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向黑,一切才有了大概。这时正屋里传来一片喧哗,原来是村长拎了酒来,还拉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石新华。
村长老洪说:他本来回去拿酒来着,结果到了家里,发现石新华在等他。石新华是来向他了解一个情况的。于是,两个人一聊就聊得有些忘了时间。看着天色已黑,石所长要回去,洪村长当然是不能放走。
金德旺和于副镇长当然都齐声说:“那怎么能走呢?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正好喝几杯。”
石新华不好再推,就听命坐下。
那个晚上,金家的正屋里热闹非凡。主席坐着的自然是于副镇长,派出所长石新华作陪,主人金德旺坐主席的对面,村长老洪敬陪在侧。于副镇长的外甥在金德旺的右手,金建军则在于副镇长的右手。一共也就是六个男人。
菜被一道道地端上来,热气腾腾。虽然都是很简单的烧法,比不上镇上饭店里的菜肴,但谁也不会计较这个。吃饭要的是一种气氛。气氛很好。
石新华和老于算是老熟人了,在镇政府几乎三天两头的碰面。于副镇长对石新华也还比较尊重。他知道石新华在县里是有些根底的,凡事老丈人少不得要挣一把,将来的前途肯定是不可限量的。再说,自己家里的煤窑,有事还需要石新华照应。借着这样的机会,他就频频地主动向石新华敬酒。
于副镇长主动敬酒,石新华也就不能不喝。本来他是有些酒量的,过去在县局里加班,兄弟们经常聚在一起喝。到了基层以后,喝得就少了。去年上面又抓禁酒令,他喝得就更少了。再说,这个晚上,面对金建军,他忽然感觉到一种不自在。
石新华看到的金建军是沉默的,他和他的老子又不一样。金德旺平时也不多言语,但他是个实干家。他只专注于他的致富。而金建军呢?致富对他一定不是最主要的。他在他父亲的覆盖之下,表现得很沉稳。他一定是知道自己和刘璐璐的事,石新华想。但是,他却不发泄。
然而,他心里一定隐藏着仇恨,总有一天他要爆发出来,石新华想。看上去,金建军和别的村民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他比他们更有钱。然而,也正因为他有钱,他总有一天要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来表现他的不满。
石新华其实并不担心自己。他觉得不管如何,他金建军的力量不足以伤害他半根汗毛。但他害怕他会伤害另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刘璐璐。
刘璐璐是腆着更大的肚子出现在石新华的视线里的。
她在满屋里的烟雾里看着所有的男人。在这群男人里,她一眼就看到了石新华。他显得那样的与众不同。虽然他是一个警察,个头和身架都很粗大,可是,他却又很细致。她能很真切地体会到他内在的那种浪漫与温柔。在他们中,他要比他们文气多了。
石新华当然也看到了刘璐璐。但是,他却故意装成没有看见的样子。至少,要装成就算是看见了,也漠不关心的样子。他不知道自己和刘璐璐的事,别人知不知道,但至少金家的人是知道的。然而,他们又不便发作。乡下的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只有这样,日子才好过下去。自己的日子就有点过不下去了,除非他把两只眼睛都闭上。原来他每一两个星期还会回去一趟。现在,他压根就不想回去。
回去就只会争吵。
在县局里,一个过去的哥们对他说:“我看你离了算了,干嘛这样受罪?”
然而,石新华内心的苦处却没法说。他真的认真想离过,只是他回老家,与他的父母一说,两个老人死活也不同意。他的母亲哭得一塌糊涂,好像他要离婚是件天塌下来的大事。为了阻止他,甚至给他下了一跪,并且威胁说,如果他离婚,她就死给他看。在乡下,离婚是件大事。再说,他也考虑过孩子。孩子还小,怕给孩子心理上造成负面影响。
他压抑。
再看到刘璐璐,他心里“咯磴”地一下。他有好久没有见到她了,三个月,四个月?也许更长。他想了结那段情缘,因为他不想害她。他害怕她会因为那件事而在金家受罪。如今,她怀孕了,他希望以此机会,让她重新完全彻底地融进这个家庭。然而,看着她那因为怀孕而显得庞大的身影,看到她那有些忧郁的目光,看到她有些苍白的面容,他才想到自己事实上一直没有忘记她,而且是多么地在心底里喜欢她。
她在他眼里,一切都是好的,比温美娟要强一千倍。然而,温美娟的自我感觉却好得要命。说到底,她不过就是一个城市户口(在县城里长大),父亲是个干部罢了。然而,就凭这两点,她处处表现得趾高气扬的。开口闭口总是说乡下这不好,乡下那不好。浮浅得要死,地道的一个小市民。
石新华没有后悔过,因为他知道,当时没有人逼他进行那场婚姻。他完全是自觉自愿的。是的,当时在他父母的眼里,他甚至是高攀了。当时在村里,他就算是鸡窝里飞出的凤凰。很多人都羡慕不已。如今,他后悔什么呢?
