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出重围》
第一章这个西南的秋天才像个秋天。没有往年秋日里三两大一场的渐渐沥沥儿日不停的细雨,没有整天价低垂的浓浓淡淡捉摸不定的云层,秋阳高照,把个满岗满坝满山满川星罗的青枫、香樟和柿子树叶晒出一片片北方才能常见的红色秋景。十几辆坦克和装甲运兵车,贴着以急行军速度推进的步兵长龙隆隆滚进,把一熘尘土和隆隆轰鸣,留在沿河婉蜒的土路上空,给这本就异样的秋景里,注入了一股让人骚动的燥热。一场规模不小的陆军演习开幕了。
集团军甲种a师一团团长范英明站在一辆运兵车上,在左右两个中尉的簇拥下,在剧烈的颠簸中稳稳地向前运动。他伸出戴了白手套的右手朝路边一指,装甲运兵车一个急停斜到路边,碾出的尘土呛得几个躲闪不及的步兵剧烈地咳起来。范英明掏出怀表看看时间,眯着眼盯了一会儿斜挂在桉树腰间的太阳,这一看,他刚毅的国字脸上,几颗青春痘样的红疙瘩就分外地醒目了。略知这次演习成因的中级指挥官,看到范英明的青春痘梅开二度,多半会暗笑他在这次演习中过于处心积虑了。稍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在一场满编甲种师围歼乙种师一个加强团的常规演习中,主攻团团长根本用不着急个火烧火燎,该得的一切,以闲庭信步般的态度,也如囊中取物。这场演习的成因与a师第八任师长、现军区第一副司令方英达年底退居二线大有瓜葛,范英明作为方英达的三女婿,又被指定为主攻部队指挥官,严令自己的三个营比原计划提前八小时进入总攻位置,在别人看来就多少有点费解了。向来以稳重在集团军中层军官中闻名的范英明突然冒进起来,其实有难言之隐。他和方怡的婚姻实际上在一年前已走到了尽头,脸上的红疙瘩并不是为演习心急上火的产物,而是一个过惯了印板式夫妻生活的青壮男人,停了一年性生活的生理反应。眼下,范英明还顾不得考虑这次独断会出现哪些副作用,想的只是能在这次事先就导演好的常规演习中,充分表现出他作为一个陆军团长的价值。这种价值只能在适度犯规中才能表现出来。既然已经决定在演习结束后和方怡离婚,那就不能在这次演习中循规蹈矩当木偶,日后也不用再背搭上方家战车又赖一程的黑锅了。
范英明扭头看看停在装甲车后面的一串摩托,仔细辨认一下路那边急行军的步兵,用力拍了右边那个中尉,大声命令道:“李铁,你去前面通知焦参谋长和唐龙,指挥所四点钟以前,必须能投入使用。我在这里等等三营。”转过身又喊:“再快一点,快一点。”特务连连长李铁跳下装甲车,把骑在摩托上的一个中土朝下一拉,待范英明话音落下,已蹿出十几米,唐龙是a师的作战参谋,在陆军学院读书时已经有军事论文在报刊上发表,恃才傲物自然是难免的,年近三十尚在副营、上尉的官衔上行走,又难免要经常收穫些怀才不遇。这种收穫一多,嘴就没了遮拦,演习方案一公布,他忍不住说了句“这像是小孩过家家”,黄兴安师长听到汇报后,就打发他来一团体会一下是不是过家家了。唐龙到一团后,仍不屑参与这种演习中,加上与团参谋长焦守志有些私交,成了一个悠哉游哉动口不动手的君子。用一套理论说服焦守志把一团指挥所设在路旁一农家的新居,免了睡帐篷之苦,又能藉机向即将来一回协助通信工作的女朋友讨个好之后,唐龙就叼着菸捲四处闲逛起来。来到路边,看着步兵们汗水湿透的后背冷笑够了,忍不住喊道:“加油,加油,一昼夜推进一百四十里,应该发个奖牌!”李铁在摩托上做个特技动作,摩托前轮腾空,绕着唐龙旋了大半圈。
唐龙躲闪着骂道:“混帐!能这么开车吗?你这个范团长的大警卫员,胆敢把首长扔下不管,也不怕”蓝军“搞个擒贼擒王。”
李铁龇牙一笑“我哪敢!首长命令,指挥所三点半以前必须能启用。”抬头看看正在农家房顶架天线的通信兵,认真说道:“唐龙,指挥所设在民房里,这怕是你的鬼主意吧?你又犯规了!”唐龙淡淡说道:“人家房主盛情相邀,总不能不顾军民鱼水情吧。当年红军路过这里、后来解放军来剿匪,都把这一家当指挥所用。犯什么规?”李铁不怀好意笑笑“恐怕是你那龙体金贵,想少受些风餐露宿之苦吧。”唐龙道:“主要是为范团长的身体考虑,你没看这两天他的美丽痘一天一个样,叫寒气一逼,恐怕会生病。谁都能病得,范团长可病不得,主角一病,戏就没法唱了。”李铁左右张望一下,“积点口德吧!你以后说这种话,可要看看场合,部队这林子也是啥鸟都有。”唐龙又掏了烟点上,仰脸吐几个烟圈,自言自语地说:“我这话对事不对人。我只是不明白范英明这样优秀的人,怎么会对这种游戏乐此不疲。这种演习的弊端,范英明看不出来?想不到他还搞急行军突进,太不可思议了。”李铁道:“演习计划不是你们作战、训练部门藁的?你是作战参谋,这计划怕也浸有阁下的心血吧?
“你太抬举我了。”唐龙指指车流和人流,“大白天进行这种没有空中掩护的突进,我可没那么大的胆让战士们送死。今天这能见度,飞行员在四十公里开外,用肉眼也能看清是怎么回事,可计划上就是让c师等着挨打。玩沙盘,这也是学前班的内容。拍成纪录片,唬唬外行是可以的。用到实战,就会血流成河。”他摇摇头接道:“三天后演习圆满结束,便皆大欢喜了,该升的升,该留的留。我可是要走了。”李铁道:“走走走,说两年了吧?还是再等等吧。”“是金子放哪里都会发光。”唐龙夸张地吐一口痰,“啊——呸!若是这样还用淘金吗?行将而立,等不得了。我可……”话说一半停住了,只听脆生生的女高音由远而近,唱的是电影《上甘岭》的插曲。
a师通信站分队长邱洁如站在敞篷北京吉普副司机的位置上动情地唱着,乌黑的秀发随风飘着,手里的钢盔向步兵挥着,后排三个女战士东倒西歪成各种姿势笑着,一车异性的青春气息,拽得男兵们目光打着电闪,行军速度车前慢车后快,队伍在吉普附近拥成一团。
唐龙站在路边,咬着嘴唇听一会儿,看着这动人的情景由远而近,终于忍不住黑着脸吼道:“唱什么唱,看什么看!这是演习,不是拉练。”吉普车剎在唐龙面前,邱洁如红着脸跳下车,戴上钢,狠狠剜了唐龙一眼,对几个战士说:“你们快去调试机器,别叫因为我们,让这些大首长们当了蓝军的俘虏。”说罢,一个人径直走向一片桔林。
李铁做个鬼脸,推了唐龙一把,朝邱洁如的背影指了指。
唐龙跟了过去,偷看一眼邱洁如的怒容,嬉皮笑脸说:“本来在路边接你,看那些战士直眉瞪眼的胆子太大,没注意会伤你的面子,今后一定改正。”邱洁如仍不理唐龙,步子却慢了。
唐龙又讨好说:“不是也赔罪了,消消气。你看这个指挥所怎么样?为了怕你再睡帐篷,才选了这个地方,当然打的是擦边球。女主人一听有女兵来,把卧室都整理好了。”邱洁如这才嗔怪地看了唐龙一眼,伸手夺了唐龙的烟,朝地上一扔一踩,“阳奉阴违,这是今天的第几支了?电话里你不是说这次演习本是一场戏,不必投入,不必认真吗?想不到你的醋劲挺大。”抿嘴咬唇低了一下头,再抬起来就换了灿烂的笑,“书上说,吃醋的男人才算在爱情中,你及格了。”唐龙跟着邱洁如走出桔林,并没发现范英明的装甲车已朝指挥所这边开来,追两步问道:“咱俩的事和我转业的事,你爸是如何指示的?这才是头等大事。”邱洁如玩皮地一笑,“你既要熊掌又要鱼,事情不好办了。我爸说了,邱家的女儿只能嫁给有出息的军官。”唐龙搓着手道:“曾经当过兵还不够吗?你走慢点,咱谈的是个人军事机密。你没对你爸说我这两年小试牛刀,在证券市场上的赫赫战绩?晚走一年,咱们这小家至少损失三十万。”邱洁如看够了唐龙的焦急,自信地说:“我要嫁谁,我爸怕拦有住。这件事你就别发愁了。我爸说,你要拿出三个能说服他的必须离开部队的理由,他就帮你脱军装。”唐龙大喜,掰着指头说:“第一,我今年二十九,才是个副营职参谋,你爸二十九岁,飞行团团长已经干得不耐烦了;第二,我对a师这种现状十分悲观,个别优秀的人,无法改变它,说严重一点,在这里等待,等啥怕都像是等戈多。就拿这次演习来说,各种人的内在驱动力,剖析出来让人心寒。恐怕团以上的干部思维的基础都是一个:今年十二月二十五号,方英达副司令就到退休线了。”范英明这时已经走到唐龙身后,站下了。邱洁如突然发现了范英明,一时也没反应,呆呆的目光越过唐龙的肩头,盯着那张在钢盔的阴影里越发显得成熟阴郁的国字脸。
