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浆果, 三人借着暗淡如蜡的月光穿过密林。
利维娅左足的水泡破了,稀软的泥土宛如世间最锋利的刀刃,每走一步都是煎熬。
为了不成为没用的拖累, 她只得将半个身躯压在木拐杖上,一瘸一拐向前挪。
“作为奴隶,你应该多在意主人的身体情况, 他现在行动艰难,你扶着他。”屋大维停住脚步,叫住了快步前行的卢瑞娜。
“我有拐杖,自己可以走, 根本不需要搀着。”她怎么会因为这家伙的一句关怀的话就感恩戴德?况且,他没有提出要主动扶自己,反而指挥她的女奴,简直是慷他人之慨。
“我想提醒你一下,卢瑞娜是我的人,你无权使唤她。”利维娅补充道。
“十分抱歉,敬爱的主人,我这就来帮您!”卢瑞娜立刻转过身,几步来到女孩面前, 背对着她蹲下了。
“你这是......要背我?”
“扶着您不如背着您走得快。”女奴语气畅快。
“好吧, 你小心点,我挺重的。”
“主人, 您真的好轻啊,”卢瑞娜勾住她的双腿, 很轻松就从地上站了起来,风风火火像猫头鹰一样朝前方飞跃,“您回罗马之后要好好吃饭啦!您这个年纪的男孩, 若再不多吃些,就要被未来的妻子压到地上揍了。”
“呵,你多虑了,我看上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走吧,卢瑞娜。”
利维娅搂紧女奴的脖子,好不容易稳住上半身,忍不住又回头望去,只见屋大维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于地平线后方。
“你跑慢一点,那家伙要是跟丢了,我们还得回头寻他,麻烦死了。”她附在卢瑞娜耳畔提醒道。
“啊呀,您的意思是......原来您是想等他?我还以为您刚刚是在暗示,赶紧加快速度甩掉他呢!”女奴恍然大悟,调转步伐向后跑去,“您看我这脑子,一到关键时刻就不好使。”
“甩掉他的确是个好主意,可我总得顾全大局。”利维娅“哼”了一声。
少年的声影终于出现了,只见他依旧保持不紧不慢的速度,似乎早就笃定,走在前面的两个人会调转
脚步回去找他。
“你好慢啊。”
“你下来换我,我的速度就快了。”
“痴心妄想!”
“小主人们,我们要到了。”
这一路上还算热闹,森林中稀奇古怪的动物叫声被三人的说话声盖过,黑暗也不再那样瘆人。
走出森林,卢瑞娜先前发现的小村庄近在眼前,夜已深,屋中灯火早已熄灭。骨灰色的月光下,七八座木头小屋零零散散分布于田野边缘,屋顶的稻草宛如流浪者久未修理的发丝,枯黄而蓬乱。
“那间仓库可能是储存粮食用的,我们进去看看。”利维娅指向离田地最近、面积最小的屋子,被卢瑞娜放了下来。
木门破破烂烂,连一把锁都没有,很轻松就被推开了。
屋大维拿出打火石,点燃了仓库角落的油灯。此处没有什么粮食,地上倒是铺了一层厚厚的东西,又用一层白布盖着了。他蹲下身,掀开白布,从下方拣出一撮枯黄的草:“这里地势较高,下雨后干草没有受潮,可以躺上去休息一晚,明天白天再出发赶路。”
卢瑞娜出去继续找吃的,利维娅坐在干草堆上,解开凉鞋的系带,对着明灭的火光检查伤口。
“还走得了路吗?”少年就坐在她旁边。
他也解开了鞋子,垂下眼眸,金色睫毛宛如神鸟的翎羽,在火光下呈现出一种夺目的色泽。
“我脚上也磨出了水泡,之前一点感觉也没有。”
如此圣洁,如此惹人怜爱,他双眸中的冰蓝色与纯白沙子上的那片海水相仿。
对方脚也受伤了,却坚持独自走了这么远,而她自己居然让女奴一路背着。
“我的确不如你。”他不就是想听这句话吗?她不得不承认,屋大维确实忍耐力出众,脚破了,走了那么久,一声也不吭。比......比她优秀多了。
想到此处,利维亚有些不甘心——区区小伤,明明咬咬牙就能坚持下来!遇到困难,她怎么可以这么快就退缩?
