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舒燕走进来了,所有人的目光,也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霍修臣今晚自然也来参加晚宴了,不过,他并不高调,来了之后,便与几位平时比较相熟的人在另一边的角落里谈话,就连过来和霍纪寒打招呼都没有,这会儿,看到乔舒燕过来,才从人群之中,缓缓站起来。
霍纪寒和郁知意公开的时候,乔舒燕没能做什么,今天得知霍纪寒带着郁知意来参加霍氏年会的晚宴,她也过来了。
霍世泽看到乔舒燕过来,脸色也倏地沉了下来,乔舒燕一出现在霍纪寒的面前,准没什么好事。
此刻,场中的舞蹈音乐已停了下来。
郁知意站在霍纪寒的身边。
周围的人看着这个阵仗,其实也都心知肚明,霍夫人与自己的儿子关系不太好,自然也不会喜欢郁知意这个儿媳妇,往年的霍氏年会,霍夫人几乎也不会出现,今年却出现了,再看来势汹汹,显然有备而来啊。
大家眼观鼻,鼻观心,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一般,默默退离了几步。
对上乔舒燕的眼神,霍纪寒默默将郁知意拉到了自己是身后,迎面对上乔舒燕。
乔舒燕双手环胸,唇角勾着抹高傲的笑意,看了一眼霍纪寒身后的人,眼神带着点不屑。
“你来做什么?”霍纪寒声音低沉,盯着乔舒燕。
乔舒燕的声音本就有些尖锐,此刻更是提高了音度,生怕别人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一般,“我来做什么?呵!这里是霍氏的年会,我不能来么?”
这一扬声,大家的目光又都下意识地看向场中的母子两人。
乔舒燕看向霍纪寒身后的郁知意,冷笑了一声,“怎么,有胆子跟霍纪寒结婚,没有胆子见我?”
这是一点面子也不留给郁知意了。
不惜当着霍氏所有股东和管理层的面,在这样的场合,给郁知意难堪。
郁知意从霍纪寒的身后站出来,站在霍纪寒地身边,与霍纪寒并肩而立,对乔舒燕无声地笑了笑,“您开玩笑了。”
面对乔舒燕的刁难,郁知意脸上没有任何难堪的神色,甚至,也没有一丝畏惧,这让一众站在场外看着的人,心中都不由得升起丝丝钦佩。
同为女性,她们不由得想,如果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面对这样的阵仗,绝对笑不出来,婆婆不接纳自己,在这样的场合给自己难堪,谁受得了。
敢嫁给霍纪寒的女人,果然非同一般。
可惜,在郁知意的眼里,乔舒燕的举止,给她难堪的同时,更加显得她没有风度和教养。
“我有没有开玩笑,你最清楚,郁知意,能出现在这里,站在这里,也并不意味着,霍家会接受你。”对上郁知意泰然自若的神色,对于自己没能让对方难堪,乔舒燕心中泛起怒火,冷声道。
“够了!”
低沉的呵斥声制止住乔舒燕的话,“知知是我的妻子,霍家接不接受她,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霍纪寒盯着乔舒燕的的双眸,毫不留情地道,“如果你来这里,只想做这些无趣的事,现在,可以离开。”
乔舒燕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是被霍纪寒的话气的,还是被赌得无话可说。
这时候霍修臣终于走上来了,他在外人面前,永远充当着霍纪寒和乔舒燕矛盾的和事佬。
此刻他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走过来,“妈,您怎么过来也不跟我说一声,让我下去接您?”
