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得很突然。
是教郁知意弹琴的吴老师,心脏病发作。
吴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但是,也许是因为学古琴的原因,她整个人看起来非常优雅,人看起来也比实际岁数年轻一些,她不怎么健谈,但是很温柔,郁知意此前一直不知道吴老师有心脏病,直到看到对方忽然捂着心脏倒桌边,桌肚里的药片散了一地,她才反应过来。
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郁知意有一瞬间的慌张,但很快镇定下来,匆匆忙忙打了120,听从医生的吩咐做照顾吴老师,做一些简单的急救措施,所幸这里距离医院并不远,十分钟之后,救护车就到了,郁知意想也没想,暂时联系不上吴老师的家人,她直接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
到了去医院的路上,郁知意才想起来要跟霍纪寒打电话。
“很近的人民医院,你别着急,我一个人可以的。”郁知意对电话那头里的人说。
霍纪寒说他很快就会过来。
郁知意没再多说,挂了电话。
吴老师在倒下之前吃了药,郁知意有听从医生的安排做了一些基础护理,情况倒也不是很严重。
救护车上,给吴老师做过简单的处理之后,终于有医生认出郁知意了,捂着嘴巴,一脸惊喜,“你,你不是那个《佳人曲》里的舒月么?”
郁知意顿了顿,讪讪笑了一下,“你好。”
女医生年纪也不大,确认了对方就是郁知意,只留了没被口罩遮住的半张脸,都能看出她的激动,“女神!我是你的粉丝。”
郁知意:“……谢谢。”
旁边另一位年长一些的男医生轻咳了一声,女医生立刻收敛了神色,但还是眼巴巴地看着郁知意。
眼里像有小星星在跳动。
跟着来的还有两位小护士,也时不时拿眼瞅着郁知意,郁知意看了看依旧昏迷的吴老师,开口问,“医生,吴老师怎么样了?”
开口的是那位有些年纪了的男医生,“病人有心脏病史,之前及时吃药了,还有你的急救做的很好,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郁知意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年轻的女医生还是忍不住,悄悄问郁知意,“女神,我刚才看到教室里好几架琴,你是在练琴么?”
郁知意点了点头,“嗯。”
女医生激动了,“是不是为了长孙皇后在学习技能?”
郁知意笑了笑,点头。
女医生更加激动了,“好敬业,女神我可以跟你要签名么?”
郁知意没有拒绝,“可以。”
这话一出口,原先只敢在旁边悄悄瞅着的小护士也小声道,“我们也要,我们也要。”
郁知意无奈,却还是笑着应下了,小护士立刻在身上搜了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本子,还有一支笔给郁知意,“女神女神!”
郁知意顿了一下,年长的男医生睇过来一眼,重重地咳了一声,“胡闹,病历是这么用的么?”
小护士立刻把手里的本本塞回口袋里,严肃地低头看病人。
郁知意低头,唇角勾了勾。
因为医院不远,救护车一路无碍地到达了医院,下车之前,郁知意抿了抿唇,问身旁的一个护士,“可以给我一个口罩么?”
小护士想到了什么,立刻从口袋里扯住了一只超大的医用口罩,“这里有!”
郁知意接过,撕开包装戴上,“谢谢。”
小护士赶紧摆手,“不用不用,不过就算有口罩,女神你还是要小心哦,大家的眼睛可是很毒的,有眼熟你的人是可以通过眼睛认出人的。”
“好,谢谢你。”郁知意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个黑框眼镜,动作熟练地戴上,瞬间,整个人的气质形象就有了很大的改变。
在旁边看完了全程小护士,嘴巴张得如同可以塞进一个鸡蛋。
郁知意笑了笑,她也没有办法,只能这样,虽然已经是晚上,在医院被人认出的概率很小,但毕竟是这样需要注意的地方,她不希望闹出别的动静影响病人和医院的日常工作。
吴老师被推下了救护车,由男医生带走了,郁知意带着口罩跟在后面,她原本就是下课了之后来练琴,只穿了一件白T和半身长裙,普普通通的大学生的装扮,过大的口罩遮住了半张脸,也许是性格使然,让她看起来也并不怎么引人注意,加上晚上人不多,因此一路上跟在救护车的后面,也并没有被人认出来。
一路跟着忙碌之后,医生给吴老师做了检查,没什么大事,等被推回病房之后,吴老师已经悠悠转醒。
霍纪寒给郁知意发来了短信,来医院的路上,出了车祸,他被堵在路上,一时没那么快过来。
因为霍纪寒去了书店,不在同一条路上,郁知意让他不要着急,吴老师没事,她在医院里等着。
“知意,今晚真是谢谢你了。”吴老师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郁知意摇了摇头,“吴老师,要不要先通知您的家人?”
