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娅与屋大维被一队士兵簇拥着走到萨贡托城前, 为首的小队长朝城楼守军喊了一句他们听不懂的语言。
棕黑城门缓缓开启,穿过城楼,高矮不齐的民用平房映入眼帘, 它们沉没于深灰的夜色中。街道上看不见行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几名巡逻士兵举着火把走街串巷, 四处弥漫着沉闷的气氛,令人窒息。
“原来这就是萨贡托人的待客之道,将贵客当作囚犯,让我们用双脚走到住处?”屋大维停住脚步询问小队长, 语气带有浓厚责备之意。
这是何等理直气壮,完全是一副权贵子弟的做派!利维娅忍不住想跟观看戏剧表演的罗马百姓那样,为这位演员出色的演技挥舞托加,表示欣赏。他就不怕现在越嚣张,身份暴露后死得越惨吗?
“是卑职的过失,大人,”小队长居然真的欠身朝少年表达了歉意,另一位士兵将他的话翻译成了拉丁语,“卑职这就派人去通知斯迦普利阁下, 以最高礼节欢迎您莅临萨贡托城。”
“不必, 我累了,你叫斯迦普利准备好食物和热水, 今晚我只想好好休息。”屋大维正在扮演一位趾高气昂的贵族男孩,一点也不跟小队长客气, “你们的怠慢令我既愤怒又害怕。”
“家兄有心历练培养我,命我带上一队被释奴,一个月前从首府科尔多瓦出发, 跋涉千里,途径十八个城镇,向高贵的盟友传递庞培之子的感谢。勇敢的士兵深受鼓舞,决心永远效忠塞克图斯和他的兄长格涅乌斯·庞培。”撒谎只有第一次和第一万次。只要尝到甜头,投机取巧的行为就再也不会停止。
“十八个城镇,无论规模大小,听说我来自斯克里博尼乌斯·利博家族,无一人胆敢心生怠慢。”故事越编越离谱,少年的话经过翻译,传入了士兵们的耳朵里。
“三日前,六名来自凯撒军队的逃兵拦路打劫,将我的侍从杀光,只剩下了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一个。”他再次向众人介绍了利维娅
“我用计烧掉了逃兵抢占的房屋,三名穷凶极恶之徒死于滚滚浓烟,其他三个追杀
我们直至森林。若不是大雨忽降,他们也不会放弃搜寻。凯撒残酷不仁,意图称王,我们历经千辛万苦,奔波辗转,都是为了罗马元老院与人民的存亡。”
兵丁的神情从尴尬转为无可奈何。
他们并非罗马公民,无法与屋大维共情。面对这样一位身份贵重却“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男孩,他们只能保持沉默,听这位继续吹嘘共和体制,时不时点头称好。
假如旧贵族元老们听见这家伙竟如此赞扬共和国,一定都愿意鼓掌称妙。
“萨贡托城现在由哪些大人掌管?”待少年终于歌颂完“伟大的”庞培年轻时的功绩,利维娅开口询问那个会说拉丁语的西班牙人。
“从五十年前起,城中一切事务皆由三大家族共同决断。”这位士兵脸上有烧伤的痕迹,长得有些丑陋。他不敢得罪“小利博”面前的红人,毕恭毕敬回答了她的问题。
“斯迦普利是其中之一?”她继续追问。
“正是,”士兵十分老实,知无不言,“剩下两家分别是鲁西塔和格尼阿,不过,格尼阿家族已经死绝了。”
女孩立刻想到了那块护身符,如此看来,死去的男孩很有可能是鲁西塔家族的男丁。现在只剩两个家族,既然鲁西塔依然屹立不倒,他家的幼子为什么还会死于追杀?格尼阿又是怎么消失的?
“这是为何?格尼阿一族经历了什么事?老实回答。”
“事情要从几个月前说起,”士兵的神态似乎有些反常,看上去不太愿意讲述这件事,他犹豫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开口,“格涅乌斯·庞培阁下派使者来到萨贡托,与三大家族谈判。”
“格尼阿家主坚决反对归顺,鲁西塔家主是格尼阿家主的老丈人,举棋不定,唯有斯迦普利大人一心向着共和国。谈判无果,两位庞培阁下派来几支重装步兵精锐部队,狠狠教训了不知好歹的格尼阿一族。”
“从老至小,就连襁褓中的男婴也不放过。家主的三儿子刚学会喊父母,就被斯迦普利手下的勇士抓住脚踝,倒着提了起来,脑浆糊满了大半片墙壁呢!”
说起恐怖的事情,这位士兵的声音飘忽不定,宛如夜间游
荡的鬼魂。
利维娅在罗马的时候就听说过,庞培兄弟派人去西班牙城镇征兵,不向他们归顺的城镇权贵都没有好下场。
要么顺从,要么灰飞烟灭。
大概是由于这个原因,格尼阿才沦为当众被杀掉的那只鸡。出于恐惧,西班牙大部分权贵家族纷纷投靠庞培兄弟。
在提到斯迦普利大人的名号之时,这位翻译表现得极为恭敬,甚至多次强调格尼阿家族因不知好歹惨遭灭族。
“您是没见过现在斯迦普利大人有多威风!他掌握城中军政大权,鲁西塔家主一声也不敢吭,毕竟那老家伙的女儿先前嫁给了格尼阿,还好难产死了,否则还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活下来呢。”他继续对利维娅说道。
“鲁西塔家主有儿子吗?”她向负责翻译的士兵打探死去男孩的身份。
“我只知道,他有过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你们在森林里巡逻了多久?”
