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前一日。
当天晚上, 斯迦普利的奴隶未经通报,故意放轻脚步,举着盘子走进“小斯克里博尼乌斯”的卧室, 为这位美貌的客人送上美食。
这位奴隶仍然不忘主人布置的任务,他很幸运,恰巧看到贵客正阅读着一卷信。
那位金发少年反应似乎不太灵敏, 或是读信过于入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觉有陌生人闯入。
自称小斯克里博尼乌斯的男孩吓了一跳,慌忙将手中羊皮纸卷好,草草往铁盒里塞, 合上时差点压烂底部的纸边。
这心虚的样子真是可疑啊!
作为最忠心的下属,奴隶当然把这件事如实报告给了主人。
当时,斯迦普利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好奇心宛如贪婪的舌头,恨不得像舔蜂蜜那样,将一切秘密搜刮得一干二净。
激动的主人命令最能干的奴仆深夜潜入客房,偷窃年轻客人的信件。
小斯克里博尼乌斯和他的男宠睡得跟死人一样,奴隶不负期望,轻轻松松取到了铁盒,将神秘的信交给主人查阅。
斯迦普利接过羊皮纸信, 展开一瞧, 写信者称呼收信人为“亲爱的朋友”。尽管称呼中饱含尊重,信的内容却没有那么客气。
写信者首先用两行字责怪收信人贪图享乐, 随后又提出,为了锻炼他的能力, 特命他前往各个城镇鼓舞士气。
接着是一堆用拉丁文写下的演说素材与指导,最后,这位还向收信者强调, 一定要在城市贵族面前描绘庞培兄弟的仁慈事迹。
信的末尾特别指明,凯撒新组建的军队里,绝大多数都是毫无经验的新兵。
这群人简直是乌合之众,打起仗来既莽撞又冒失。
更糟糕的是,很大一部分士兵极度贪生怕死,在之前的战斗中,他们被从天而降的标枪与石弹吓破了胆,纷纷偷偷逃出战场,四处流离,最终沦为乡间劫匪,沿途打家劫舍。
信的落款是塞克斯图斯·庞培,底部附有蜡漆,上面印了老庞培的头像。
斯迦普利找出之前小庞培下发给各个城镇的密信,仔细比对了落款处的图章纹
样,并未找到任何不妥,就连鼻头歪斜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也许,那两个狼狈的客人......真的身负使命。他们不是什么奸细,而是小斯克里博尼乌斯和他的被释奴男宠。
这位金发年轻人贪图享乐,被庞培兄弟派出去历练了。
所以,见陌生人闯入卧房,出于本能,这位贵族男孩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小庞培训斥他的字句,这才慌忙把信收好。
“你觉得,凯撒什么时候能打到萨贡托?”阅读完毕,斯迦普利若有所思,竟然向身旁的奴仆询问起看法。
“他根本打不到我们这里,”作为奴隶,当然得挑最悦耳的话说给主人听,“这群罗马新兵不知‘服从’为何物,更别提身上那股可鄙的软弱了。他们攻不破□□绍,更打不下首府科尔多瓦。他们的石弹砸在科尔多瓦的城墙上,犹如鹰嘴豆落进篮筐。”
“很久以前,我就做过一个梦——残暴的男人被复仇者杀死在伊利比亚半岛,浮肿的尸体漂在海面上,螃蟹与海螺撕光了他脸上的皮肉。真是太凄惨了,我还记得,那位是万箭穿心的死法呢!”斯迦普利十分得意。
“如今看来,这是诸神降下的预言。神明只会将暴君的未来透露给最高尚的信徒。”
从信中得知凯撒的军队不堪一击,中年男子越发庆幸自己当初的英明。
幸好他从一开始就站对了阵营。
战争结束,暴君死亡,庞培兄弟成功复仇,他也许可以在罗马元老院拥有一席之地。
前方道路无比明朗,得意过后,斯迦普利突然想起一件这几日令他格外头疼的事,笑容如同撒进水中的面粉,骤然消失不见。
“那条漏网之鱼,到底抓住了没有?”
“您说的是那一家的男孩?他居然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溜出萨贡托城,逃进森林。不过......不过啊,他跑出去之后被哨兵发现了,中了两箭!没有医生救治,昨日又下了大雨,这家伙根本活不下去吧。”
奴隶小心翼翼打量起主人的脸色,不敢撒谎,一五一十将实情汇报。
“当然,守军已经组成小队去森林里搜人了!”他补充道。
“那个
小崽子......真奇怪,他到底是从哪里跑出城的?他能隐姓埋名,在城里多活那么久,都怪你们这群没用的废物!要不是有人告密,我都不知道他仍然活得好好的!”斯迦普利恨不得找出鞭子,狠狠抽打蠢钝的属下。
“你们知不知道,哪怕只是漏了一个,后患也无穷无尽!”他咬牙切齿。
“那日,假如没有起火,那男孩也没本事逃出去。尸体全部被烧得面目全非,不成人形,只能通过服饰和体型辨认身份。清点死尸的家伙漏数了一个数,现如今已被我们关进地牢。至于如何处罚,还得......还得向主人您请示。”奴隶匍匐在地,声音颤抖。
“把我养的四条猎狗拴起来,饿上三天三夜,和那人关一起。当然,这一幕如此激动人心,怎能不邀请我所有的属下观赏?我要让所有人知道,这便是无用者的下场!”