郁知意从包里拿出来医院的时候,带来的吴老师的手机,不小心按到了电源键,竟然发现上面已经有好几个未接来电了,好像都是同一个人,手机一直在包包里,她竟然也没有发现。
将手机递给吴老师的时候,吴老师看到屏幕上的未接来电,只是莞尔一笑,然后打了一个电话出去。
显然电话一接通,那边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吴老师却一直不说话,只有那边在说话,但是她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烦的神色,若是细看的话,还能看出那么一点与平常的温和端庄不一样的甜蜜。
大约快有一分钟的时间吧,吴老师才说,“我现在在医院……已经没事了。”
对方不知再说了什么,吴老师很耐心地应下来。
很快挂断了电话,吴老师将电话放在床边的柜子上,莞尔一笑,“是我先生。”
郁知意只是笑了笑,“我去给您打一杯开水。”
“谢谢。”
郁知意打开水的时候,衣角被一个小男孩扯了扯。
她低头一看,是一个很漂亮的小男孩,穿着背带牛仔裤,上身穿了一条红色的,带有超人图案的T恤,手里还拿着一个水杯,嗯,上面也是超人图案。
郁知意觉得小男孩很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让她看起来,不知道怎么的,打心里感到一种亲近的好感。
小男孩奶声奶气的,“姐姐,你可以帮我打水么?”
哦,是医院的热水器太高了,小男孩看起来大概也就五六岁的年纪,医院这些设施为了不伤小孩,都是按成年人的身高做的。
郁知意笑了笑,“好啊,不过你要等我一下哦。”
小男孩腼腆地朝她笑,双手握着水杯乖乖站在一旁,歪头看郁知意将开水打好了,然后放在桌子上,“姐姐,你为什么戴口罩,你也生病了么?”
郁知意接过小男孩的水杯,“没有。”
小男孩眼前一亮,“那你是医生姐姐么?”
小男孩的水杯很小,郁知意拧开了盖子,接了一半的热水又放了一半的冷开水,杯子是隔热的,倒也不会烫手,将盖子拧好之后,郁知意将水杯递给小男孩,顺手挂了一下他的鼻子,“都不是,好了,你的水接好了,快回去吧,怎么一个人跑出来呢,爸爸妈妈呢?”
“我一个人也可以出来,谢谢姐姐!”小男孩接过水杯,脆生跟郁知意道谢之后就往回跑了。
转口走来一个焦急的中年男人,看到小男孩的同时,松了一口气,小男孩跑过去,抱住中年男人的大腿,在中年男人不太好的神色中,神态撒娇地说了一句什么,而后被男人抱了起来,朝着郁知意这边看过来,咧嘴对郁知意笑了笑。
中年男人也朝着郁知意看过来,隔着远远的距离对郁知意点头示意,不算友好,但也不算什么恶意,只是神色里的警惕,郁知意没有错过。
她稍稍点头之后,拿起了水杯回病房。
然而,大概今天出门的时候没有看黄历,意外一件接着一件的。
医院碰上了医闹,郁知意才刚刚走到了大厅,忽然从楼梯口冲上来一个形容邋遢的男人。
“医生呢,医生呢,李江华给我出来!”
他情绪很激动,周边散着好几个护士和男医生,但是谁也不敢真的上前,因为男人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凶神恶煞却又脚步慌乱地跑上了楼梯。
“这位家属,请你冷静一点,李医生今天不在医院!”
男人显然没有听进去。
“李江华出来,你给我出来,一命还一命!”
“先生,请你冷静!”