唐龙继续说看:“一个萝蔔一个坑,军区第一副司令,近几任都由这个集团军军长升任,大家都在琢磨方英达下野后的事。于是,这种演习在九十年代中后期也能搞起来。目的呢,是让方副司令高兴。我分在总部的同学告诉我,这次军委扩大会,就是下决心走科技强军、质量建军这步棋的。弄不好,这回马屁要拍在马腿上了。”范英明忍不住接道:“上尉同志,你的分析可算是入木三分,不过还不够细。”转过身冷冷地看看唐龙,见唐龙一脸尴尬低了头,僵硬地笑笑,接着说:“有一点你可能是对的,如果严格按计划演习,方副司令肯定不高兴。谢谢你帮我下了这个决心。”扭头喊道:“李铁!”李铁跑步过来。“到”字像打个旱天雷。
范英明道:“你去通知三营,天黑前向左前漂移五公里。”再转身盯看唐龙看:“唐参谋,你到一团是协助工作而不是指导演习,不知我记错没有?”唐龙仰头立正答道:“演习期间,唐龙无条件服从一团首长指挥。”范英明绕着唐龙转半圈,“那你的位置就是作战参谋,而不是现行体制和作战计划的评论员。我问你,把指挥所设在民宅,是谁的决定,有什么必然的理由?”团参谋长焦守志走几步答道:“是我决定的。”唐龙进入了正常状态,立正说道,“是我向焦参谋长建议的。这幢民宅的位置,正对着前面的山门,山口那边是师演习指挥部,中间无山丘阻隔,便于上下通信联络。再一点,利用民居伪装,还能增加指挥所的隐蔽性。”范英明真的左右前后走动着看,看过后不再纠缠这事,返同来又问:“蓝军现在的态势如何?”唐龙有些倨傲地答道:“通过侦察,可以判定蓝军在严格按照演习的战役部署行动,没有任何像你今天的诸多灵活机动,正在a师的扇形包围中,作束手待毙状。”范英明道:“如果这是战争而不是演习,如果你是我方最高指挥官,你现在会如何做。”唐龙淡淡答逍:“趁敌在该地区立足未稳,倾全部主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聚歼之。”范英明点点头道:“你是一个优秀的作战参谋,就按你说的办。你电报师指挥部,称一团已做好一切战役准备,建议提前十六个小时发起总攻,如二团三团尚未到达指定位置,一团拟单独发起一轮攻击,以增加这次演习的对抗强度。”唐龙呆呆地望着范英明,没做反应。范英明是想改变一下这次演习的性质,这是唐龙没想到的。
范英明疑惑地看看唐龙,“是我的命令没说清吗?按李铁的办事效奉三营现在已开始行动了。唐参谋,这可能是不拍到马腿上的唯一办法,你去起草电报吧。”说罢,朝装甲车走去。
邱洁如感嘆道:“当团长就这么凶啊,不是凶,是一种味儿。阿龙,你身上还少这点东西。”唐龙歪头斜了邱洁如一眼,没说话。
焦守志慌忙追上范英明,谨慎地提醒道:“老范,这么做是不是有点过呀?”范英明望着渐渐大起来的太阳,轻嘆一句,“都在说我是这次演习的最大受益者,我不争辩,我只想证明我不是一个受人摆布的木偶。何况这只是一个建议,一个基本上无望被採纳的建议,谈不上过不过。”焦守志又道:“老范,近来你脾气有点大,唐龙是个人才,又是师里派下来的,涵养也不错。”范英明笑道:“你也会拐弯抹角了。人才倒是个人才,这种浮躁而有才的年轻人捧着捧着就捧成赵括了,将来只会纸上谈兵。我的越位只是以一个团长的名分给一个师作战参谋一点难堪,恐有急于当师长的嫌疑。我知道人言可畏,有时也顾不了它了。”团的请示电由机要参谋先交到八师政委刘东旭手里,此时,师长黄兴安正在一面墙的地形图前聚精会神研究战场两军态势。本来像a师这种甲种师,两年前已装备有先进的自动化指挥系统,但因这个系统在全军区师一级单位独此一家,唱不起对手戏,加上师、团级主官已习惯地图作业,这个系统一直没能被充分利用。黄兴安学了简单的操作后,觉得用计算机指挥没有用地图来得简便且有味道,加上用这个系统指挥作战,还需要学会或懂得几个专业的基本知识,便没再重视这个指挥系统。他不止一次表示对毛泽东靠地图指挥打出一个铁桶江山的无限钦佩,并由此多次强调要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和人定胜天的传统思想。一师之长的行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a师各级指挥官的战争观念。这次常规演习,a师那个计算机指挥系统都在各驻地闲置着,各级指挥所挂的仍是大大小小的地图。演习按导演部的部署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黄兴安便终日待在作战室,面对巨大的地形图,追思那些叱咤风云的人物曾经创造的战争奇观。在a师师长的位置上已稳稳噹噹熬过了三年,眼下又遇到方英达副司令退居二线的节骨眼上,黄兴安知道稳妥是上上之策。在他看来只要这次演习不出事故,他走进军一级领导班子,只是个时间问题。
师政委刘东旭读了电报,脸上浮出演习开始以来从未有过的兴奋。由军区宣传部副部长升任a师政委只有半年多,尚未赶上一次军事演习。在政治机关待了二十余年,老成谨慎的性格养成了七八分,这次兼了“红军”政委一职,刚进入角色,他就有了扑面而来的舞台感,心里也怀疑过这种演习的效果,但没露出丝毫,生怕让人感到自己的外行身分。眼和脑子这几天一刻也没闲着,看多了想多了,怀疑也聚多了,多得几次都要喷薄出来。一见范英明的电报,刘东旭立即判断出这是对这种演习效果怀疑的另一种表达,心理上已与范英明坐到一条板凳上了。
刘东旭伸出手指弹一下电报,向黄兴安走去,边走边说;“黄师长,一团来电,请示提前发起总攻,我看这个想法不错,水无常形,兵无常法嘛,”黄兴安接过电报仔细看了一遍,用红铅笔在“一团拟单独完成”下面重重画了一道,抬起头笑着说:“刘政委,你在军区机关,常观摩大的演习吧?”刘东旭用手扶扶眼镜脚,也笑着说:“很少,观摩过几回,也是外行看热闹,这件事当然是由你来定夺,只是范团长想的也有几分道理,似乎不该一口回绝吧?”黄兴安爽朗地笑出声来,“刘政委,刘政委,你我正班长副班长副班长正班长在政治军事上合作大半年了,你还不知道我这个人?打仗要死人,这演习组织得不好也要死人。这种演习的目的是检验甲种师的基本功扎不扎实,像范英明想的这样,不和蓝军打个招呼就冲上去,不打烂几百个头才怪呢。”刘东旭似不甘心,脱口说道:“这一次不是实弹演习,估计不会出乱子。”黄兴安又用铅笔朝纸上点点,“这一点也没估计错。范英明也没说大话,一团冲上去,也能把常少乐的一团硬吞掉。不和蓝军打招呼,我敢和你打个赌,一个加强营今晚拉上去,也能把蓝军解决了。”刘东旭有点吃惊,“不行吧?这次c师配属我们演习的是一个加强团,演习前一段不过损失两个半连,一个加强营怕啃不动吧?”黄兴安又指着刘东旭大笑起来“这是演习!你说的是战争。你站在蓝军立场上一想,不是早当俘虏早安生吗?你要是看见常少乐在军部为争当一次红军发的那个脾气,你就知道我说的一个加强营已经是优势兵力了。”刘东旭有些天真地问:“你说蓝军就不做一点抵抗了?要是这样,演习的意义在哪里?”黄兴安认真解释说,“如果是团与团之间战术对抗,蓝军也会拼命的。这次演习目的实际上是检验我们师的战役作战能力,c师完全是配角,说白了,就是我们的靶子,炮轰枪打,选择权在我们。他们不过是能活动的靶子而已。”刘东旭又拿起范英明的电报看看,说:“我有些明白了,范团长这么做就改变了演习的目的,检验的就是一团的战役作战能力。”黄兴安一擂桌子,严肃他说:“对,这就是问题的关键。范英明总是等不及,当了主攻团团长还不满意,就想过头了。当然,只动个一团就解决了问题,你我更该高兴。可我们事后怎么向简团长、王团长支待?他们的几千人不变成拉练了吗?就这么一个梨儿,只有分吃了才好。再说,这样做,日后常少乐见我们,还不恨得要生吞活剥?我们一个师吃掉他一个团,他认栽,要是一个团吃掉他一个团呢?这就过分了。”刘东旭苦笑一下,“军事上我还得好好学习。是我糊涂,没弄清演习其实和象棋一样,要车走直路炮翻山马走日子象走田。范英明这么做是不懂马别腿不能走,所以该提醒他。”黄兴安一拍巴掌道:“刘政委,你能这样想就好了。范团长的积极性还是值得表扬的。方副司令要来视察这次演习,这种机会不多了,小范想好好表现表现,也是可以理解的嘛。老刘,你看是不是这样给一团回电:按原定方案继续演习。你们的方案是积极的,已报导演部供参考。”刘东旭说:“可以吧。不过,换成真正的战争,那就是有两个导演部了,吃掉人家一个团,谈何容易!”黄兴安友好他说道:“老刘,我也从来没把你当外人,你这些话在这儿说在这儿了。方副司令年底就到站了,a师是他的老部队,他做过第八任师长。说句心里活,这种演习的确弊大于利,它的前提是猫抓老鼠,无法体现战争的剧烈对抗性。可这是军部造的计划,又报军区批准过的,我们只能执行。好在我们扮的是猫。方副司令去北京开会前,还打电话说要来观摩观摩。这种时候,可不敢添乱。老师长一惯表现你说的兵无常势,说来就来、脾气又坏,人要到点了,就更不好揣摸。”刘东旭听了黄兴安的分析,也感觉到事情有点棘手,来a师半年,只是在开会时和范英明见见面,谈不上有什么深交,对范英明发这样一份请示电的用意也不敢妄下断语了,如果范英明真是想独吞这颗梨子,演习结束后,可就有数不清的思想政治工作等他去做了。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说:“老黄,你在这儿坐镇足够了,我到部队去看看,强调一下群众纪律,别让咱这游戏搅得四邻不安。”“周到,周到。”黄兴安站起来说,“我会和你保持热线联繫。要是方副司令来视察,你可要及时赶回。这样的方式见首,机会不多了。”他走过去亲热地拍拍刘东旭的肩。
