前,像拦路抢劫的雌雄双煞一样。
崔旭东笑嘻嘻地说:“哟,唐瑜啊,好久不见!怎么样,最近还好吗?”
“好啊。”
唐瑜瞄了眼崔旭东身边站着的另类非主流,那女的奇装异服,染了满头黄发,鼻子上粘着颗水钻,画着烟熏妆,嘴里吧唧吧唧地嚼着口香糖,恶俗无比。
“你的口味越来越奇特了啊,看来是花到一定境界了,什么类型都想尝试一下。”
“没有你说的那么潇洒,我也就是找个伴儿,随遇而安。像你这样的高档货,我这种俗人泡不起,当然要另觅良缘了。”崔旭东搂过女朋友,往她抹得红彤彤的嘴巴上亲了一口,指着唐瑜笑说,“给你介绍一下,我的前任女朋友,美院校花唐瑜。”
女的撇嘴,满脸轻蔑地说:“显摆什么啊?还校花呢,我看也不过如此啊!这年头儿,遍地都是美女,狗尾巴草也当花儿了。”
“我是狗尾巴草没错,当然比不了你这朵插在牛大粪上的鲜花了。”唐瑜说完,一把将那女的扒拉到一边,扬长而去。
生了一整天的气,晚上,唐瑜去找叶植吃饭。
平时,唐瑜口舌聒噪,叶植总嫌她吵。
如今唐瑜闷闷不乐,话也懒得多说一句时,叶植倒有些别扭。
“你怎么了?不开心啊?”
唐瑜点点头,叹了口气。
“为什么事啊?”
“没什么。”
有什么也不能让叶植知道,都是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再累也得一个人撑着。
叶植看着唐瑜愁闷的样子,微微有些心疼。他对她的关心确实太少了,他这男朋友做得很不称职。
叶植轻轻地拍了拍唐瑜的背,温声说:“到底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别一个人闷着。”
“我没什么不开心的。”唐瑜掩饰地说,“自从你姐告诉我,说你愿意跟我结婚,我始终不敢相信,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怕一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别傻了,想那么多干什么?我跟你在一起不是好好的吗?”
“你真的愿意结婚?”
“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唐瑜神情失落,缓缓说:“我是争强好胜,但是不傻。你心不甘情不愿地跟我结婚,我好像什么都得到了,但其实什么都没得到。我心里还是空落落的,上不着天,下不挨地,一点儿也不踏实。”
“是婚前忧郁症?”叶植摇头苦笑,该忧郁的是他才对。
“你根本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姐说等结婚之后就踏实了,你不用忧虑不安。”
唐瑜心绪烦乱,质问叶植说:“既然要结婚了,你总要上门见见我的家人,然后再商量一下结婚的事情吧?这是每个男人都应该做的事,可你什么都没有做。这些事情还要我来操心,要我提醒你,你说你有心跟我结婚吗?”
叶植理亏,深怀歉意地说:“对不起,是我太疏忽了。我忙着工作,忙着照顾我姐,忘记考虑这些事,让你受了委屈,是我不好。这周日,我会登门拜见你的父母,亲自向他们提结婚的事,你别再生气了。”
唐瑜觉得无奈,跟叶植在一起,永远是她一个人在折腾,永远是她一个人在付出——她不是木头人,她也会累。
周日上午,叶植买好一堆礼品去了唐瑜家。
唐瑜告诉她爸妈,说周日男朋友要上门。她妈不甚重视,照样去了教堂做礼拜。她爸本来约了客户去高尔夫球场,唐瑜她妈走了,他只好推了应酬留在家里。
唐瑜正在化妆时,她爸推门进来,虎着脸问她:“我的画怎么不见了?”
“什么画啊?”唐瑜装糊涂。
“你把我的画卖了是不是?宝石项链没捞着,你就给我想歪招。你能学点儿好吗?一个二十好几的女孩子,长了三只手,学会偷鸡摸狗了?!”
“我没有!”
“还狡辩,你自己去看监控录像!拿了我三幅画,你卖了多少钱?”
唐瑜皱眉,忘了她爸的书房里装了监控。
“你不给我钱,我当然要想办法自己找钱了。”
“你给我说,你要钱干什么?你的首饰一大堆,为了一条项链,你还不至于狗急跳墙。你说你拿钱干什么去了?”唐瑜她爸恶狠狠地逼问她。
唐瑜撒谎说:“朋友等着用钱,我借她了。”
“什么朋友?哪个朋友?是不是你这回交上的那个男朋友?”唐瑜她爸怒声训斥,“这还没怎么样呢,就敢骗你的钱花,这种吃软饭的小白脸你也要?等会儿他来了,我倒要问问他,他前前后后一共骗了你这傻子多少钱!”
“你乱说什么,谁骗我的钱啦?他跟这事儿没关系,是我一个女朋友要用钱,你别乱扣帽子冤枉人!”
“胡诌吧你!我在社会上打滚多少年,你想骗老子?”唐瑜她爸指着她说,“你蠢,别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蠢!”
叶植不知道唐瑜家里发生什么事,他拎着东西上门,只有一个保姆招呼他。
叶植坐在大厅里等了半天,才见唐瑜蹬蹬地跑下楼,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他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么回事,又看见唐瑜她爸沉着脸下楼。
离得老远,叶植就感觉到唐瑜她爸看他的眼神杀气凛凛。
叶植认为那是长辈审视晚辈所特有的目光,没想到唐瑜她爸对他满怀敌意。他笑着问候一声:“伯父,您好,我是叶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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