斯迦普利呼吸逐渐急促,他好似一条嗅到血腥的狼,眼眸中的铁灰宛如冰冷的金属。金属相互摩擦,产生狂热的火花。
“你把小斯克里博尼乌斯的铁盒和信还回去,记得放到原位,别惊动他。我可得罪不起庞培岳父的家族。”
............
天光大亮,利维娅依旧和抓住自己手腕的家伙做斗争。被子有些厚,她现在又热又渴,只想下床找水喝。
她怎么都甩不掉那只手,不由推断,手的主人一定在装睡。
不过,无论他是装睡还是真睡,她都会让他立刻醒过来的。想到此处,女孩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袭向对方的鼻子,捏好,掌心压住了嘴巴,不让他顺畅呼吸。
少年的睫毛宛如蝴蝶翅膀,那翅膀染上太阳的光辉,轻轻扇动了几下。
抓住女孩细腕的手顿时松开,反过来要扒自己鼻子上的手指。
“我赢了。”没等两人十指相触,利维娅早就飞速收回了捏他的手,迫不及待向他宣告胜利。
那双浅色眸子向来静如冰面,此时却与往常不同,似乎带有一丝疑惑,异常违和。
“哎呀,你怎么还没睡醒呢?”她觉得对方睡眼惺忪的模样有些搞笑。
少年没有坐起来,也没有回复她,只是怔怔盯着
她看了半晌,就好像......透过她看到了另外一个人,却又认不出那人究竟是谁。
利维娅没有再管他,翻身下了床,几步走到桌前找水。
屋大维从罗马带来的铁盒静静躺在桌上,她打开一瞧,发现信纸居然原封不动。
斯迦普利偷看完这卷信,又遣人还回来了?她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展开书信读了起来。当她读到落款时,惊讶到说不出话。他哪里来的蜡漆图样?
利维娅回过头,朝屋大维扬起手中的信件,指着深红色的庞培头像,用眼神询问他。
“其实,我还得感谢你,”少年神色如常,从床上坐起,“那日李希努斯从你家回来,给我带了一个好东西。”
他压低声音,将实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她。原来,庞培头像的纹样来源于塞克图斯·庞培写给她父亲德鲁苏斯的密信。李希努斯经过她的批准,将信件交给前主人屋大维。
屋大维立刻让狄奥梅德斯仔细观察信末的人像,还原出几乎一模一样的印章,虽然当时的他还不知道后面能不能用到。
西班牙战局瞬息万变,他担心消息滞后,登陆后误入敌方占领区,欲在出海前做好万全准备,立刻想到了先前仿制的印章。
于是,他将装信铁盒和印章戒指带在身上,航行时拟好了信件内容。倘若不幸被抓,他还可以伪装成小庞培的亲信,搏一线生机。
事实证明,这个法子实在太好用了。即使再不情愿,利维娅也必须承认,是屋大维的深谋远虑救了他们二人。
“印章呢?”她向他比了口型。
少年右手指向自己左胸处的衣料。
“收好,别再弄丢了。”她将铁盒塞进少年怀里,千叮咛万嘱咐。他们还要经过很多城镇,要是中途不小心搞没,还得偷偷摸摸找材料伪造一封。荒郊野路,能不能找到住处都很难说,更别提什么墨水和纸笔了。
她今后的性命可就靠这封信了。
这时,有人敲响了卧室门。
“两位午餐想吃什么?下午,主人想邀请尊贵的客人视察城中守军。”进来的是昨天服侍他们的奴隶,态度似乎比昨日恭敬许多。
“斯迦普利
大人有准备晚宴吗?如果晚宴足够丰盛,午餐来点面包水果就够了。”
萨贡托人吃的面包比罗马的软一些,蘸上蜂蜜与李子果酱别有一番风味。这里的樱桃比意大利产的酸多了,利维娅很不喜欢,全部留给了屋大维。
用餐完毕,斯迦普利亲自前来拜访,寒暄之时,他看向少年的表情似乎有些暧昧。他不断暗示客人,二人可以乘坐同一架肩舆前往士兵的训练场。
“很好。”屋大维做出满意的表情,迫不及待推开搀扶的仆人,急冲冲钻进为他们准备好的豪华肩舆。活脱脱一个拥有目中无人、自负愚蠢的草包贵族!