a师一团在演习第二阶段开始以来的异常行动,早就引起导演部成员、a师参谋长高军谊的高度重视。这个陕北黄土高坡之子年龄已处副师的危险高龄区,如一年内到不了正师位置,这辈子恐怕无法圆将军梦了。高军谊这个靠实干在a师一步一个脚印成长起来的敦实的红脸汉子,一身的精明完全被体形掩藏了,惟独一双小而细长的眼睛能泄露他内心的真实消息:对未来更加辉煌尚有希冀,更多的则是志得意满的温和了。范英明带一团搞急行军式突进,高军谊佯装不知,但接到一团的请示电,那就得表明自己的态度了,因为一团借演习搞强度训练不涉及一团以外人员的利益,而提出提前进攻,就会带来混乱。这却是高军谊不希望看到的。
看见c师一团参谋长出了导演部,高军谊走过去,压低了嗓子时集团军作训处长、演习导演部副主任赵中荣说:“范英明摆出的架势像是要逞英雄,这事导演部得管一管,不能过分偏向一团。”长得白净微胖的上校赵中荣一身的精明能干在举手投足中都会绵绵泄出,鼻樑上架的小巧的金丝边眼镜不是近视镜更不是老花镜,它的作用在于掩饰主人眼睛里隐现的可能会伤害到别人的锋芒。知道用两片平光水晶石改变些许形象,证明赵中荣是那种对自己、对环境都了如指掌的早慧的人。
赵中荣极快地眨几次眼睛,平和他说;“这事能管吗?你的位置又特别,管了更不好。”高军谊忙问:“你这是啥意思?”赵中荣耷拉着眼皮道:“老高,别忘了我是西安人,一个省的人,脑子都差别不大。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集团军下一步的变化。陈军长接方副司令的班,没跑。董参谋长还有几个月才能从国防大学回来,总部来过渡的金参谋长就回京了。二十八年来,除了方副司令直接由a师师长直升军长,其他的军长都由参谋长接任。金回北京,那是为董腾位置。”高军谊打断道:“你别拐弯了。”赵中荣说:“老高,这里也没旁人,我也想说点心里话,我这正团到年底也满三年了,也该动动。你说我动到哪里好呢?”弯子绕得更大了。
高军谊道:“集团军那么大,你老弟又是陈军长的得力助手,自然是全军最好的位置。”赵中荣低头想了一下,“你觉得刘东旭这个人好不好相处?”说的像是更不着边际了。
高军谊道:“挺好的一个人,来a师半年,和常委一班人都挺合得来。我把你嫂子她们的户口办到c市,有的人几年抓住这个小辫不松手,到刘东旭才把这事按下去了。”赵中荣冷笑道:“a师如今是黄师长的a师,刘东旭这样聪明的人,自然懂得眼下在a师如何当政委;充分尊重黄兴安,黄到军参谋长的位置上,以后遇到刘东旭的个人问题,当然会开一路绿灯。你现在就欠了刘东旭的一份情,等你当了师长,a师就成了刘东旭的a师了。”高军谊没想到赵中荣打了半晌飘忽派太极拳,还能在最后一指头点在他的腰眼上,下意识地扭头看看敞开的门,索性装作小学生的样子问道:“你说这种可能还存在?我今年已经四十六了。”赵中荣道:“a师的光荣历史你比我更了解,你大概不会不知道,自五五年以来,a师的师长也都由师参谋长接任吧?到时候,上有刘东旭压你,如果参谋长也不和你合作,这师长可就不好干了。”高军谊也不遮掩了,“这次演习,实际上是为范英明接我的位置铺路的,你在军机关比我更明白。我这一辈子能有今天,也知足了。将军?祖坟上也没冒那股烟,想到那一步,非得上边有人不可。我兢兢业业当师长,范英明想往前走,总不能把我一脚踢开吧?不瞒你说,我只会走这种笨棋。方副司令退了二线,范英明说不定能坐火箭上。准不知道他一直把范当儿看!”赵中荣吃了一惊,下由得重新打量了高军谊一番,喷喷嘆道:“老高,今天才算听到了你的真心话,想得深呢。问题是黄师长只比你大三岁零四个半月,董参谋长怕是要在军长的位置上干到退休的。黄兴安一旦当了军参谋长,想升正军,还得想别的办法。所队你的出路只能是以成绩调出集团军。常少乐今年五十三后年到站。弄不好,你恐怕只能去接他的位置。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总不能让你挡住范英明的道吧?防止这种结果,只能避免范当师参谋长。”高军谊还没这样考虑过,听得心里有点发虚,嘆口气说道:“你肯到a师吗?我巴不得你能来。可范英明能答应吗?就说这次演习,这导演部不过是衬托范英明的叶子。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知足吧。”赵中荣站起来走一圈,“老高,难得我们这样投缘。你要是认命了,也不会对范英明提前进入一线这样敏感。人家能组织这样大规模的演习,咱也该好好利用利用这件事。我看不用管范英明出不出风头,你只用让简凡的二团磨磨洋工,我只用煽得c师一团打疯了,范英明就会付出惨重代价,一个团外加一个摩步加强连想吃掉c师一个团,可能吗?”高军谊像打量一个陌生人一样,盯着赵中荣死看一会儿,像是已经经不起这个计划的诱惑,颤着嗓音说:“这倒是个好办法,可能把范英明怎么样?”赵中荣得意地笑了,“如果范英明不再是方英达的女婿、得罪了他又怎么样?一个团长还能把师长、参谋长掀翻吗?”高牟谊眼睛一亮,“你快说说是怎么回事,消息可靠不可靠。”赵中荣说:“范英明要算是个血性汉子,总不能对戴绿帽子的事沉默吧?三小姐方怡恐怕早红杏出墙了,要不然,根本不可能在几年内,坐上台湾独资有上亿资产的大公司总经理的宝座。也就是说,方恰下一步就要成为台湾大资本家的儿媳了。我小姨妹的小姑子是c中白云幼儿园的老师,说方怡几次去接她那瘸了腿的儿子,都是昌达公司董事长亲自开的车……”陆军学院战役教研室主任、军区演习观察组副组长朱海鹏上校走进来时,赵中荣正在谈范英明和方怡的关系。身高一米八0、长相和身材一点也不沾上腥气的农民之子朱海鹏十年前也是a师响噹噹的少壮派风云人物,二十五岁就在《军事学术》和《军事研究》上发表引起军区和总部首长关注的长篇论文,在一个师的影响力,差不多等同于五级地震。五级地震没有破坏力,却能让所有的人都能感觉到它发生了、存在着。一个在十年前就鼓吹中国军队向西方学习的连级军官,在做派上也有些西化,被入善意地略带点讽刺和幽默地在背后讥称为小巴顿,那是自然而然的事。当然,谁也没去细想朱海鹏和巴顿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比如朱海鹏肯定不会因为鞭打土兵遭解职,比如朱海鹏绝对不会因为发现士兵的床板和蚊帐间镶贴一张印着丰乳肥臀只穿比基尼泳装的风骚女人画而大发雷霆。更多的时候,朱海鹏体现出的是中国式的温和和中庸。当年,范英明先他一步当了a师一团一营营长,就丝毫没有影响到朱海鹏和范英明间的惺惺相惜的友谊。他们两人间的关系变得微妙、充盈看类似敌意的味道,完全是因为方英达三女儿方怡的介人。如再深究,责任就该由方英达来负,因为那时他只有一个女儿了,却让方怡在范英明和朱海鹏之间自由自在选一个做丈夫。这个决定很不合方英达的个性,很优柔寡断,原因恐怕是他也分不出范、朱二人的高下,把矛盾踢给了女儿。方怡那时正在开始品味男性魅力的年龄,自然有一手握熊掌一手抓鱼的些许贪婪,使这项择婿工程拖了一年,且有无限期拖延下去的危险。方英达这才要求女儿在一个月内作出决断。方恰嫁给了范英明,朱侮鹏只能在a师扮演一个情场失意的悲剧角色。当那时在a师当师长的陈皓若告诉方英达,朱海鹏很快娶了家乡镇卫生院的一个小护士后,方英达决定改变一下朱海鹏的环境弥补因为自己的犹豫不决带给朱海鹏的伤害。于是,朱海鹏才在a师上下的视野里淡出。谁都不明白,事情的真相是朱海鹏那时正面临忠孝不能双全的困难。作为独生子,在父亲突然病倒、丧失了劳动力后,是不能全心全意追求爱情的完善的。因此,方怡最终选择范英明给朱海鹏带来的打击就是有限的,小护士田梅兰卓越的表现,很快让朱海鹏心满意足。这些年朱海鹏在田梅兰的强有力的支持下,把自己的军事理论家的形象塑造得已鬚眉毕现了。一年前,因为田梅兰在一次车祸中长眠不醒,朱海鹏的生活倾斜了,他不得不花很大的精力考虑母亲和女儿的未来。加上他的人生理想绝不是只当个军事理论教官,而成为叱咤风云大将军的可能又并不存在,朱侮鹏最近已在考虑脱军装的事。因为以他在部队拿的微薄的薪水,无法让他尽到为人子、为人父的双重责任。