面对霍修臣,乔舒燕的脸色明显要好很多,“不必,我只是听说,有人在霍氏,以女主人的身份自居,想来看看,到底是……。”
“不要挑战我的耐性。”霍纪寒唇角勾着点笑意,轻柔的声音,更显阴沉,看着乔舒燕。
可那笑意,在乔舒燕看来,不禁悚然,还是她最讨厌,最畏惧的那种阴沉。
让她感到害怕的同时,又感到愤怒。
霍纪寒牵着郁知意的手,一句一顿地对乔舒燕说,“我说过,知知是我的妻子,你承不承认她,无所谓,全世界都知道,我霍纪寒的妻子,只有一个人,她叫郁知意。”
低沉的话语,阴沉的脸色,只有提到郁知意这个名字的时候,才有那么一丝轻柔。
乔舒燕脑袋忽然一片空白,大气都不敢喘,刚才出现在宴会厅时,那点气势此刻已经全部消失无形。
霍修臣挡在乔舒燕和霍纪寒的中间,“纪寒,够了,这是妈。”
霍纪寒不在乎地笑了笑,低沉的声音,却有一种风雨将至压迫和恐惧,“如果她好好当霍夫人,我没有什么意见,别来冒犯我的人,否则……”
霍纪寒顿了顿,对唇角微微扬起,可那眼眸,却阴鸷如一个真正的疯子一般,不要命的疯子,“你们都知道,我是个疯子。”
疯子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郁知意忽然拉了一下霍纪寒。
这一刻,她明显感觉到霍纪寒的愤怒以及在爆发的边缘。
如果这个人不是乔舒燕,这样出现在霍纪寒的面前,此刻,可能情况已经不堪设想。
乔舒燕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变得苍白,不可置信地看着霍纪寒。
这一刻,竟然有一种可怕的感觉,觉得自己的喉咙,就被对方扼制住,就连霍修臣此刻也被霍纪寒的气势弄得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反倒是乔舒燕首先反应过来。
她有的是气势,但其实不过色厉内荏,此刻对上霍纪寒阴沉的眼神,也不敢再做什么,就这么转身,脚步不稳地离开了宴会厅。
疯子,疯子,真的是疯子!
现场的人,此刻都默不作声,恨不得自己没有出现在这里,也从没看过这一场豪门之争。
当然,也有人感到腿软,以前看到的小霍总发脾气什么的,才是小儿科,如今这种样子,才是真的可怕。
霍世泽轻呼了一口气,他刚才还真害怕,霍纪寒会做出什么事情。
好好的年会,因为乔舒燕的出现,现在,已经被弄得一团糟糕,原先的气氛也没有了。
霍世泽对着呆愣的主持人使了个颜色,主持人立刻反应过来,跳上主持台,两三句句跃氛围的话,又渐渐带动了全场的氛围。
温玥站在不远处,已将方才的一幕全都看在了眼里,眸中浅浅淡淡的深思。
就连周焱和孟川,此刻都长大了嘴巴,不可思议的样子,像两只被吓傻了的呆头鹅,而后互相胳膊肘碰了一下,默默地远离了宴会厅。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小心脏受不了!
郁知意站在霍纪寒的面前,双手轻轻牵住他的手。
霍纪寒猛地反手,将郁知意的手紧紧握在手中,郁知意什么也没说,只是抬头,对着霍纪寒浅浅一笑。
霍纪寒却迅速将郁知意带离了现场,离开宴会厅之后,将人带进了楼层另一个空置的小宴会厅,灯都没开,便已将郁知意紧紧地拥在怀里。
没有开灯也是好的。
至少,知知现在,看不到他的眼神。
霍纪寒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也很可怕。
他怕,会吓到知知,也不想让知知看见自己这副样子。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杀人的,不管是谁,只要是来阻止他和知知在一起的人,都该死,这个世界,也该死。
郁知意被抱得有些疼,完全黑暗的环境让她有些不安,但此刻,也顾不上这些。
抬手,轻轻抱了抱霍纪寒的腰,轻柔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也显得很清晰,“霍纪寒?”
“知知,你是我的。”霍纪寒更用力地搂住郁知意,语气带着明显的执拗,以及阴沉。
“你是我的,是我的!”