他必须为自己当初的选择负责,他想。
他有的只是沮丧。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福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他想起了在警察学校读书时,读过的那本很著名的托尔斯泰一本小说里的第一句话。那时候流行读名著。本来,他已经忘记了。现在想到了自己的婚姻,就又突然想起了那句话。他的不幸,就在于当初错误的选择。
那个晚上,石新华喝醉了。
醉得吐了。
席罢人散。
夜风很凉。
金巧云看着人都走了,心里才舒了一口气。她自己在心里暗暗地下决心:自己一定是不会背叛方洪兵的。
无任如何。
42
那天窑工们都感到了一种异样。
平时,马小娥五点半钟就能把早饭准备好了,可是那天六点十分了,才开饭。他们看到的马小娥蓬头散发,眼睛也是红的。
马小娥哭过了。
前一个晚上,马小娥去了金家,帮着做饭。一切忙定了,已经是十一点多了。她匆匆吃了些,心里惦念着儿子,就又跟着金建军回来。
金建军是要回到窑上的,早晨三点多,外地有车要过来拉煤。他的酒也多了,脸上红红的。“你路上小心点。”杨秀珍对儿子说。“没事的。”他回答说。可是,马小娥坐在他的车后面,感觉他骑得有些摇摇晃晃的。
外面是一片漆黑,天上只有少许的星光。
也就是半支烟的功夫,他们就适应了黑暗。
四周里静得很。
金建军在打着酒嗝。
“你喝了多少呀?”马小娥问他。
“不多。”他说。
“你能喝几两呀?”她问。印象里,她很少看过金建军喝酒,更很少看他喝成这样。她感觉他真的是有些醉了。
金建军没有回答。
她只听到他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在一个道口拐弯处,金建军停下来去撒尿。马小娥站在车边等他。四周里真的静极了。她都能听到他的尿声,声音很响。
他那一泡尿真长啊!
她感觉自己等了好久。
他嘴里嘟囔着什么,然后朝她走过来。
“我来带你吧,”她说。
“不,还是……我……行,我……来骑,”他说。
“我来吧。”马小娥坚持说。
忽然,他就抱住了她。马小娥一愣。“你不要这样。”她说。可是他却越发搂紧了他,嘴里说:“我想要你,和我好吧。”马小娥努力地想掰开他的手,说:“别这样,你喝醉了!”
金建军忽然就使了蛮力,用力箍住她不让她动弹,嘴巴在她的脸上乱亲,并且把手伸进了她的衣服里,抓住了她的两只。他手上的劲道很大,都把她的捏疼了。她反抗,可是越是反抗他却越是坚决。
他像疯了一样,完全失去了理智。
他把她摁在地上,完成了最后的程序。
“起来吧。”他系好了裤子,然后对她说。
她躺在地上半天没有动。
“太凉了,你起来吧。”他又说。
“你走吧,”她说。
她是一个人走着回去的。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脏极了。不仅是身上沾满了泥土,更主要的是身体里的脏。他是那样的蛮力,完全不顾一切地进入了她的身体。她感到身上到处都是酒味,甚至连他射进她身体里的东西,都带着酒精。
一整个晚上,她都没有合上眼。自己一边洗,一边哭。她怎么也想不到金建军会这样对她。这太出乎她意料之外了。他是完全不顾及她的感受,强行地占有了她。他太有力了,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样有力,让她产生了憎恨。
两个男人,一对父子,一老一少,先后都占有了她。
这太奇怪了。
然而,更为奇怪的是,她并不憎恨金德旺。也许,是她已经在心理上习惯了。对他,她变得有些麻木了。然而,她却不能忍受新伤痛!
在黑暗里,她反复地想:接下来,她会怎样?她能怎样?她想要怎样?
金建军怎么能够这样对待自己呢?他也太欺负人了。她和他的女人刘璐璐是小学的同学啊,男人就死在这个窑上,而且,这些年来一直在窑上做饭,彼此非常熟悉,他怎么就能下得了手呢?黑暗中,她想:现在,她躺在这里伤心,而他在干什么呢?也许,他早已经睡过去了。
他醉酒了。
正因为是醉了酒,强奸了她,才更是可恨。
也许,他根本就不在乎,她想。
可是,她又能怎样呢?根本就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想得自己是那样的绝望。
她甚至想:也许自己就是这样的苦命。
不,不管怎样,在这件事情上,她不能忍。她必须要说出来!