因为和范英明、方怡有过一段桃红色的关系,赵中荣的话就像细针一样尖利,字字入了朱海鹏的耳。一时间,朱海鹏僵住了,当了一会儿密谈的偷听者。当他从那些字里行间品出赵中荣别有一番意味时,他感到了这个场面的尴尬,急中生智重重地咳一声,搭汕道:“很对不起,听到了末尾两句,这件事我也听说了。真的是世事难料哇。我想打个电话。”赵中荣见有台阶,顺着下来了,开玩笑道:“海鹏兄,你不想和三小姐试试破镜重圆?当年,听说你也是热门人选呀。”朱海鹏笑道:“那百年的事了,休提起。”赵中荣朝门口走去,“老高,你别听他口是心非,咱们回避一下,让海鹏兄先在三小姐那里挂个号。绿机子可接地方线。”高军谊哦哦着站起来也走了。
朱海鹏扬手道:“别别,下边有情况报来,我咋办?”赵中荣扭头笑道:“陈军长回军部等方副司令,演习按部就班,这会儿不会有重要情况。你放心挂你的号。”朱海鹏早就看清楚这次演习是个人利益驱动的结果,赵中荣和高军谊的密谈再次证明了他的这种判断。和平太久了,军人这个职业已经变成一种纯粹谋生的手段了。既然是谋生,个人利益就成了最主要的目的。随观察组来到演习区后,朱海鹏从导演部所带设备上,也看出了演习与军队的整体利益毫无关联,不然的话,一场九十年代中后期的演习,绝对不会只带七八十年代的落伍的装备。心境变坏后,他甚至忘了自己还想借这次演习闹出点大响动的雄心,也没和c师常少乐师长通话,站着发了一阵呆。
正在这时,绿色电话机铃响了。朱海鹏拿起话筒一听,那边自报是黄兴安。
朱海鹏说:“赵副主任刚出去,我叫他去。”黄兴安亲热他说:“是海鹏主任吧?”朱海鹏面露惊讶,“黄师长,你怎么听出是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已经四年多没见了。”黄兴安道:“你的声音隔十年八年也忘不了哇。这次你来观摩a师的战役演习,可一定要在方副司令那里多美言。虽然你走了多年,我可一直是把你当a师的虎将看待呢。”朱海鹏忍不住哼一声,“这种演习,多年不搞了,一搞就是一篇锦绣文章,用不着锦上添花。再说,我一个小小教研室主任,也没有资格对这种演习评头论足。”黄兴安像是根本没听出朱海鹏话中带剌,依然十分亲近他说:“老弟太谦虚了。全区谁不知道在作战和训练上,你能当方副司令一半的家?我打电话不为别的,只是想问一下方副司令从北京回来没有,要是回来了,我们也好先做个准备。”朱海鹏听得心里有了气,眼珠了转转,咬咬啮唇说:“黄师长,这次我来观摩,虽是方副司令点的名,但观察组就有四个人,我的评价影响力有限。方副司令怕是已经回来了,听说陈军长已经去接他了。他的方式向来很别致,我猜他肯定要直接来演习现场。这可是他任上最后一次视察演习了。”黄兴安声音有点变,“谢谢你的情报,我一定好好安排,让老首长看个满意。”朱海鹏本要放下话筒,像是意犹未尽,又即兴说道:“部队点验过没有?”黄兴安忙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了老首长的意图了?”朱海鹏随口道,“方副司令是真打过仗,要退下来了,我想他肯定不会放过感受一下枪林弹雨的机会。要是点验得不仔细,空爆弹中混上个把真傢伙,这个……我只是猜的,不过他真要去一线,你们也可以拦嘛。”黄兴安放下话简,看着地图的眼睛发直了。方英达要做的事,集团军可没一个人能拦得住。从驻地开拔前,师里已经组织过一次点验。可演习已进行近一周,人员来往不断,会不会又出现新的事故隐患呢?近几年的官兵关系也大不如前了,还是谨慎一些好。他喊来一个参谋道:“给各团发个命令,今晚八点以前,部队再组织一次点验,严格查找事故隐患。”朱海鹏和黄兴安通了电话,很疲惫的样子出了导演部指挥室,喊了正在和军区训练部部长、演习观察组组长童爱国说话的赵中荣:“赵导演,平安无事,再贻误战机,本人不负责。中间黄师长问方副司令行踪,我讲了陈军长正接他来战区视察。消息没传走样吧?”赵中荣开玩笑说:“看你蔫得像个软茄子,怕是没候补上吧?”说笑着,和高军谊一起进了指挥室。
朱海鹏朝窗外望去,只见一辆越野吉普正朝这边开来,转身对童爱国说:“童大部长,对我区第一主力师这次战役演习感受如何?”童爱国大校意味深长地笑笑:“站在训练部长的角度看,我相当满意。一团的整体素质,放在全军也是超一流的,一天一夜推进近七十公里,速度是二战后期巴顿军团推进速度的近五倍,比俄军九十年代平均日推进速度高出十公里,可以和美军比一比了。”朱海鹏间:“站在作战部长的位置看呢?”童爱国道:“我现在是训练部长,而不是作战部长。”朱海鹏伸手捣了童爱国一拳,“少耍滑头。以你的眼力,会看不出这是耗资百万而百无一用的花拳绣腿,可你竟大笔一挥批了这样一个计划。大道理不讲了,拿这一百万,可以使一个甲种团实现指挥自动化。”童爱国委屈道:“我的大理论家,你可别冤枉了好人。自从我当了训练部长,训练费可是一分钱也没打过这种水漂。这次演习费用,军区没拿一个子儿,a师出大头,军里出小头,请我们来捧个场,我们敢不来吗?再说呢,人家这个计划是先送军区白副参谋长画圈的,白少将画了圈,童大校敢不画吗?”朱海鹏冷笑一声,“一个师拿六七十万做这种官样文章,就不心疼?这要多少个战士养几年猪种几年菜呀!说白了,不就是想让方副司令退二线前高兴一下吗?我看未必。你也该给方副司令提前汇报汇报。不说了,看来我是迂腐透了。”童爱国摇头说:“可怕的是促成这场演习的原因根本无法找出来。我也不是表白自己,几个节骨眼,我都想越级向方副司令反映。每次他都不在。这也是天意吧。”一个精精干干的中尉走进来,面对朱海鹏和童爱国敬个礼,把一个纸条递给朱海鹏道:“朱主任,常师长说如果方便的话,务必请你今晚去一下。”朱海鹏展开纸条,探头过来的童爱国已念了出来:“”头鹰的眼睁开了。“这是什么意思?”朱海鹏登时精神焕发,收起纸条,神秘他说:“这也是天意。这支部队总还有敢捨身家性命求发展的人。如果不是看到这种希望,这身军装我一天也不愿穿了。组长同志,请你批准我到c师”前指“走一趟。”童爱国说:“你是观察组副组长,你本来就有权到处观察观察。看你的样子,像是吃了兴奋剂。你要干什么,能告诉我吗?”朱海鹏伤感他说:“不是我信不过你,这事你知道大早没好处。我是想让这一百万演习费花得值得,具体你就别问了。很可能这是我在军队的最后一次亮相。赵连长,咱们走。”童爱国等朱海鹏跑到北京213跟前,忙追过去喊道,“海鹏,你说最后一次是什么意思?”朱海鹏探头说道:“这件事如果砸了,明年咱们就是军民鱼水关系了。”吉普猛地蹿了出去。
c师师长常少乐就在附近的树林里等朱海鹏。