利维娅觉得,自己也得找到角色定位。她做出趾高气昂的神态,心安理得享受奴隶的搀扶,扮演贵族男孩的狗腿子,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肩舆内,二人面对面侧躺着,手上还捧着玻璃杯喝果汁。
刚到练兵场,军官立刻命令士兵列队欢迎。他们没有几个人会说拉丁语,利维娅和屋大维也听不懂西班牙的方言,只能依靠斯迦普利逐句翻译。
语言不通,少年却过于自信,什么风头都想出。未等主人发话,他兴致勃勃登上讲坛,迫不及待想在四百位守军面前发表演讲。
讲坛之上,屋大维磕磕巴巴背出了一篇满是套话的演讲,斯迦普利大人在一旁努力润色。
讲坛之下,士兵面无表情,汗水顺着额头一路流淌,最终渗进沙土。他们不敢表现出任何反对,仿佛正在经受一场艰难的磨练。女孩站在旁边,忍不住替少年感到丢脸,她简直尴尬到快晕过去了。
她怀疑,他视察军队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在萨贡托人面前抹黑小庞培——身为首领,怎么敢任用如此不知好歹的家伙?
要么是内部用人制度腐朽,家世好的草包也能担当大任,要么是塞克斯图斯·庞培昏庸糊涂,向“小斯克里博尼乌斯”的美色屈服。
“你,对,就是你!随我去......随我去......让我想想,接下来要干什么......对,视察城防!”演讲完毕,屋大维指向第二排第三个士兵。
“剩下的人跟在我后面一起巡视.....不,每位士兵都应该恪尽职守,留一
两个人跟着就够了。”此时,他倒是十分通情达理。
利维娅记得被点名的兵丁,正是昨日森林巡逻队里那名充当拉丁语翻译的男子。他脸上被火烧得有些扭曲,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斯迦普利鲜少跟底层士兵见面,直到今日,他才发现军中居然存在这样丑陋的家伙。
他招手叫来手下军官,用西班牙方言询问:“那个士兵的脸,到底是怎么烧伤的?”
“您问的是阿纽斯?这家伙是罗马被释奴的后代,拉丁语说得还不错。他也是倒霉,据说是在某天夜晚,独自烤火的时候喝醉了,一头栽进火堆,脸上没一块好皮,能保住小命纯属幸运。”
“我还有事务要处理,你让阿纽斯好好招待我的客人,倘若出了差错,我就拿你们二人喂狗。”斯迦普利的嘱咐一向令人胆战心惊,却很有效。
于是,这位名叫阿纽斯的士兵带着屋大维和利维娅登上城楼,检视城门与战壕,又抽查了几座瞭望塔与箭塔。
少年装模作样托住下巴,一路找茬挑刺,沿着城墙走了很长时间。他甚至时不时俯身观察墙根,即使是老鼠洞也不放过,费劲心机找理由批评萨贡托人的城防,借此彰显自己的英明与智慧。
面对难缠的“草包”,阿纽斯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意思,反而百依百顺,细心为二人讲解每一处设施的用途,口齿清晰,逻辑严密。
“为什么不带我们瞧瞧水道?你们难道就不担心,敌人从那一处偷偷溜进来吗?”待三人绕城走完一圈,屋大维提出了要求。
“平日水道一直有士兵看守,只要城外有风吹草动,城内就能立刻知晓。战时,水道会暂时用凝灰与水泥封/锁住。”阿纽斯告诉二人。
“原来如此。”少年松了口气。
在屋大维的强烈要求下,男子领着他们前去参观水道。
此处果然有一队士兵把守,见阿纽斯带着两个陌生人来了,以为他是受人胁迫,神情紧张无比,举起长矛指向二人咽喉。
“没事,我很安全,这位是客人,不必为我担心。”他用西班牙方言告诉几位士兵。
士兵们虽收回
了手中的武器,却依旧没有放下戒备,视线始终未曾离开两位客人。
“走吧。”少年已经达到了目的,对阿纽斯说道。
利维娅早就看出来了,屋大维这是在为自己铺后路。他们不可以在萨贡托城逗留太久,最好的办法是明天骗斯迦普利,让他赠送物资,风光护送他们出城。
倘若突发意外,假冒的身份被戳穿,城门肯定逃不出去,他们得另寻一处出口。
本以为水道是一处绝佳出口,可这里有好几个士兵把守,他们难道能一口气杀掉这些人逃生吗?
“该怎么办?”两人并排走在后面,见阿纽斯始终没回头,利维娅趁机比划口型询问屋大维。
“等待机会。”他无声回答道。
二人心事重重,却装作一脸轻松的模样回到斯迦普利府邸。此时已是傍晚,阿纽斯刚想走,却被屋大维叫住了。
“你拉丁语说得很好,我正好不想劳烦斯迦普利大人为我翻译,你就陪我一齐赴宴吧。”
作者有话要说:伏笔对应善良的屋大维那一章。
今天还要码一章,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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