“一整天,大人。”
“目的是什么?”
“一个奴隶偷走了斯迦普利大人的东西,不知从哪里溜到了城外,我们负责抓贼。”
“贼抓到了吗?”
“并未。”
“这奴隶真是胆大包天,他究竟偷走了什么?”
“我只是身份最为卑微的士兵,没有权利知道这么多,只知道他偷了件价值连城的宝物。”士兵低下头,向她表达了遗憾,
利维娅推断,给她护身符的男孩很有可能是鲁西塔大人的幼子,被斯迦普利抓去当人质,从城里逃了出去。
斯迦普利真是嚣张到了极点,竟然让手下直接拿箭射杀逃跑的人质,想来并不把鲁西塔家主放在眼里。
屋大维在一旁倾听他们的谈话,又向翻译打听了萨贡托的风土人情。他们一路聊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来到了斯迦普利宅邸。
城内朴实无华的民居将这位掌权者的住所衬托得华丽无比,甚至可以与凯撒位于台伯河对岸的豪宅媲美。
“此处原先是鲁西塔的祖宅,鲁西塔现任家主将它赠送给了斯迦普利大人。”
小队长命护卫通报,才过了一小会儿,大门缓缓开启,气派的门神亚努斯浮雕在跃动的火光下栩栩如生。
一位瘦削的
中年人率先走了出来,他额头很高,衣着十分考究,举手投足与罗马那群旧贵族元老没有任何区别。
“欢迎贵客大驾光临,我乃斯迦普利家族之主。”中年人展开双臂,作势要上前拥抱屋大维,并不在意对方仍穿着沾满脏污的托加袍。
“虚礼就免了,斯迦普利阁下,”尽管满身脏污,少年却丝毫不显狼狈,火把的光辉与月亮的光辉宛如金纱银纱交叠在一处,他的微笑比欧珀石还要绚丽动人,“我今晚只想好好歇息,若有要事,明日再议。”
“一切都听从您的安排,”斯迦普利欠身做出“请”的手势,“我已经让奴隶为您和您的手下准备了最好的房间。”
这位当权者似乎并不怀疑他们身份的真实性。
在主人的指引下,两位尊贵的假客人走进府里最为豪华的房间之一。
正中间摆有一张用料奢靡的大床,纱帐垂下,随风摆动。大理石柱花纹品相极佳,桌边还竖着一尊从希腊运来的科林斯雕像。
四周墙面之上,繁复的壁画描绘了特洛伊战争的故事片段——英雄奥德修斯陷害大埃阿斯之友。
“房间配有单独浴池,稍等一会儿,奴隶将为您准备好热水。”主人告诉屋大维,随后恭敬地向他告别。
“我们只有一间房?”待斯迦普利离开,利维娅终于提出了关键问题。
“他是不是认为我们......”她脑中浮现出不好的猜想。两个样貌好看的年轻男性......罗马世界的权贵向来不怎么忌讳这种行径。
少年的笑容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正如你想的这样,在他眼里,你是我的——”
最后一个词还没说出口,利维娅已经从桌案上找到了一盏油灯。她直接端起灯,作势要把火苗与橄榄油浇到他脸上。
“他居然没有查......”女孩刚想提起,斯迦普利并没有查验他们的身份,突然止住了言语,几步来到墙边,从上至下观察起壁画与墙面。
墙根部位,她果然发现了可疑的管道痕迹。结构做得很精巧,用于偷听的金属装置与奥德修斯脚边的盔甲完美融合在一处。
利维娅向屋大维做了个封住嘴巴的手势。
“你身上太脏了,洗干净再来伺候
我。”少年训斥道。
“我一向在您身后,您从来没嫌弃过我脏,怎么今日就变心了?”女孩起了坏心眼,故意把对方描绘成素来被视作是屈辱的、受到“进攻”的那一方。
这样一来,偷听者会不会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羞耻的小把柄?
“你浑身都散发着臭气,我真应该直接把你扔进粪桶里,”少年表面看上去如此圣洁美丽,不可亵渎,嘴里却反常蹦出了过于粗俗的词语,“我兄长说过,将来会给我安排一位身份高贵罗马女人当妻子,你收敛一点,我们的关系才能长久。”
“之前在浴池里,你不是求着我加快速度使劲?”女神虽然单身了不知道多少年,该懂却都懂,不该懂的更懂,“今天是怎么了,你居然对我说出这种拒绝的话?你难道不想......快乐吗?”她拖长了尾音。
说完,利维娅从长榻上拿起一张羊毛软毯,两只手使劲揉着布料,发出“沙沙”的摩/擦之声,恨不得将它搓碎。
不知道到了明天,斯迦普利大人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屋大维?她真的很期待。
女孩指着对方的脸,无声大笑,差点滚到桌上打嗝。然而少年始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嘴里还假模假样高喊“住手”。
这小子......还以为有多厉害,说不定还真是庞培的纨绔亲戚?斯迦普利蹲了差不多半个钟点,却只听到了些奇怪的话语和声响,令饱受折磨的耳朵离开通向自己卧室的金属管。
不,不能这么早下定论。这位萨贡托城的当权者思考片刻,叫来了管家。
他还要好好陪这两个来路不明的家伙玩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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