常少乐一上车就说,“我要拉你去喝几盅,这两百多万投进去,我可是压上了身家性命。”朱海鹏接道,“还有一个职业军人的沉浮。”常少乐捅了朱海鹏一肘子,“哪壶不开你提哪壶,五十三岁的正师,只有沉没有浮。”朱海鹏用钦佩的目光看着常少乐,“要是有识才的,只会让你浮出来。这一周看到的、听到的,太让我失望了。我就想,你们能压上身家性命,把两百万投进去,我也该压上身家性命,让这两百多万在合适的时候放出光来。”常少乐笑道:“这两年没你这个忘年交不停地打气,我可撑不下来。不服高科技是不行,我一看那玩艺儿,整个懵了,黄兴安的整个部署真清楚得跟照片一样。”朱海鹏说:“这场演习真是时候。如果我的判断没错,方副司令可能会喜欢看这个节目。”常少乐问道:“是什么节目,你能说说吗?”朱海鹏道:“这要看a师配合得怎么样了。没想到江月蓉用十几天就把它调试出来了。”常少乐笑道:“c师若能打个翻身仗,你和江小姐都是大恩人。我呢,也替你做点工作,已经打探出来她如今是一个人带着女儿过。你们俩现在还是江总、朱主任这样叫,彬彬有礼。我想当个红娘、促你们两家合一堆过,用这方法还你们的情。你看行不?”朱海鹏说:“你这才叫哪壶不开提哪壶!大战在即,提说这种事。实话对你说吧,我早就判断出她是单身女人了,她恐怕也猜得出我也是光棍一条。叫江总、朱主任,只是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你想用当红娘还情,太便宜你了。”常少乐挠头笑道:“我的眼拙,第一回你带她来,我看你像是第三者插足。你们认识小一年了,真的就没谈家长里短?”朱海鹏道:“谈,只谈各自的女儿。”这个时候,方英达乘坐的直升机徐徐降落在集团军军部礼堂外的一片草坪上。陈皓若军长等人已早早迎在那里。
方英达结实魁梧的身体踏上几个战士飞快抬过去的台阶,仰起刚毅、坚韧的泛着高原红一样的脸,眯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看看在蓝天上飘动的一群群绵羊一样的云朵;一头雪亮的白发像一面生命之旗,随风飘扬;两道半黑半白的浓眉,使方英达更添几分通常讲的仙风道骨般的神韵。他的脸色红得有点不正常,透出的信息只能读作疾病或过度的疲倦。他慢慢走下四五级台阶,中间略作停顿,两眉蹙了蹙,面部肌肉紊乱地跳跳,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不过,他一直挺拔地走着,点头向站立排的下属致意。突然,他的右腿一顿,身子向右一歪,右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右腹。一个上尉一个箭步过去扶住了方英达。
方英达慢慢扭头,威严地盯住上尉,慢慢说道:“我自己不会走路吗?”上尉讪讪地松了手,闪在一边。这突然的变故,使平素的寒暄无法进行了。陈皓若少将只好跟着方英达走。当陈皓若发现方英达没有走向草坪外停放的奥迪轿车,而是朝礼堂走时,不得不开口说话了:“方副司令,你从北京飞回c市又直接从机场飞到这里,四个小时了,还是先到招待所休息休息吧。”方英达脚步没停,脸微微偏向陈皓若说:“不是赶着看你们这场演习吗?先把演习方案拿来我看看。给我泡杯热茶来。”几个参谋干事飞快地跑走了。方英达刚在礼堂落座,一个漂亮的女战士就跑步过来把茶杯摆在一把椅了上因为慌张,茶杯盖子掉到了地板上,一声清脆的丁当,像定身咒语一样,把大厅的人都定在原地。
方英达弯腰拣起没了握手珠的杯盖,笑着说:“小鬼,没关系,你还是个列兵嘛,要学会沉着,错就少了。你们都坐呀,站着干吗?”只有陈皓若挨着方英达侧身坐下了,其他的校官尉官都站着。女兵早流了眼泪。
方英达和蔼地笑笑,“小鬼,哭鼻子可不好,已经是列兵了嘛。”女兵呜地一声,掩面朝门外跑去。
一个中尉追几步,喊道:“回来!”方英达摆摆手说:“蛮有个性,像我家小三小时候,你们不要为难她。”方英达的随行秘书梁平一见方英达有了笑脸,自己坐下来,招呼道:“坐下吧,坐下吧,又不是没位子。”方英达呷口茶水,朝沙发上一仰说:“形势逼人呀。这次会正式确定了科技强军,质量建军的发展方针。陈军长,这次演习、都有哪些新鲜的内容?”陈皓若还没回,参谋已将演习方案送到方英达手里。方英达仔仔细细看了前两页,后面便不耐烦了,脸色越来越阴沉,最后把演习方案重重地拍在椅子上,侧过脸盯住陈皓若看。陈皓若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方英达也站了起来淡淡地说一名:“陈军长,你们的闲钱不少嘛。”迈步向外走,“还是看看演习情况再评价吧。毛主席说,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这话是绝对真理。陈军长,你和我一起去吧。或许这种演习也有了新东西,这几年a师的装备也算说得过去了,前年配了自动化指挥系统,三个月前战场微波监视系统也下发了,用这种办法演练一下也好。”陈皓若下着台阶说:“吃完饭再去吧,你也该休息休息。总攻时间是明早八点,你在军部歇一晚也来得及。”方英达径直走向飞机:“晚饭到军”前指“吃。”陈皓若硬着头皮跟了过去。方英达的期望显然与演习的实际情况相差太远。事到如今,演习已进入单行道,无法改变了。陈皓若怎么也想不到,乙种师c师正准备颳起一场风暴。
常少乐、朱海鹏下了。不由得被眼前的迷人景象吸引住。指挥所右侧本是一片低矮的香樟林,偏有几棵高大挺拔的银杏上立在香樟群中。银杏树下,江月蓉身穿一套白色套装,慢慢在银杏树下行走,不时仁立树下,仰脸凝望高高的树冠。此情此景,朱海鹏一下就想起了法国风景派画家柯罗的那幅着名的风景画《蒙特芳丹的回忆》,正在想眼前这幅景色和名画有哪些不同,腰眼处被人捅了一下。
常少乐推朱海鹏一把,压低嗓子说:“眼看着是在怀春嘛,这时候进攻,书半功倍。”朱海鹏红了脸,咬牙说道:“这是怀旧,你懂不懂?回忆往事。”常少乐正要说什么,看见江月蓉已发现了他们,正朝他们走来,忙拉了朱海鹏一帆迎上前去。走近了,朱海鹏才发现江月蓉出浴后的成熟少妇的美不可抗拒。一头湿润疵的长发披散在线条优雅的身体上随着身体的起伏,像在演奏着迷人的乐曲;满脸熟透了的桃红,在饱满的胸部的衬托下,更是显得鲜艷欲滴。火红的夕阳挤过树缝,照得人怦然心动。
朱海鹏生涩地笑着,多少有点失态地搓着手,略带口吃地说:“江,江总,没想到是你。我还没见你穿过便服。”江月蓉大大方方看着两个男人说:“一次性调试成功,任务算完成了。我只带了一身军装,这几天脏得像个泥猴。常师长,你的战士可真好,在这种条件下,竟烧了十来盆热水让我洗澡,这才换了衣裳。这不算违反战时纪律吧?”常少乐哈哈笑道:“你天天这样到我的士兵面前走一走,c师的战斗力能长百分之三十,犯什么纪律?”朱海鹏接道:“江总给你们师开通一只天眼,你那个长百分之三十,太保守了。”江月蓉摆摆手说:“总设计师还没验收,这样评价太早了点吧。”常少乐说道:“我们的时间很充裕,你们一个总设计师一个总工程师先单独谈谈,我去炊事班看看能不能喝二两庆功酒。”常少乐走后,朱海鹏和江月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找不到一句话。又像是所有的话都已多余,僵在那里,僵得有点尴尬了。
江月蓉终于说:“你真相信我有这本事?”朱海鹏说:“坚信不疑。”江月蓉抿抿嘴说:“总算没让你失望。”朱海鹏说:“放眼全区,你我肯定是最佳组合。”像是觉得这话说得有点双关,便顾左右言他说:“你该回去看看小银燕了。”江月蓉说:“你还是去验收验收吧。”两人一起向临时搭建的指挥所走。夕阳把两个和谐的剪影在高低不平的红土地上画了一遍又一遍。
这是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现代化指挥中心,一块两米见方的大液晶显示屏占据了最突出的位置,作战地图已被挤到门后的墙壁上,表达着与历史丝丝缕缕的联繫。蓝军司令、c师一团团长楚天舒,正在指挥操作员输入a师各部的番号。显示圆红线中间断裂出两三厘米长的间隙。
楚大舒道:“不可能是显示屏出问题了吧?”朱海鹏走近了仔细看看:“不会。为了证明这套战场微波显示系统一次调试成功,我违反一次演习纪律吧。那断裂的一段,正是a师一团和二团问的结合部。范英明这次一反常态,像是准备用一个团就吃掉你们,自然是走得快。”楚天舒惊叫一声:“天嘞!那可是宽四五公里的无人区呀!”朱海鹏右手托着下已来回踱着步,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下什么决心。