郁知意指尖稍顿,被抱得几乎喘不过气,但此刻,更想安抚霍纪寒的情绪,手腕微动,轻轻抚了一下霍纪寒的后背,声音安抚地道,“嗯,是你的,谁也不会将我们分开。”
霍纪寒依旧紧紧地抱着她,而后,低头,一点一点的亲吻,落在郁知意的眉心、脸庞,还有鼻尖,口中喃喃,“知知,你是我的,不许离开我!”
“你是我的。”
郁知意听之任之,趁着霍纪寒手臂渐松,脚尖踮起,主动以口封缄。
“我是你的,霍纪寒,我只爱你一个人。”
霍纪寒若有任何不安的时候,郁知意愿意用尽办法,让霍纪寒感到安心。
两人借着黑暗相拥,良久之后,霍纪寒轻叹了一口气,“知知,我讨厌乔舒燕,可我不能把她怎么办。”
郁知意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形容霍纪寒现在的语气,前一句话,他的语气,阴鸷得让人恐惧,但下一句话,却又完全的挫败,无力得让人心疼。好像陷入了死局,也像站在悬崖边上的人,前后都无路可走,往后是绝壁,往前便是万丈深渊。
霍纪寒极少在郁知意的面前露出这样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可以称之为脆弱的情绪,却每次,都让她心疼得不行。
乔舒燕是霍纪寒的母亲,不论乔舒燕如何过分,霍纪寒也不能将她怎么样。
或许,就是这样的无能为力,将霍纪寒逼入了绝境。
郁知意轻轻抱了抱霍纪寒,“讨厌的人,我们就无视她。”
霍纪寒忽然放开郁知意,低头看她,黑暗之中,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郁知意的脸部的轮廓,他说,“知知,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你不喜欢的事情,你会不会怪我?”
黑暗而寂静的环境,让霍纪寒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多了一些阴狠。
郁知意心一提,冰凉的指尖轻轻捏住霍纪寒的手腕,仰头看着黑暗之中,霍纪寒并不真切的面容,“你答应过我,会好好的。”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转,几秒钟之后,霍纪寒身形一松,“嗯。”
出了这一场意外之后,霍纪寒和郁知意都没有再回宴会厅,两人出来之后,便直接离开了。
霍修臣站在大厅的柱子后面,看着两人离开,唇角慢慢爬上一抹笑意。
霍纪寒这些年和乔舒燕的关系不好,但也从来没有像这样公开威胁的时候。
那一刻,他甚至在霍纪寒阴沉的眼里,看到了杀意。
郁知意就像一个开关一样,能轻易控制霍纪寒的情绪,霍纪寒几乎将郁知意当成了命一般。
霍修臣不知道这两人,当初到底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自然也不知道,为什么郁知意在霍纪寒的心里,有这么重要的地位。
但这背后的原因,其实已经不重要,他只要知道,郁知意对霍纪寒很重要就行,就像,郁知意是霍纪寒的一根浮木,倘若这根浮木,出了什么差错,也许,霍纪寒也要完了。
这是一个并不宁静的夜晚。
同样的夜晚,江家。
江庄从外面回来,情绪并不好,苏清则跟在后面,脸色苍白,两人一前一后上楼,甚至都集体忽视在沙发上坐着的江老太太。
江老太太听到动静,朝着两人看过去,稍稍诧异了一下,但两人的脚步很快,她自然跟不上,只见江庄和苏清脚步快速地回了房间。
江老太太忙起身,跟着上楼了。
房间里。
江庄松了松领带,神色有些烦躁,苏清进门之后,则站在门边,往前也不是往后也不是。
深吸了一口气,她略显焦躁,“这件事,我可以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如果不是今天,听到朋友说,那天去茶室,看到你和一个人在喝茶,而那个人,好像是那位最高科学技术奖的获得者,郁常安,我还不知道,原来你们已经见过面了,阿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苏清深吸了一口气,眼圈已经发红,“我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但是,江庄,我们那天见面,只是见面而已,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想跟他做最后的了结,你知道,我们还没有离婚,我只是想把这件事解决了而已。”
江庄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清。
见到她眼圈发红,他便于心不忍。
轻叹了一口气,江庄走过去,将苏清带过来,他却没有坐下,苏清坐在床便,他则站着,此刻神情有些激愤,双手插进头发,将自己弄得一团乱糟糟。
“江庄……”苏清抬起头来,眼泪已经掉下来,“对不起……”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但我保证,我跟过去已经没有交集了,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好不好?”