“你脚都受伤了,怎么不叫卢瑞娜走慢点?”她憋了好久,把刚涌上嘴边的冷嘲热讽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句话,“早知道就把木头拐杖给你用,我一直用不上,举在手上好累。
“别说话耗费体力,睡吧,”少年不再挑起话题,后背一仰,靠在柔软的干草堆上,闭目转身,“我累了,你应该也很累。”
“可我不累。”
“嗯。”
“你还醒着吗?卢瑞娜找到了小半桶牛奶,你要尝尝吗?”
“嗯。”
“你这是睡着了?”
“嗯。”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看样子是真的很累。利维娅不再自讨没趣唤他起来,起身挪到女奴身边,接过她从外面牛棚拎进来的木桶,放在干草堆旁。
“这是干净木碗,我用井水洗过了,您可以就着它喝。”卢瑞娜将工具递给了主人。
女孩咕咚咕咚喝下去一整碗,走出仓库用井水简单擦洗完身体,心满意足,蜷缩在少年身边,闭上了眼睛。
真可惜,某人睡得也太早了,连牛奶都没喝到,也不知道夜里会不会饿醒......
今晚,利维娅又莫名其妙梦见了前世。
她姐姐勒托迷上了克里特岛长大的英俊青年宙斯。母亲福柏不同意这门亲事,扬言要把宙斯的存在上报给神王克洛诺斯。
“你背着克洛诺斯保住宙斯,让他不被吞食,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克洛诺斯这事做得不太对,”福柏驱动神力,用三根光束禁锢住神后瑞亚的脖子,“可我必须告诉你,你让宙斯引诱我的勒托,妄图获取我和科俄斯的支持篡夺王位,是不可能的事!胆敢利用我女儿的人,就是我的仇人。”
“不,妈妈!我和宙斯是真爱——”勒托扑上去挡在瑞亚身前,张开双臂面朝福柏。
“你这个愚蠢的小姑娘,这男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可我们已经结婚了!我们已有夫妻之实,我是他的新娘,他的正妻!他是我唯一的丈夫!”勒托那双星空般的眸子里噙满了激动的泪水。
“说得好像他只有过你一个女人一样,”阿斯忒瑞亚站在一旁冷笑,她刚刚发现宙斯频频回头对大洋神女墨提斯使眼色,总觉得这两人早就有了一腿,“今日以爱情之名与你结合,实则是为了我们父母的支持。谁知道他从前有没有用甜言蜜语哄骗过很多女神呢。”
“你这么小年纪懂什么爱
情,别瞎掺和,阿斯忒瑞亚!”勒托反驳了妹妹的话。
“瞧瞧,你才认识宙斯几天啊,我从小就和你生活在一起,怎么还不如他了?”
想到自己这些日子为了失踪的姐姐到处奔走,小姑娘心中越发不平衡起来。
阿斯忒瑞亚当时想着,自己可是为了寻找勒托惹火了珀尔塞斯那只怪物!费了那么大力气,没想到姐姐只是被一个不靠谱的男人拐跑了而已。
她沦为一只供人取乐的猴子,一切付出变得一文不值,在勒托眼里甚至还不如宙斯的一句情话。
“如果你执意与宙斯在一起,”福柏收起光束,放开了瑞亚,对大女儿下了最后通牒,“我和科俄斯再也不会认你这个女儿。”
“您凭什么不让我们在一起?”
“所以,你宁愿与我断绝关系,也不愿离开这个男人?”
“妈妈,我求求您了!”勒托,最温柔美丽的女神之一,缓缓跪在她的母亲面前,这样的情景任谁看了都不忍心。
“这件事没得商量。”光之女神福柏面无表情,唯有左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
“阿斯忒瑞亚,我们走。这部闹剧早就该结束了,让你姐姐永远呆在这里吧,我们去找你父亲科俄斯。”母亲牵住小女儿的手,准备动身离开。
“等等!”神后瑞亚当场变了脸色,金色橡树叶冠冕差点滚落到地上。
“您不能就这样直接离开,您丈夫是克洛诺斯最好的朋友之一,”宙斯放开勒托,来到福柏身前,召唤出一条闪电,挡住了母女俩的去路,“过几日,事成之后,我自会放您母女二人出去。”
“你敢拦我?”战斗不可避免,福柏将阿斯忒瑞亚推到一边,飞到空中,召唤出永恒之光。
光与电相互交织,相互冲击,即将击碎山川之时,却被另一道神力挡住了。
“动静不能太大,否则克洛诺斯会感知到这两股力量,”墨提斯,宙斯的第一位妻子操纵海水,抵挡住两位高贵神明打架产生的气浪,“尊敬的神后啊,您还在等什么?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被光之女神击垮吗?”
