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有个医生翟君,爱石成癖,游览山谷见到晶莹玲珑的小石块,必定要捡起来放到袖子中,带回家去,家里的桌子上,都堆满了他捡来的石块。有两个卵石更让他喜欢,早晚都佩戴在身上,没有一会儿离开,他自己说那卵石是仙界出产的,他也把仙石作为自己的字号。
原来,他在京城的时候,有个会稽的浙江会稽的官员某君,担任农部中郎官,夏天得了传染病,差点死去了,他的妾也传染上了,多亏服了翟君,都才痊愈,用丰厚的资财酬谢他,他也不接受。
在秋天来临之际,翟君匆匆忙忙地整顿行装,准备离开京城了,到农部去和某君辞别。
某君拿出一封信函,封面上写着“吾弟紫霞髓道人手启”九个字。又对翟君说:“我没有什么报答先生,只有我弟自幼在会稽山中学仙道,洞天深邃,四面都是悬崖峭壁,用手抚摸也没有门缝等痕迹,只是旁边有两株如龙如凤的大槐树,相对矗立着,那就是他的居处了。我三四句口诀,你只要对着崖壁一念,石门就打开了,这是我弟入山的时候,暗自嘱咐我的。那口诀是‘天门不开,地门不开,白云何处金银台,哥哥有字来,石门开,仙门开。’先生是个长厚之人,希望不要泄露给别人,只担心怕骇人听闻。我把这信函交给你,麻烦你帮我带去,或许可借此一观洞天奇妙的景象,先生不会推辞吧!”
翟君道:“非常乐意!”
翟君回到浙江,安顿好家事之后,就问当地的人,都说:“确实是有那么一座山,但是幽深穷僻,很少有人去过。”
翟君就带上干粮,徒步进山去了,走了几天,才到达那山中,进山进得越深,那山就越幽静,攀扯着藤萝,踏着虎豹的足迹,山谷中的花飘来习习幽香,忽然见到悬崖峭壁,直插云霄,一派冷峻浓翠的景象,片片白云在山间往来,那两株大槐树果然矗立在地上。
翟君整理了一下衣冠,捡起地上的小石块敲石壁,一边敲一边念着口诀,訇然一声,两扇石门便打开了,有一个童子忽然走出来,问翟君从哪里来?
翟君回答道:“是你家大郎送书信的人。”
童子就带着他进去,然后嘱咐他站在一棵大树下,他先进去堂上去禀告。
翟君环视洞里的景色,有池沼楼台轩榭,有泉石花草树木,也不过像是有钱人家的园林,只是鸟儿争相鸣叫,叫声清脆动听,风日和美,碧桃绣球等花,当时正破萼开放,刚像人间二三月时候的气节。
一会儿,主人出来迎接翟君,头戴竹箬冠,身穿朱红色的道袍,脚上踏着款待的道鞋,手里握着拂尘,风致潇洒,看年纪大概二十多岁,然而,仙道之气,充溢在眉宇之间。
翟君走到堂上,和主人作揖行礼,主人也向他作揖回礼,然后,才一一坐下。
斋居从袖子掏出书信,交给主人:“这是令兄托我带来的书信。
主人站起来接过去,说:“有劳同乡之人远远走路而来,心里甚
愧疚,然而,这其中大有缘分!今晚我师父带客人来饮酒,你也可以借此瞻仰一下仙道的风范。”
翟君看堂上的陈设,都是尘俗少有的,尤其奇异的是,堂中悬着的一幅画,画上用工笔画画着一个赤身美女子,姿态婀娜,周围烟云环绕,半影半露,手里拿着金簪,故意做着媚笑的姿态,翟君感到很意外,可也不敢询问。
接着,童子端着两碗茶进奉到翟君面前,一碗温热,一碗冰凉,,翟君就取了温热的那一碗,童子似乎有些为他感到可惜,就把冰凉的一碗奉送给主人。
主人叫他替他喝了,童子就跪在地上,拜了两拜,十分恭敬地受用。
一会儿,清凉的月亮升起来了,堂上点起桦脂蜡烛,照耀得如同白昼。
一个童子跑进来告诉说:“师父来了。”
主人站起来,到庭院中站立着拜了两拜,果然见有一个老叟从空中坠下来,长须飘飘,身躯伟岸,面目清瘦,后面还跟着两个人,一个健壮,一个年少,都穿戴着古朴的衣冠,岸然地走进去。
见到了翟君,立即停住了步子,主人告诉说是帮家兄寄信来的,才纷纷落座。
略微寒暄了一番,就摆上珍美的酒菜,芳香扑鼻,上首一桌席位,坐老叟和健壮这,下边一桌席位,坐年少者和主人,旁边的一桌席位,让翟君坐。
翟君看自己桌上的菜肴,也像是人间的东西,只是味道极为甘美,酒有两壶,一壶温热,一壶冰凉,像那两碗茶一样。
翟君有隐秘的疾病,始终不敢喝冷的那一壶,微微喝了一些温热的,就感到无比芳香清冽。
然而,看主人和那几个客人所吃的东西,大多是自己没见过的。
主人站起来,用一个巨大的被子,倒满了酒,跪着进奉给老叟,给老叟祝寿。
接着,又靠近翟君,对他说:“到这来不容易,须又醉又饱了,才回去,不要腼腆不好意思。”
翟君嗯嗯地答应。
然后,主人和那几个客人闲谈,清虚玄妙,纷纷不断,让人不可思议。翟君聆听着仙人的妙论,听得痴心,点忘记杯子里还有酒没喝了。
月亮渐渐地向西边沉落下去了,老叟掀着胡须,站起来说:“诸君还能泥饮吗?”