江庄深吸了一口气,他虽然很少关注娱乐新闻,可也知道,甚至前段时间,他还跟苏清说过郁知意,再想苏清每次看电视的时候,只要有郁知意出现的电视剧或者新闻,就会跳过,他甚至还问,苏清为什么不喜欢郁知意。
现在想起来,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
他竟然什么也不知道。
江庄自己也觉得,自己着魔了,从二十多年前认识苏清开始,他被对方的能力才情和气度所吸引,分开之后,也交往过不少女人,但却始终对苏清念念不忘,直到七年前,在云城再遇,让三十多岁的他竟然还像一个毛头小子一样。
连他自己都觉得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对苏清这么着迷。
当年他将苏清带去了澳洲,知道苏清和郁常安之间的婚姻虽没有结束,但是已经名存实亡,并且,她过得并不幸福快乐。
他不在乎那一段过往,但却不知道,苏清和郁常安之间,有一个女儿。
江庄现在生气,不是气苏清还有一个女儿,而是,苏清没有跟他说过这一段。
“所以,郁知意是你和郁常安的孩子?”江庄沉着声音,几乎是对着苏清低声吼道。
苏清一怔,肩膀微缩,此刻已经泪如雨下,“江庄,我想跟你说的,可我还没有想到应该怎么说,对不起……”
充斥在房间里的,是江庄的沉默,还有苏清低声抽泣的声音。
“那是一个意外,我有好几次想跟你说,可是我怕说出来,你会生气,你会不开心,我原本以为,已经跟过去断了所有的联系,如果不是回国,不是回到帝京,不是知意也恰好在帝京,我们不会见面,这些,我觉得,说不说已经无所谓了,我们还有小宝……”
说到小宝,苏清猛地反应过来,站起来,紧紧抓着江庄的胳膊,“我们还有小宝,小宝才是我们的孩子,过去那些,那些都过去的,你之前不是说过,你不在意的么?”
看见苏清的脸色如此,江庄到底心有不忍。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转头看向眼圈发红的苏清,“阿清,我不是气你有一个女儿,而是这些,你从来不跟我说,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对不起……”
“我只是想处理好这件事,再告诉你,这次,我跟郁常安见面,也不是为了别的事情,我们已经协议好,年后就处理好离婚的事情,我只是觉得,这件事不能再拖了,知意现在是明星,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扒出往事,我想将离婚的手续办好,你……别生气了好么?”
苏清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江庄也静静地听着。
“我不生气。”江庄轻轻拍了拍苏清的肩膀,“我刚才情绪不好,只是因为突然得知你和郁常安见面,却没有告诉我而已。”
“真的?”
江庄笑了笑,“真的,好了,别哭了,我都知道,你们已经说好了?”
苏清点头,“说好了,知意跟我之间,情分本就淡薄,当然是跟她爸爸一起过,我们之间,不会有什么交集,年后……我可能要去一趟云城,手续需要在那边办理。”
“这就是你不喜欢郁知意的原因,拒绝看她的电视剧?”江庄问。“是不是害怕我知道?”
苏清轻轻点了点头,“对不起,这一切,也很出乎我的意料,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说。”
江庄问,“你跟郁知意见面过了?”
苏清神色有些不自在,“见过了。”
江庄眸色微闪,“见面的情况,怎么样?”