郁知意正好走到大厅,并不知道医院发生了一闹,楼梯就在大厅的边边,刚刚从另一条通道走过来的她首当其冲,就在男人的眼前,男人大概是被逼急了,在一阵尖叫和惊呼中,郁知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男人拉住了,他的手里还的那一只尖利的匕首,正直接对着郁知意。
哐当一声,郁知意手里的水杯掉落在地上,从她的脚下,滚下了楼梯,又从扶梯的缝隙上滚落了楼下,掉落在底下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沉闷而又犀利的声音。
郁知意被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不是不能,而是在叫出来的那一刻,生生给忍住了。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碰上这样的事情。
男人红了眼睛,将郁知意当做了人质,紧紧攥着郁知意,站在楼梯口,看着跟在几级阶梯下的医生和护士。
“别过来,都别过来!”
“让李江华出来!”
“不出来,我就让医院一命换一命!我让你们死人!看,看谁以后还敢来你们医院看病!”
郁知意脸色苍白,被男人攥得不敢乱动,她对医闹的印象,都只从新闻中得知,他们因为亲人失去生命而疯狂,没有理智,听不进别人的话,对无辜没有认知,她可能一不小心,就会丧生在对方的刀下。
她一动也不敢乱动,任由男人将她当做人质。
医生和护士来不及拦住男人,情况发展成了现在这样,都大惊失色,举手不敢靠近,“先生,请你冷静!”
男人被逼急了,“冷静,冷静个屁,要是你老婆倾家荡产好不容易做了个手术,以为保住了性命,却发现手术之后情况恶化,最后还是没命了,你还能冷静么,啊,你叫老子怎么冷静!你他妈站着说话不腰疼,把李江华给我找出来,让他还我老婆性命!”
“李江华这个庸医!庸医!让他还我老婆命来!”
男人大声叫着,声音嘶哑,带了哭腔,眼睛红成一片,不知到底是因为难过还是激动。
“好,好……我们马上去找李医生,先生,请您冷静,这位小姐她是无辜的。”
“无辜的,这世上有谁是无辜的,啊?我老婆都死了,我为了给我老婆治病,我倾家荡产,我欠了几十万的债务!现在我老婆命都没了,我恨不得全世界都去死,凭什么你们都活得好好的,我们一家人命这么苦?都是因为你们,你们这些见钱眼开的庸医!你们不得好死!李江华,李江华十分钟之内不出来,我就是不要命了也要你们一一偿命。”
郁知意的胳膊被男人钳住,匕首的尖刺距离她不过十公分的距离,也许那个男人,一不小心,就会把匕首扎到她的身上。
这一刻,心里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恍恍惚惚,更像是做梦了一样。
周围的医生和护士都一脸惊恐地看着她和这位因为妻子在手术后感染去世而发狂的男人,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连医院的保安都过来了,手里拿着警棍,但是也不敢上来。
生死面前,人人惜命,人人畏惧,尤其还是一个已经丧失了理智的人,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晚上医院没有多少病人,尤其这栋楼不是急诊大楼,可还是有一些零零星星的人,此刻都惊恐万分地远远退开,不敢靠近,但有大概是出于好奇,又围在不远处看着。
男人还在叫李江华出来。
郁知意不敢说话,尽量放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被逼急了一把将她扯来做人质的男人被激怒而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江庄带着妻子和儿子出来,大老远就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还有路过的人,小声的议论。
“好像是他妻子术后感染死了,现在正在医院闹呢……”
“那女孩也真可怜,无缘无故被当成了人质……”
江庄皱眉,他转头对妻子说,“我们从别的地方离开。”
女人年过四十,保养得宜,眉眼之间似乎没有镌刻太多岁月的痕迹,闻言点了点头,“嗯……”
还是两人牵着的小男孩眼尖,“爸爸妈妈是那个姐姐!”
江庄再看过来,远远的看到发疯了的男人的背影,声音传到他这边,还算清晰,他事不关己,“走吧。”
小男孩还不知道什么是危险,只知道那个姐姐帮他打水,他从小身体就不好,加上奶奶看得严,几乎没有什么朋友,这下子看到帮过自己打水的姐姐好像被坏人抓着,想也不想,挣脱妈妈的手就跑过去了。
“姐姐!”
郁知意正盘算着怎么处理眼前的状况,忽然被一个稚童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小宝,回来!”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郁知意几乎是浑身一震,第一次在男人的压制下试图做出别的动作,扭头朝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却只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她穿着一条蓝色的裙子,拉住了小男孩,一男一女将小男孩拽走了。
“不要过去!很危险!”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皮?”