常少乐进门一见朱海鹏的样子,不由得问道:“是不是我高兴得太早了?”朱海鹏猛地抬起人冷峻的目光直射楚天舒的眼睛,十分严肃他说:“天舒兄,如果这是战争,你又拥有了这些技术,你是等明早和敌人正面决战呀,还是採取其他行动?”楚天舒很干脆地回答:“留两个连与敌一线部队保待接触,主力趁夜黑从结合部插入敌后,待强敌阵形紊乱后,依靠这个宝贝,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朱海鹏接道:“我们的战场自动指挥系统还没成网,主力突然消失于无形就是大胜。”话锋一转,“这场演习的成因,用不着我说你也明白。你想不想通过我们的努力,彻底改变这次演习的性质?”楚大舒有些悲愤他说:“这种指定的败军之将,我连续干了三年了。你千万不要说出这要负什么责的话,说了,那就是你朱海鹏错看了我。你、江总和c师七千将士的心血总该流到有用的地方。你说咋办,事后我楚天舒一人担了。”朱海鹏疾走两步,朝楚大舒的胸部捣了一拳,“机会千载难逢、你我就一起共荣辱、同进退吧。如果没人明白我们的用意,今年我俩一起脱军装。”常少乐有点发急了,走几步说道,“你们把我这个师长放在什么位置上?要牺牲,也要先牺牲我这个老傢伙。海鹏,反正我是要到线的人,方老爷子早把我打入另册了,一口破罐子,能听个响,我也满足了。你不一样,是局外人,犯不着冒这个险。再说,方副司令对你……”朱海鹏粗暴地打断常少乐:“这是蓝军司令和演习观察组副组长在实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方针。你来蓝军指挥所只是接江总离开战区,这些事你根本就不知道。”他盯着常少乐的眼睛看看,语气缓和了一些道:“c师这个局面,缺楚天舒缺朱海鹏可以,惟独不能缺常少乐。再说,我不离开部队家里的难题也无法解决。c师的自动化指挥系统还没完善,常少乐不当师长,这几年大家的心血都将付之东流。保存了你,我就是脱了军装、不是还可以做c师的编外工程师吗?”说得几个硬汉眼里都闪动着泪光。
常少乐忘情地扑过去和朱海鹏紧紧拥抱,然后紧握着朱海鹏的手说:“海肌你比我强,有大局观,知道取捨,是帅才呀。”朱海鹏真诚他说:“在c师搞三年试点,所得可受用终身。七千将士可以勒紧裤带搞高科技,我有什么不可以牺牲呢?”常少乐爽朗地笑起来,直笑得瘦长的身体飘飘晃晃,松开手击了朱海鹏一掌,“咱们别再相互吹捧了。我听你的,日后只说来接大功臣江月蓉。可我总该知道你咋部署的吧?”江月蓉见几个男人心情过于沉重,善解人意地开玩笑道:“不就是没按演习计划亦步亦趋木偶样走吗?用得着弄得跟上刑场一样?少了谁,这地球不照样转?”三个男人都笑了起来。
朱海鹏充满感激地看了江月蓉一眼,转身时楚天舒说:“先令一线部队主力向a师一、二团结合部集结。为保证万无一失,你要亲自带部队趁夜黑插过去,越快越好,时间由你掌握。”楚天舒说:“计划是明天早上八点红军发起战役第二阶段,后半夜行动似乎更安全。”朱海鹏道:“你考虑得很对。我估计方副司令今天肯定会赶到a师,范英明也不是吃素的人,迟了怕生变,还是前半夜行动吧。你带部队插过去后,这套设备还是连夜运回师里好,这指挥所的条件大简陋了,仪器又太娇贵。”常少乐接道:“是呀是呀。二百多万,这样一场演习就报销了,不值。楚团长,你既然冲过去了,还是要瞅准机会拣几个软柿子吃吃,要不事后人家误认为我们执行的是逃跑主义路线。”朱海鹏打趣道:“常师长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这一着要是正好打在六寸上,可真够黄兴安他们喝一壶了。姜还是老的辣呀。”常少乐彻底露了真性情,“对你们这种真人我也不说假话。常少乐这么做,确实也存了点私心。我在a师参谋长的位置上去国防大学,心里野得很,想着读了黄埔军校,以后就上了高速公路了。谁知一回来,参谋长变成了黄兴安,我变成副师长了,主管后勤。那时觉悟不高,闹点小情绪,一闹就长个小辫子。人家一抓就把我从甲种师抓到了乙种师。颓废了三年,遇到你朱海鹏,觉悟才慢慢提高了。不说这些了。黄兴安明天喝一壶,咱们今晚先喝一壶,走,喝酒去,算为你们壮行。”朱海鹏说:“楚团长,给我留一辆装甲。明天我去会会范英明。我明你暗,咱把这齣戏唱精彩点。”傍黑,晚霞映红了半边天空。
范英明看见刘东旭出现在一团,就知道这次演习只能演规定之内的节目了,心就灰了下来。心一灰,脸色就不好看了。
刘东旭阅人太多,马上笑呵呵地说:“我可不是来督战的,是来学习的。”范英明忙把刘东旭迎进指挥所。
唐龙拿一张电报跑步过来报告:“黄师长急电。”范英明皱着眉头说:“念!”唐龙读道:“方副司令即将到达”师指“,你团为什么迟迟不报点验结果?悉,方副司令对演习有看法,可能要到一线视察,更需认真对待。如刘政委在你团,请他留下指导下一步行动。”刘东旭接过电报再看一遍,笑着说:“我这个婆婆好伺候,你们按你们的计划行动,出了问题我负责。”范英明见刘东旭把话说到这种程度,知道已经无法坚持实行提前进攻的计划了。沉默一会,抬头看着唐龙说:“令各营和摩步连进行一次严格的点验,最前沿部队也不例外。”李铁带三辆摩托至,“团长,蓝军一线部队有异常,是不是要进行夜间监视。”范英明耸耸肩道:“蓝军也是方副司令领导下的部队,在这种演习中还能变出什么花样?叫炊事班想法多整几个菜,给刘政委接风。”此时,蓝军主力在上岗和树林的掩护下,正在悄悄集结。
■第二章方英达、陈皓若一行数人在日落之时到达导演部。方英达一言不发地在作战室、信息处理中心看着,几次把目光盯在门框上用有机玻璃精制成的指示牌。方英达最后盯着写着“贵宾室”的牌子像个石雕一样久立不动。
陈皓若脸色铁青,牛眼瞪着赵中荣,咬着牙说,“瞧你们干的好事!把这些鸟牌子马上给找砸了。”赵中荣、高军谊几个人忙不迭地分头去取那几个指示牌。
方英达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朝人群扫了两遍,小声说道:“怎么没见朱海鹏?我临去北京前,要求通知他参加观察组,粱秘书,是不是你把这个命令贪污了?”梁平向前走一步答道:“当天我就通知了陆军学院。”童爱国也向前走一步,立正说道:“方副司令员,朱海鹏下午去了蓝军司令部,他将随蓝军对第二阶段的演习进行观察。”方英达满意地点点大看着赵中荣抱着几个牌子往外走,喊一声:“你站住!做这几个牌子是不是没花钱?败家子儿!”赵中荣灵机一动答道,“我是要把它送到仓库里去。”见方英达不再阻拦。径直走了。
方英达看也不看导演部内部的设施,转身又朝外面走。
陈皓若愣了一下,忙说道,“老军长,你还要到哪里?”方英达冷笑一声:“我是来看演习的,不是来参观这种衙门的。先去a师指挥部,闻不到硝烟味。就去一团指挥所。要是那里也是个小衙门,我就到营里、连里、徘里、班里去。我就不信偌大一个集团军,就没有我想看到的东西。”陈皓若急了,横跨一步,笔直地挡在方英达面前,动情地喊一声:“老军长,工作上有失误,你尽管批评。你看不上这些败家子,骂娘也行。可你不能连口热茶热饭也不吃呀。”梁平也站过来劝道:“首长,这一天你只在飞机上吃了一点点心,演习不是明天上午才开始吗?你想看,也得吃饭呀。”陈皓若又说:“老军长,这是你的老部队,几万人的血是热是冷你最清楚。你要去a师,吃了饭我陪你去。你的脸色不好,要是……”正劝着,方英达的身子兀地一摇,右手又下意识顶在肝部。梁平眼疾手快,过去扶了方英达,扭头声嘶力竭地喊:“军医,军医——”一干人登时乱作一团。方英达庄陈皓若、梁平的搀扶下,走进贵宾室。
赵中荣从外面走进来,拉了木呆呆站着的高军谊一把,低声说:“样子像是低血糖,喝点糖水就好了。这气生得好吓人,赶紧和黄师长通个气让他事先准备准备。弄砸了对谁都没好处。”两人悄悄进了作战室。
穿白大褂的军医和护士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黄兴安接着高军谊打来的电流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儿。年轻时读闲书,他记死了柳青说的几句话,人生的路虽然漫长,可紧要处只有几步,特别是在年轻的时候。虽然年轻时代已过,可紧要处仍会不时出现,还是需要认真对付呀!他掏出皱巴巴的手帕子揩了一把冷汗,竭力镇静而威严地对着话筒说:“知道了,随时报告最新情况。”放下电话,黄兴安心里道:亏得他老人家没直接飞来!他坐下来点上一支烟,心里盘算道:只要演习不出岔子,谅老爷子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了,他朝门外喊一声:“来人。”一个上尉应声而入。