“说好了,以后互不相见。”苏清急于保证,“不会影响我们现在的生活。”
江庄眸色微深。
他是个商人,商人的本能便是及时地抓住最大利益。
如今江氏难以和霍氏联手,他正愁找不到门路,而如今众所周知,郁知意是霍纪寒的妻子,如果……
“怎么了,你不相信么?”面对江庄的沉默,苏清有些担心。
江庄摇了摇头,“不是,只是,我觉得,你和郁常安是和郁常安,和郁知意是和郁知意,母女情分和别的总归不一样,难道,她怨你这些年离开,生分还是怎么的,说断就断了?”
“你……什么意思?”苏清不明所以地看着江庄,“你是不是怀疑我还……”
“阿清,我不是怀疑你……”
话还没有说完,房间的门,忽然被从外面推开,江老太太怒气冲冲地走进来。
江庄和苏清两人吓了一跳,“妈,您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江老太太怒不可遏,“好啊,我还不知道,原来你还有这么一档子事情!”
“妈,我没有。”
“别叫我妈!”江老太太气得胸口起伏,“我们家怎么就进了你这么个女人?啊,还有你!”
江老太太连江庄都骂进去了,“到底被这个狐狸精给迷了什么心智,一个连婚都没有离过的女人,你就带回来,这世界上,女人这么多,你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这么个不知廉耻的!”
江老太太并不知道苏清跟郁常安之间的那些事情。
当年江庄带人回来的时候,只说了这是当年回国时候的恋人,老太太看小儿子这么多年,不成婚不成家,早就气得不行了,最后竟然还带回了这么一个让她哪哪看都不满意的人。
后来,苏清生下了江家的第一个孙子,老太太才渐渐满意,允许苏清住进江家,也给了她几分好脸色。
两人至今没有结婚,江老太太也只是觉得因为自己不同意,所以两人还无法结婚,却没有想到,原来中间还有这么一个原委。
根本不是因为她不同意,而是苏清根本没有办法结婚。
要不是觉得这夫妻两个回来的神色不太对,老太太以为宝贝孙子出了什么事情偷偷跟过来,还不知道,竟然还有这么一档乱七八糟的事情。
“你看看你,带回来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江老太太手指指着苏清,浑身都颤抖了。
苏清此刻,已经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老太太解释。
“妈,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江庄将苏清护在身后,“这里面的事情太复杂了,您别动气,这是我和阿清的事情,我们两的事情你看你掺和什么。”
“你们两的事情?我不是你妈么?我不能管么?”江老太太神色嫌恶地看着苏清,“我告诉你,我绝对不允许这种女人踏进我们江家的大门。”
“呜呜呜……妈妈……”
门口突然传来小孩的哭声,三个大人在争吵的时候,小宝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走到了江庄夫妇的房间门口,看见爸爸妈妈和奶奶在争吵,被吓得哭了起来。
老太太原本还非常生气,此刻听到孙子的声音,别的也顾不上了,走过去搂住小宝,“哎哟,奶奶的宝贝孙子,哭什么啊,不哭不哭……”
“妈妈……呜呜呜,小宝要妈妈……”
江老太太想要去抱抱孙子,小宝却哭得厉害,拉开江老太太的手,江老太太虽有些生气一向疼爱的宝贝孙子这样拒绝自己,但念着孙子的病痛,也不敢动作太大。
苏清见不得儿子哭,立刻跑过来,抱起了儿子,“小宝,妈妈在这,妈妈在这,不哭啊,不哭啊……”
被苏清抱了起来,小宝便圈着苏清的脖子抽泣,怎么也不肯放开。
儿子在哭,苏清自己也在背着儿子掉眼泪。
江老太太虽然不喜欢苏清,但想到她到底是孩子的母亲,而小宝现在的身体状况,也离不开妈妈,心中就算有再大的气,这时候也不好发作,只好气着离开了。
江庄将儿子从苏清的手上接到怀里,“来,爸爸抱,小宝不哭了啊,不哭了。”
江庄一手揽着儿子,一手轻轻拍了拍苏清的后背,“妈就是在气头上,所以才会说那些话,别听进去,好了。”
苏清点了点头,“嗯。”
等到安顿好了小宝之后,江庄和苏清才下楼。
老太太依旧坐在客厅里,脸色难看得不行,显然还在气头上,但是已经没有一开始听到苏清和江庄的话的时候那么生气了。
生气归生气,现在孙子的身体还没有好,还需要妈妈,她就算再不喜欢苏清,也不能真的把她赶走,何况看儿子这么宝贝她,倘若她真的把苏清赶走了,只怕儿子也会和她闹翻。
但是,半个小时的平静之后,老太太却想到了一件事。
见到两人下来,她指了指不远处的沙发,“坐,我有句话,想要问问苏清。”
苏清心里有些忐忑,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妈……”
“别叫我妈。”江老太太嫌恶地看了她一眼,“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一个女儿,做演员的那个?”