不行,就算得罪科俄斯,也必须制住福柏。瑞亚下定了
决心,催动神力,与儿子共同迎敌。
阿斯忒瑞亚召唤出流星,向宙斯砸去。
“住手!”流星之光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勒托出手了。
“勒托,你这个蠢货,不帮自己的妈妈,反倒去帮一群外人!”阿斯忒瑞亚收回神力,冲上前攥住了姐姐的肩膀,“清醒一点吧,傻瓜!你将来必定会后悔!若让宙斯打败妈妈,他们会拿我们母女俩当筹码,威胁爸爸!至于你为什么不是筹码......当然是因为妈妈不认你这个蠢货女儿!”
愤怒到极点的小姑娘口无遮拦指责起姐姐。
“妈妈就不能和宙斯合作吗?我不明白,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啊!”勒托尖叫道。
“当然是因为妈妈看穿了你那爱人的本性,你以为你是什么?你不过是一个美丽的工具。工具用得顺手了,你就是他的妻子,工具没用了,正妻之位就得让给其他女神!”
天上的三位神明打得不可开交,一夜过去,福柏的力量终究不及宙斯母子联手。
宙斯用特殊闪电缚住精疲力竭的光之女神,将她囚禁在克里特岛地下。
阿斯忒瑞亚与勒托被关在墨提斯的住处,待遇不错,却失去了自由。
“都是你的错,是你害了妈妈,”年轻的流星女神躺在床上,背对着姐姐,语气平静到可怕,“你不再是我的姐姐,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你了。”
一只温暖的手掌扶住了小姑娘的肩膀。
“无论你是否认我,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妹妹。”是勒托的声音。
“假惺惺,”阿斯忒瑞亚用枕头蒙住脑袋,“你去追逐爱情吧,恶心的家伙,别出现在我面前。”
“我梦见宙斯头戴王冠,坐在他身边的是另外两位女神,根本没有你的位置。”她似是觉得前面的话不够伤人,继续往姐姐心坎上扎针。
勒托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就这样,她们母女三人齐齐落进宙斯掌心。
为了家人,科俄斯很快便向神后瑞亚妥协了。他答应设宴款待神王克洛诺斯,用酒液将对方灌醉。
就在那场宴会上,宙斯给生父喝下了催吐的药水。
五位强大的神祇重见天日,拥
戴拯救他们的宙斯为王。
之后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提坦神之战过后很长一段时间,阿斯忒瑞亚都没有见到过勒托。
她曾不止一次回想过这段经历,不是没有后悔过当时和姐姐决裂。
失去父母过后,流星女神成熟了许多,也亲眼目睹了宙斯诱骗少女的种种事迹。
她悲哀地发现,勒托不过是被宙斯欺骗的受害者之一。她怨恨勒托,不过是因为自己没有力量向宙斯与瑞亚复仇,没有力量将父母救出塔尔塔洛斯。
再一次见到勒托时,对方怀着宙斯的长子与次女,即将临盆,满身都是伤痕,奄奄一息。出于嫉妒,天后赫拉动用特权,不让大地给勒托提供分娩之所,还派出巨蟒皮同四处搜寻情敌踪迹。
勒托四处漂泊,无地可去,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去寻找妹妹。
“对不起,阿斯忒瑞亚,我......”姐姐银如皎洁月光的发丝黯淡到令人心碎,浑身都是血。巨蟒皮同造成的伤口很特殊,深可见骨,无法用神力治愈,除非杀掉这只怪物。
“闭嘴,你这个蠢货,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世间怎会有如此狼狈的女神?阿斯忒瑞亚没有再说什么,把姐姐移入雅德洛斯岛的神殿内,让她安心待产。
............
“你睡得好香,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刚睁开眼,利维娅便看到了那张漂亮无比却很讨厌的脸。
“管你什么事。”她回敬道。
“仓库的主人早晨请我进屋做客,你起迟了,错过了面包和兔肉。”
女孩立刻从干草堆上弹了起来。
“你不会是在骗我吧?大概是你自己饿昏头了,想象出了一堆面包和兔肉?”她用狐疑的目光盯着屋大维瞧了半天,却没有瞧出什么名堂来。
“我的主人没有骗您,德鲁苏斯阁下。在下确实准备了面包和兔肉。”一道男声响起,她总觉得自己不久前听过。
“怎么会这么巧?”
仓库主人推开木门,见到对方熟悉的面孔时,利维娅大感震惊。
“你怎么成了仓库的主人了,狄奥梅德斯?”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31 21:44:49~2021-04-03 18:47: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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