黄兴安吩咐道:“再叫个干事和助理员来。”上尉跑步出了指挥部,秋天日短,这一会儿功夫,天已黑透,几颗星星在寂寥的高远的天幕上闪着。三个年轻军官仓仓惶惶奔向师指挥部,脚步声和身影搅得这夜显出一片迫急的紧张。
黄兴安彻底回到了从容、镇静的状态,背着手在三位军官面前来回走着,“回去通知各部门负责人:方副司令员和陈军长很可能在两小时后乘飞机来视察。眼下要做这么几项工作:第一,检查各个部位,把所有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东西,统统给我取了。第二,司政后三家各自开动脑筋,把指挥部再弄出一些逼真的战时气氛。第三,把准备接待上级领导视察的席梦思床、简易沙发统统拉出指挥部,换成行军床。第四……”他停顿了下来,低着头慢慢地来回走着,细想着能干出什么不同寻常的绝活,好给方英达留下最深刻的印象,过了好一会儿,他感到心里一亮,抬起头一字一顿说:“告诉炊事班设法在明早六点前熬出一锅不稀不调的小米稀饭。”一个中尉说:“师长,演习没带有小米。”黄兴安瞪了中尉一眼,“还有十个小时准备时间,三团、二团驻地离这儿有三千五千里?方副司令犯了胃病,胃口就不好,小米稀饭是他最爱吃的东西。对了,再搞几袋芽菜。他说过,吃馒头喝小米稀饭就芽菜,给个神仙都不当。”他走过去喝了一口茶水,“第五,前三件事必须在一个小时内完成。你们下去吧。”不一会儿,a师前线指挥部里里外外,到处是晃动的人影,一片哨杂,一辆越野吉普慢慢移动了。
一个声音叫着:“等一下。罗助理,再安排一个司机,轮换开。你们干脆去金城找粮店买吧,那里可能有新小米。顺便再到日夜营业的超级市场买芽菜。对厂,再买三五斤半肥半瘦的腊肉,腊肉最好从老百姓家里买,要那种用松柏叶子熏出来的。黄师长已经说过商店卖的腊肉不好吃了。”一个黑影跳上车,吉普消失在夜幕中。
这个时候,楚天舒正率蓝军主力朝a师身后穿插。装甲车和所有机动车辆都没发动,被战士们推着向前移动。
楚天舒看看夜光表,焦急地催促:“能不能再快一点?”一个中尉说:“团长,推了四公里,战士们实在没气力了,这里己越过a师一团右翼第二道防线,又在四公里无人区的中间,完全可以发动车辆了。”楚天舒说:“一旦被发现可就前功尽弃了,通知部队再咬咬牙。”中尉道:“团长,装甲车的声音,一千五百米外即减弱得不能确认是装甲车。这儿离一号公路尚有六公里,只有冲过去才安全。”楚天舒说:“你这计算科学吗?”中尉道:“装甲兵学院学了四年,这是abc.除非a师已经装备了预警雷达。再说,a师明早进攻,就是听到一点什么声音,也不至怀疑。我们可以十辆车一起,分组走。”楚天舒挥了一下拳头,“就这么办!他们就是有预警雷达,未必能用在这种演习中。”蓝军在a师一、二团防御的间隙里,大摇大摆运动过去。善后部队很快把留下的痕迹消除。
a师一团临时指挥所内,各参谋人员正在紧张地工作,小院内一片杂乱、繁忙。
范英明披着呢子大衣,站在一棵树下默默抽菸,间断的暗红色光亮,把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映得忽隐忽现。刘东旭从厢房里踱出来,悄然走到范英明身边,默默看了几眼,说道,“英明,你好像心事很重。”范英明遮掩着:“没什么,没什么。还不是觉得这种演习太像演习了。”刘东旭关切他说:“我和你接触不多,可我早知道你这个人。肯定遇到其他烦心的事了。我到一团这几个小时,你从未把一支烟抽完过,可又是一支接一支地抽。”说完弯腰拣起四五个半截烟。
范英明低头踩踩几个菸头,抬头说道:“政委,谢谢你的关心。最近,家里的、个人的事多了一些,有些乱,一下不好理出个头绪,心里不免烦躁。不过,这个会影响工作,这一点请你放心。”唐龙从设在堂屋的作战室走过来说:“”师指“来电,说方副司令有可能连夜到一线视察,要我们做好迎接的准备工作。”范英明接过电报,凑着门口的一方光亮扫了几眼,递给刘东旭说:“这到底是演习呀还是做戏!来就来吧,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没什么好准备的,他夜里来,就看看战士睡觉,他明天来就看a师如何不费吹灰之力吞掉敌人一个加强团。”唐龙看看刘东旭看看范英眠咳了声说:“刘政委,范团长,我有个担忧,不知该不该说。”刘东旭说:“你说说。”唐龙再咳一声,“几个月前,我和朱海鹏见过一面,我才知道他在c师搞试点,已经搞了一个微波战场监视系统。需要的资金,全部由c师自筹。c师的开荒种菜,搞得很好,大棚就有五百来个……”范英明不耐烦地摆摆手,“别扯太远了。”唐龙说:“三营拉上来后,如果二团到现在还在原来预定位置,一、二团中间就会出现三四里宽的无人区。我有个预感……”范英明实际上已听进去了,嘴上却说:“不要用预感这个词,我要听令人信服的分析。”唐龙顿了顿说:“如果c师这个战场监视系统搞成了,他们肯定已经发现了这个无人区。如果不是演习,是战争,今天晚上可能就是战役主动权易手的分界线。”范英明没表态,走进作战室,对着地图仔细看。刘东旭和唐龙也跟了进来。
刘东旭说:“唐参谋,你到底担忧什么?”唐龙笑一下,“我这个担心,前提是战争。我们这次建立的演习指挥系统,恕我直言,水平只能算我军八十年代中期的水平,如果他们已经能很好利用这个战场监视系统,悲观一些说,他们一个团能逐步把我们整个师慢慢吃掉。当然,现在是一场事先设定了输赢的演习。”范英明只是认真地看了唐龙一眼,马上说道:“命令左翼二营、右翼三营趁夜再向敌侧背插进三公里,包紧了。建议”师指“令二团配合。搞一个微波监视系统,没那么容易吧。我们这个甲种师ci系统搞了两年还不能投入实战,监视系统的装备刚刚下发。朱海鹏喜欢做一些标新立异的事,你见他成功了几回?”唐龙也不争辩,低着头,飞快地草拟了两份电报,递给范英明签发。
刘东旭说:“范团长,唐龙的担心有点道理。c师只有一个团,船小好调头,不能不防呀。”范英明对一个战士说:“去把李铁叫来。刘政委,c师也是这个军的,这种大形势,他们最佳的选择就是睡个好觉,明后天认真扮好指定的角色。他们不会不知道方副司令已来了演习区吧?”看见李铁进了屋,命令道:“李铁,你带特务连两个排,从十点半开始,到一、二团结合部一号公路巡逻。后半夜更要钉紧点。”李铁答应一声,跑出去对着沿路设的一串帐篷吹一阵紧急集合哨,自己先跨上摩托,喊一声:“一排、二排跟我来。”话音刚落,摩托车队都动了。
楚天舒指挥部队越过一号公路,跑进一片树林,看着缓缓而来的一串灯光,伸手拍拍中尉的脑袋,“演习结束,团里给你请立二等功。”又掏出怀表看看,感嘆一声:“海鹏是高我很多呀。开弓没有回头箭,咱们只能干下去了。”方英达半躺在一张双人席梦思床上,看见医生走出了房间,拿起瓶盖,把里面的几粒药倒进了床头的痰盂里,笑着对坐在床边的陈皓若说:“怀疑我的肝有问题,胡扯淡。”陈皓若说:“老军长,你的胃有点问题吧?”方英达说:“不大,不过是贡门呀幽门有点慢性炎症,低血压,有时像今天这样犯犯低血糖。在北京会上也犯过一次,小二恬恬知道了,非要拉我去三0一做个胃部ct.做个啥t,也只是个胃炎。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秘书梁平沖好一杯牛奶,端过来说,“六十多岁的人了,像这两天这种工作量,铁人也累垮了。”方英达盯着奶粉罐子看看,又拿在手里,脸又阴沉了,“雀巢奶粉,还是罐装的!这附近只有一个镇子,想也不会有这种货,那就是你的什么部下早买好放在这房子里的。皓若呀皓若,轻一点说,你也太官僚了。你看这床,你看这灯,星级宾馆水平嘛,成什么话!”陈皓若难为情他说:“我有责任。这几年军里生产经营收入不错,下面大手大脚,不过是碰见了才敲打敲打。我真没想到他们在演习时也敢这样胡闹!”方英达翻身下了床,低头一看,脚下是猩红的地毯,“这不是胡闹,是养出来的恶习、陋习。这不是小事!决不是小事呀!”陈皓若也站了起来。