“是……”沉默了一会儿,苏清如实回答。
江老太太冷笑了一声,“我记得你们跟我说过,小宝的病,现在不能治,就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造血干细胞可以移植,而这个,在亲属,尤其是兄弟姐妹之间的配型成功率会更高,苏清,我问你,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从来不提你有一个女儿的事情,找人给小宝配型,小宝现在病成什么样,你心里没数么,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
苏清被这突然的一问问懵了,以至于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太太的问题。
“舍不得你女儿?”
“不是。”苏清立刻反应过来,“妈,这……情况不一样,她,她不是我和江庄的女儿,跟小宝之间的血缘关系并不大,这个概率太小了。”
“不是亲的,也总比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好,现在小宝还需要你照顾,别的事情我不跟你追究,你这个当妈的,如果真的想把自己的儿子治好了,就想想办法,让你那个女儿去配型看看。”
老太太说完,没看一眼苏清,便上楼了。
苏清脸上还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急于解释,“我不是舍不得,我之前考虑过这个问题的,但我觉得概率太小了,而且,我不希望现在的生活,跟过去还瓜葛,小宝还有时间,我们可以再等等。”
江庄拍了拍苏清的肩膀,“我知道,别着急,好了,别想太多,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
前两天天气还不算好,但是越是接近新年,帝京的天气,反而变得一片晴朗。
也正是因为这样,春节的味道,才越来越浓了。
各大超市、卖场,有各种各样的打折和抛售活动,许多装饰物,也都挂上了红灯笼,整个帝京,洋溢在一片春节的热闹氛围之中。
在这样的氛围之中,热闹的地方显得热闹,而冷清的地方,也显得更加冷清了。
京郊,康疗护养院。
太阳暖烘烘的,不少病人被都护士们推出了病房,在院子里晒太阳。
这里虽然是贵族式的疗养院,但居住的,大部分都是老人,并且是身体不好,以及没有子女的老人,即便是过年这样的氛围,也依旧不会有人会被接回去过年。
疗养院里,更加没有年节的氛围,就像被独立出来的另一个世界,远离一切热闹与欢乐。
如今,平日里蜗居病房的人,此刻都被推出来晒晒太阳了,一个个老人,形容消瘦,都坐在轮椅上,有点神情麻木,有的已经瘫痪不动,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愉快与高兴的,伴随着不知道是谁带上的录音机,播放的咿咿呀呀的戏曲的声音,更显得诡异。
蒋玉涵这段时间的状态很好,大部分时间,都是清醒的。
今天的状态更好,平时,就算天气好,她也很少出门,但今天难得帝京风和日丽,她推着轮椅,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神色怔怔的,似有所思,跟在后面照顾她的护士,提议她出来走走,她便应了下来。
蒋玉涵被推出门之后,看了看前面不远处的草地,伸手一指,对身后照顾她的护士说,“去那儿吧。”
坐在轮椅上,被推着走,她像是在喃喃自语一般,可那语气,却又轻柔得很,“小洲小时候就喜欢在草坪上玩,每次回去,身上都沾了一身草。”
跟在身后的护士很年轻,其实也并不太知道蒋玉涵说这几句是什么意思,因此也并不回应。
轮椅停在草地边,蒋玉涵唇角含着些笑意,看到旁边伸出来的绿植,随手摘下了几片叶子。