一男一女批评的声音,随着身影消失在墙角,渐渐变远,郁知意再也听不到了。
她仅仅能在声音咋然响起的那一刻,能看到女人侧过来的小半张脸。
这一刻,郁知意忘记了自己被人要挟着,也全然忘记了自己置身于什么样危险的境地,眼睁睁地看着女人的背影消失,还有小男孩频频回头的神态。
这一刻,心里有很多怀疑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奔涌而过,浩浩荡荡。
郁知意怔怔地看着女人离开的方向,甚至听不见周围的声音好像有了什么异常。
直到,一声闷哼的声音传来,钳着她手腕的力道松开了。
医闹的男人倒在地上,霍纪寒熟悉的气息将她包笼,“知知……”
霍纪寒将手里的警棍扔在地上,一把将郁知意护在怀来,将她的脸蛋压在胸膛,警棍是他从保安的手里夺过来的,保安不敢上前,但是他敢。
因为那是郁知意。
医生和护士,还有保安一拥而上,周围旁观的人发出了松一口气的声音,当然也还有掌声。
加上霍纪寒长相不凡,这一出英雄救美,更得人心。
男人被警棍敲到了脑袋,霍纪寒那一棍,显然是下了狠手的,男人的脑袋已经流血了,医生吩咐将人送去就诊,刚想转过头来跟郁知意说道歉的话,跟霍纪寒说感谢的话,却见被霍纪寒揽在怀里的郁知意猛地挣开,朝着走道那边快步跑走过去。
“知知!”
霍纪寒不知道郁知意怎么了,一把甩开想要道谢的医生,追上了郁知意。
郁知意是去追刚才的女人,可惜,等她跑过来的时候,哪里还有她们的身影。
她一个人站在医院的门口,茫茫然地看着周围陌生而漆黑的一切,忽然觉得一阵难过。
她太想妈妈了,或许也不止是想念,还有一种执念,苏清的出走成为了她这些年来,一个跨不去的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一点熟悉的背影,就什么也不想地追上来,她忘记了,那个女人,不是苏清,她是另一个男人的妻子,另一个孩子的妈妈。
不是苏清。
郁知意慢慢地墩下来,心里忽然升起的难过,怎么也克制不住。
加上刚才被挟持的害怕,此刻一起涌了上来,让她双腿发软,忍不住地颤抖。
那是心病,新病旧病酿成的毒瘤,长在了心底,有些事情,不清楚,这个毒瘤,就永远也去不掉,她永远是个病人。
霍纪寒跟在郁知意的身后,看到女孩一个人蹲在夜色浓厚的一员门口,心里泛起一阵阵心疼。
这种感觉,对于霍纪寒而言,是陌生的,唯有郁知意,让他自虐一般地产生这种心脏窒息一般的感觉。
慢慢地走过去,蹲在郁知意的身边,霍纪寒将郁知意揽入自己怀里,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小声叫她,“知知……”
郁知意什么也不说,转头将脸蛋埋入了霍纪寒的肩头,霍纪寒什么也不说,轻轻抱住郁知意,没一会儿,感觉到怀里的女孩,肩膀轻轻抖动的动作,还有一阵湿意透过薄薄的衬衫,落在了他的肩头。
霍纪寒觉得,每一点湿意,就像一团火苗一般灼烧着被浸湿的地方,除了很久以前的电梯事故,这是他第二次见到郁知意哭,每一声压抑的声音,就像在他的心口剜一刀,疼得五脏六腑要裂开一样。
霍纪寒抬手轻轻抚了抚郁知意的脸颊,已经一片湿润。
“知知,别哭……”
这么一来,郁知意压抑的声音,反而变成了小声地啜泣。
她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绪一上来,霍纪寒就在旁边,压制多年的情绪,就在这特殊的一晚,控制不住的爆发了。
霍纪寒听着这样的声音,心更疼。
低头,脸颊蹭了蹭郁知意的额头,“乖,别哭了……我都要心疼死了……”
跟着跑出来的两个小护士原本就是救护车上的郁知意的粉丝,这会儿见到这副场景,都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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