马小娥后来感到头疼得厉害,头疼欲裂。不知不觉中,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一睡惊醒,已经睡过了时间。
整个上午,马小娥一直没有看到金建军过来。其中只有一次,看到他匆匆地往三号井那边走,然后就不见了踪影。金德旺到是路过食堂前几次,马小娥嘴都张开了,但却没有发出声来。她哭,魏小小却不知道她为什么伤心。
金建军一直也没有出现。
他怎么就可以做到若无其事呢?马小娥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气愤。到了这天的下午,马小娥终于忍不住了,找到了金德旺。
金德旺听完了,是一脸的惊讶。
“他怎么会……怎么会?”金德旺皱着眉头,一脸的苦相。马小娥原来以为他一定会暴跳如雷,然而,没有。他只是低着那颗花白的头发,使劲地抽烟。
烟雾把他的整个脑袋都罩住了。
马小娥不清楚他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这事你先不要说,”半晌,他开了口,说:“我回头来问问他。”
金德旺没有再和马小娥多说什么,脸色铁青地走了。
43
秋雾一场接着一场。
有时,白茫茫的大雾要到上午十点多钟才能退去。
天气开始变冷了。
44
天冷了。
金巧云去过一次镇上,看了一回小徐,是她的父亲金德旺逼着她给小徐送吃的。因为,在些之前,小徐来送过一次礼物。
杨秀珍对小徐的喜欢已经溢于言表了。她在村里人面前,动不动就是小徐长,小徐短。看得出来,她对这个毛脚(意指新上门,走动得还不够熟)女婿是比较满意的。事实上,她真正满意的是因为小徐是于副镇长的外甥。农村人讲究门当户对。城里人,也知道强强联合。谁都能看出这里面的好处。
小徐细细长长的个子,显得很灵巧。脸也是白白的,笑起来还有些害羞。“像个姑娘家,”杨秀珍这样评价说,“是个老实孩子。”男人老实了好,老实了,就不会欺负巧云。
金巧云在心里把小徐和方洪兵做过对比,毫无疑问,小徐的条件要比方洪兵要好。人长得也不错。他们俩不一样,不是一种类型的男青年。但是,爱情和条件有关吗?她那天在镇政府食堂里,和小徐呆了一会,发现对他根本就没有感觉。
两人无话可说。
金巧云就这件事问过嫂子刘璐璐。她想听听她对这件事的看法。刘璐璐只是笑着,说这件事情还得她自己拿主意。“但是,你一定不要委屈自己的感情。”她说,“条件是一方面,最最主要的,还是要两人有感情。”
有好几天,金巧云没有到窑上去。说真的,她有些心虚。她总是觉得这事让她有愧。她不知道如何向方洪兵解释这一切。他一定会生气的,她想。事实上,她所以和那个小徐有过接触,只是出于家庭的压力。在那个家里,没有人可以违反她父亲的意愿。然而,尽管她不会和那个小徐有进一步的发展,方洪兵也会生气的。
他会变得更加的低沉和绝望,她想。
不管如何,她还是愿意跟他方洪兵好,她想。问题是,下一步她要怎么样呢?
她也没有主张。
方洪兵一直在窑上干着。有几天,他没有看到金巧云来,也没有特别的介意。金巧云是不可能经常到窑上来的。他内心里其实也矛盾得很,希望能经常看到她,但又害怕他们的这件事被她的哥哥与父亲发现。每天都有外地的生意上门,她的父亲和哥哥整天忙得不亦乐乎,根本顾不上察看她的变化。
他只能被动地等待着变化。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
金家父子就像没事的一样。
外人并不知道,就在金德旺从马小娥嘴里知道这件事的当天,他就找了金建军。然而金建军却不在,到镇上去了,很晚才回来。
金建军是害怕了,在镇上游荡了许久,天黑定了才回来。
金德旺把他叫到一边,问了他这件事。金建军一声也不吭。他默认了。金德旺当时气得抽了他一个耳光,抽得他手都麻了。
“你怎么这样糊涂?!”金德旺真的气坏了。
金建军大气也不敢出。
“刘璐璐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样?”金德旺低吼着,“不是制造更多矛盾?”
“你多大的人了?没出息!”金德旺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金德旺后来也向马小娥赔了不是,表示以后金建军再不会这样了。
马小娥自己抹了一回眼泪,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通过这件事,儿子金建军在老子金德旺面前,就越发地抬不起头来。
表面上,他更加中规中矩。
内心里,压抑得要死。
金德旺却很喜欢儿子这样的中规中矩。要是儿子们全都这样,那才好呢。他喜欢儿女们全都听命于他,然后由他来统一安排。他是这个家的一家之长。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这个家。
巧云的亲事一旦定了以后,金德旺感觉就算是了结一件大心思。
他相信巧云的亲事最后一定能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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