厉泽深进入疗养院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不远处的草地上,蒋玉涵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低头手里在拿着什么东西。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而后走过去。
走过去了才知道,原来,蒋玉涵在拿几片草叶,编织一只蟋蟀。
蟋蟀已经编织好了,栩栩如生,厉泽深想起,小时候,还没有被带回厉家,他和蒋玉涵在外生活,日子过得很拮据,他基本上不会有什么玩具,蒋玉涵就会随手拿路上摘到的草木叶子,给他编织各种各样的小玩意来玩,那是他童年唯一的乐趣。
蒋玉涵将编好的蟋蟀举起来看,抬头便看到厉泽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旁边看着。
她脸上升起一抹慈和的笑,连带着苍老的面容,都变得明亮了几分,抬手朝着厉泽深招手,“小洲,过来了啊?”
厉泽深走过去,在蒋玉涵的身边蹲下来,随手拿过蒋玉涵手上的蟋蟀,“妈……”
蒋玉涵和蔼地笑了笑,因为精神状态不好,过度苍老的面容让她笑起来,脸上都是皱痕,“今天不忙么,怎么有空过来了?”
“准备过年了。”厉泽深说。
“哦……过年了啊。”蒋玉涵轻叹了一口气,“一年就这么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厉泽深挥手让跟在后面的护士离开,站起来,自己推着轮椅,慢慢地推着蒋玉涵往前走。
蒋玉涵是他的母亲,在七岁之前,他一直以厉家私生子的身份,跟蒋玉涵生活在外面,直到七岁那一年,被带回了厉家,成为厉家唯一的儿子。
当然,他被带回了厉家,但是,他的母亲却不能跟着他一起回去,他跟他父亲的原配妻子一起生活,母亲则独自在外生活,并不允许见他。
人人都说,如今的厉泽深性格深沉冷漠,跟厉父简直是天壤之别。
厉泽深却清楚,厉父一生懦弱,连自己口口声声说深爱的女人都不敢娶进门,活在家族安排的婚姻之下,直到和原配妻子生的儿子早夭,无人继后了,他才想起自己有个被抛弃多年的孩子。
厉父将他带回了厉家,告别了那段贫苦的与蒋玉涵母子一起相依为命的日子,后来,也彻底逼疯了蒋玉涵。
母子相依为命的时候,蒋玉涵跟他说过不少父亲的事情,说父亲如何好,如何无奈,说她如何爱厉父,甚至相见的故事,每一个细节,都能说上好几年。
在没有回厉家之前,厉泽深对于父亲这个觉得,也曾带着向往,可当父亲的角色真正出现在生活之中时,他所有的向往和期待都破碎了。
那不过是一个薄情懦弱的男人罢了。
厉泽深无法明白蒋玉涵的选择,更无法明白,蒋玉涵为什么会那么爱厉父,以至于愿意为他吃那么多的苦。
这也才导致了,后来,他被带回厉家之后,厉母能以厉父和他来威胁蒋玉涵,隔绝了他们见面,以至于最后将蒋玉涵逼疯,在厉父过世之后,更是直接将她逼得精神失常,成了这副样子。
当时年少的厉泽深,根本不知道这一切,厉母以蒋玉涵的威胁他,他无法跟蒋玉涵见面,甚至回到厉家之后,毫无联系,直到厉父过世,他才知道,那个狠毒的女人,竟已将蒋玉涵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如今的蒋玉涵,精神时好时坏,而大部分时候,是不好的,无缘无故的刺激,也能让她变得情绪失控。
厉母去世之后,厉泽深一直想把蒋玉涵接回去一起生活,可蒋玉涵在清醒的时候,始终拒绝她,甚至接回厉家生活过一段时间,却经常发病之后,醒来就要求搬出来住。
如今,她已经住在这里几年了,也始终不愿意再搬回去。
对于厉泽深而言,厉家根本不足为重,甚至,他厌恶厉家,厌恶厉父,还有厉母。
蒋玉涵是他生命里的温暖,厉家他可以不在乎,但母亲不行。
“妈,这段时间精神还好么?”