其他的人说:“愿不听从您老的话。”
老叟就叫一个童子,把四根竹管来,主人和那三个客人,就把竹管插到地里面去,各自对着竹管吸饮,发出咯咯的响声。
吸过之后,客人都高兴地告辞了,主人把他们送到庭院中的井边,老叟和那两个人跳入井中,主人对着作了三下揖,就返回来了。
问翟君道:“喝醉吃饱了吗?”
翟君回答:“已领受了。”
主人道:“回书我自己寄,天色准备亮了,请你快回去吧,也要逗留。“说完,就向翟君作揖,送他出门。
翟君怏怏不快地跟着童子出去,见庭院中的卵石铺满了地面,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可爱,就偷偷捡了一块,藏在袖子里。
等出了石门,再回头一看,童子早已不见了,石门也关上了,清晨的光辉,迷蒙疏淡,翟君伸手摸那石壁,仍然天衣无缝,内心怅惘地找着路回去了。
一天就回到了住处,不像前面进山那般困难。拿出石块来看,洁白如玉,非常光润,并且有天然的纹理,是一副画和一副字,分布在卵石的两面,一面画着嫩绿的柳枝上停着杜鹃鸟,一钩残月,在昏黄的夜色中浮动;一面刻着金色的篆字,是“叫月子规喉舍冷”七个字,分为两行。
翟君无比惊喜,接着又后悔为何不在洞中多拿几块,也可以拿去向俗人炫耀,说那是仙家之物。
第二年,翟君又因为有事到京城去,脚下的力气很是旺盛,像有使不完的劲,走上上千里,也不用坐马车。
到了京城,又去农部拜见某君,某君欢跃地出来迎接他,说:“先生真是信义之人,没有失约,把信件弄丢失。然而,先生做贼,就不怕仙人讥笑吗?”
翟君道:“没有啊!“
某君笑着道:“舍弟已回信来,在信上已说明了,你偷了一枚卵石,有吗?”
翟君才大为惶恐,心想已被主人知晓,他会不会取回去,那多可惜啊!
某君见他那样子,知道他是舍不得那块卵石,又接着说:“只不过和你开一下玩笑。难道真把你当贼了!舍弟信中还说先生心地纯明笃厚,只可惜缺少仙人的根器,然而一席晚餐,已能长寿了。还说你既然喜欢石块为何不把一对取了去,只拿了一块,而留下一块,为何如此清廉。现今他已把那第二块也寄来了,烦请我转送给你。”
说完,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卵石,大小果然和自己身上的那块一样。也同样有字画,一面画着一丛野花,一只蝴蝶斜着身子,停在花蕊上,另外一只则侧身卧在花瓣上,栩栩如生;另一面刻着金色篆字,是“宿花蝴蝶梦魂香”。和前面的真是一对。
翟君接受了,显得更加欢喜,捧着卵石对着空中拜了两拜,说:“仙人惠赠我的东西,真是无价之宝啊!”
某君道:“山中奇石很多,外面的人和仙家有缘分,或许能得到一两枚。要是带给家人,就要遭受山神弹劾了。”
翟君又问回信是怎么送来的?
“或者是白鹤,或者是鹦鹉,衔着就飞来了。”
问他弟弟的师父是否有名字?
某君只是笑而不答。
翟君后来渐渐地把这秘密泄露出来了,好事的人寻找到那地方,也念着口诀敲门,石门也一下打开来,可是童子望了望,就抽身返回去了,门依旧又合上了。
这事是懊侬氏先生在兖州的时候,听幕宾张吉人先生说的,是明朝末年嘉靖年间的事,到了懊侬氏先生的时候,那两株大槐树都还在,可是已不是什么隐秘之处了,山里打柴的樵夫和放牛的少年都还能指出那地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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