厉母和蔼地笑了笑,“从你上次来看我之后,一直都很好,只是偶尔会感到比较累,每天休息的时间,变多了而已。”
“你放心吧,我这毛病啊,是好不了了,就是,辛苦了这里的医护人员,也辛苦你了。”
“没有。”厉泽深声音低柔了不少。
蒋玉涵指了指前面的椅子,“去那里休息休息吧。”
厉泽深推蒋玉涵过去,蒋玉涵依旧坐在轮椅上,厉泽深则随意地在椅子上坐下。
蒋玉涵心疼地看了厉泽深好一会儿,才说,“,小洲,你比上次来,好像又瘦了一点,是不是这段时间,工作太辛苦了?”
“没有,还好。”
“每次问你,工作辛苦不辛苦,你都说没有还好,可我每次见你,你好像都瘦了一圈。”蒋玉涵依旧很心疼,语气也有些自责,“要不是妈不争气,身体变成了这个样子,也不会拖累你。”
“妈,您说哪儿去了。”厉泽深打断蒋玉涵的话。
厉泽深的手里,依旧拿着蒋玉涵编织的那只蟋蟀,在手里无意识地把玩着,蒋玉涵见厉泽深无意于说这些,也知道自己无法帮儿子什么忙,只能不提这个话题,只是看着他的手里的草叶蟋蟀,轻轻笑了一声,“这段时间,经常做梦,梦到小时候,我们母子一起生活的时候。”
“妈,如果您想回去看看,我带您回去。”
蒋玉涵摇了摇头,“不回了,有什么可回的?”
厉泽深说是来陪伴蒋玉涵的,但大部分时间,还是沉默。
蒋玉涵见着儿子这样,轻轻叹了一口气,“小洲,妈清醒的时间不多,记忆也越来越不好,很多时候,有些话想跟你说,后来却总是忘记了。”
“您说,我听着。”
“儿子,好好过日子吧,别恨厉家的行么?”
厉泽深沉默不语。
蒋玉涵轻叹了一口气,“你父亲……”
“别提他!”厉泽深立刻拒绝交流这个话题。
蒋玉涵无奈,轻轻拍了拍厉泽深的手背,如同母亲在安抚发脾气的孩子,温柔地笑了笑,大约因为疲劳了,说话的声音,也显得气力不足,“你可能无法理解我的想法,妈妈这辈子,就是一个平常懦弱的女人,你父亲,他再不好,也是我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男人,厉家再不好,你也是厉家的孩子。”
见厉泽深没有打断自己,蒋玉涵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小洲,别恨了,这些年,妈妈很少有清醒的时候跟你说这些,妈妈也知道,自己发兵的时候,可能会伤害你,说一些让你难过的话,也可能让你,因此更很厉家。但是小洲,人啊,带着仇恨生活太累了,妈妈的精神不受控制,并不代表我恨什么,那只是留在心里的不甘罢了,人心不要太执着于一物、一事,也不要让自己走到死胡同里去,否则,那就像张满了的弓,有一天会被崩坏,妈妈别的不求,只想你好好的,娶妻生子,有一个家,好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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