方英达说:“皓若,你说老实话,你觉得这次演习真有必要搞吗?”陈皓若吭哧着答道:“军里也经过论证。a师搞了半年封闭式训练,这种演习可以全面检验一下训练成果。是有必要的。”方英达一针见血了:“就没有讨好我这个就要退二线老军长的考虑?”陈皓若和梁平都呆住了。
方英达继续说:“以为我在a师当过师长,临下台前看一眼老部队如何了不得如何不得了,这一生也就无憾了。你错了。全区四个集团军长,就你陈皓若全面,缺点是有时候要当个好好先生,有点肉,有点软。”粱平见陈皓若十分尴尬,打圆场笑着说:“首长,你这么看这次演习就有点主观了。这话我是没资格说的。即便事情真是这样,责任也不在陈军长。罗马不是一天一人造的。”方英达仍不依不饶,“可罗马差不多是在一天里被一个人毁的。好,先不说这事了,明天底牌会亮出来,一看就懂。”陈皓若说:“老军长,你把牛奶喝了吧。”方英达端起牛奶,点点头说:“说你全面,没有错。我这么骂王军长,他会急;骂秦军长,他软顶;骂张军长,他生恨。你却能提醒我喝牛奶。坐下说吧,坐下说吧。”梁平挪把椅子递给陈皓若,“陈军长总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三五天的跑北京吧?你这时候去别的军,感受恐怕更深。”方英达挥一下手:“所以我才认为军委制定质量建军的方针非常英明、非常及时。质量是根本,科技是基础。我们不能等做了一次海湾战争中的伊拉克,才下决心割捨那些没用的东西。北京会议和这里的现实,反差有点大。我也有点急躁了。”陈皓若一直站着,这时说道:“老军长,军委会议精神,改天我再来听。天不早了,你要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去看演习。这演习已经成这样,你就依照军委会议精神、边看边解剖边批评吧。”这番活讲得很得体,方英达看了陈皓若一眼,点点头道:“你也是五十大几的人了,也早点歇吧。”终于,演习导演部只留下作战室窗户的一抹桔黄,融进沉沉的黑夜。
黎明时分,a师指挥部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包括熬得周到的小米稀饭。
黄兴安站在门口望了一会儿天,喊过一个参谋说:“你在这儿钉着,看见直升机,马上去叫我。”回到作战室,黄兴安喊过一个参谋,面朝地图,背朝参谋,十分严肃他说道:“命令:各参加演习部队,战役第二阶段早八点准时发起。望各部再接再励,全歼蓝军,圆满完成军区、集团军赋予我师的光荣的演习任务。”红、蓝两军按照各自的部署,开始想望各自需要的结果了。
朱海鹏指挥十几个战士把包装好的液晶显示屏小心装上解放牌大卡车,走过去对一个中尉说:“赵连长,路上一定要小心,这东西最怕剧烈震动,一平方厘米失灵,有可能导致对战场形势的错误估计。”赵连长踩上脚踏板,一手攀住车厢板喊道,“一班上。”只见十二个战士前四后四左二右二盘脚坐在车厢板,把两米见方的显示屏托围在中间。
朱海鹏很满意地笑了,夸奖道:“鬼点子真不少!用肉垫运显示屏,肯定是世界独一份。”赵连长说:“我可没这好脑子,这是江大姐的发明。朱主任,给不给江姐带个什么话呀?”朱海鹏佯装严肃他说:“没大没小的乱说。”赵连长攀上车门,做个鬼脸道:“到底带不带?不带,江姐问了我可说你啥也没说。”朱海鹏说:“别耽误时间了,一会儿就要开战了。要是她还在,你就说暂时没啥事,让她回去看看小银燕。”卡车缓慢地开走了。
朱海鹏走到装甲车旁,对驾驶员和机枪手说:“除了一线的一个半连,c师在战区只剩下一辆装甲车和你们俩了。走,咱们到前面看热闹去。”一辆红色越野吉普疾驶而来,一个下士从车窗探出头喊道:“等一等——”下士拎过两个多层电加热饭盒递给朱海鹏道:“常师长和江姐叫我给你送今天的饭菜。”朱海鹏说:“我们带着干粮,还饿得着。”挪开一层看看,“你们从”师指“到这里,要跑一个多小时,这菜是不是昨晚做的?”下士说:“听说咱们师要反败为胜,大家都睡不着,四五点钟就爬起来了。江姐到炊事班建议给你们,特别是给你做几个菜,就一人做了一个。常师长炒的是宫保肉丁,江姐做俩,一个珍珠圆子,一个金钩白菜。那个回锅肉是我做的。”机枪手蹭过来说:“朱主任,你看俺是不是随车先回去。这饭菜怕不够三人吃。再儿咱又不参战,我这个机枪手也多余。”朱海鹏说:“好好好,坐在里面也烤得慌。”司机嘆一声:“看来我这个俘虏是当定了,就这一辆车,连个掩护的都没有。团长怎么会点名要我这辆车呢。要不是一个村的赵五跟了楚团长打反击,我就是当了俘虏也没人知道。这回他回去准显摆。赵五的命就是比我好哇。”朱海鹏知道这话不是玩笑,就说,“上等兵,那你也随车回去吧。装甲车我自己开。你们快回去吧,再有半小时就要打起来了。”司机蹦几蹦,“不当俘虏真好。”拉开车门,把吉普车司机一推,“你歇歇,我来开。”朱海鹏目送几个战士离开战区,独自驾驶着装甲车向演习前线驶去。火红的朝旧把千万道霞光洒向广袤的大地。绵延的丘岭只是一片静默静默静默。还是静默。
底牌就要亮出来了。
这段时间最难熬。
蓝军仅剩的不足两个连的士兵,在漫长的战壕里显得有些孤单。不时有分不清身分的对话飘出掩体。
“班长,我这腿有点打哆嗦。”“这是演习,你哆味个屁。”“小时候放鞭炮,能吓得他尿裤子。”“班长,主力都撤了,咱两个连,能顶住?”“新兵蛋子,操那么多心干啥!把你的空爆弹用连发扣,扣个十次八回,把枪一抱,等着当俘虏吧。”“团主力到底还接应不接应我们?连长,你给我们透个底。”连长发出一阵怪怪的笑声。
“连长,你笑啥,不是说要反败为胜吗?难道这回是要把我们牺牲掉?”“吵吵个屁!向两边传话。不准打连发,谁打了连发修理谁。底牌嘛,底牌是这样的,我们这一百多号,这次演习只有两条路,要么阵亡,要么被俘。”“连长,我当三年兵已经阵亡两次了。”“不准再讨论了!传话,只是传话。楚团长说了,咱们坚持一小时、全连记集体三等功。我告诉你们,坚持一个半小时,每个人都立三等功。”“连长,敌人上来了。乖乖,有坦克有装甲车,黑压压的,怕有几千人。”“再传一句话:放近了打。谁在今天上午说出主力去向,我处分谁!”a师一团率先攻了上去。
范英明和刘东旭并肩站在一辆装甲车上,随大部队向前开进。范英明用望远镜看看自己的队伍,对装甲车通信员说:“喊出所有坦克和装甲车。”通信员把每辆车都喊了出来,把话筒递给范英明。范英明说:“我是一号,我是一号。你们要放慢速度,保持三角攻击队形。告诉随车攻击步兵,不要离开战车六十度锐角扇面,这样才能避免伤亡。三营注意,不要满坡放羊。”刘东旭说:“我还是留在指挥所吧。指挥作战,我可不行。”范英明说:“你不看看演习中的近战场面?”李铁骑摩托追至,攀上装甲车,把一份电报交给刘东旭,“刘政委,黄师长来电,要你尽快赶回。方副司令和陈军长一个多小时前就离开了导演部,说是到”师指“,可现在还没见到人。”刘东旭跳下装甲车,坐上李铁的摩托向后方开去。红蓝两军已在两个高地接上了火。
朱海鹏听了一会儿枪响,取出望远镜朝一个高地观察,看见蓝军的第一道防线已被红军撕开一个口子。他把热好的饭菜从车里端出来,拣出江月蓉做的两个菜从容地吃着。
枪炮声忽然稀疏起来。朱海鹏忙收拾好饭菜,抬腕看看表,自语道:“只坚持了三十八分钟,不过瘾。让范英明听个响吧。”他钻进装甲车,把马力开到最大,又跳出来,举起望远镜观察战场形势。
a师一团先头部队已经开始打扫战场。
范英明预感到可能出事了,催促驾驶员一口气把装甲车开到土岗上。只见蓝军一百多佩戴着战俘标志的干部战士,围坐在一起。
范英明扫了蓝军一回已自言自语说:“奇怪,楚天舒不该这么糊涂,这么重要的高地,只派一个连把守,又不派增援部队。他的重型武器好像也没投入。”没有蓝军搭话。
a师一团一个上士说道:“我们团长问你们为啥只有一个连守这里,你们怎么不回答?”还是没有人回答。
上士脱口说道:“当了俘虏,还傲什么傲。”蓝军中有人说:“一个团用四十分钟吃掉一个半连,值得拿到联合国宣传哩。”上土说:“用牛刀杀鸡也是杀,杀死算数。”蓝军一个上尉铁青着脸站起来看着范英明说:“上校同志,我们还没吃早饭,请允许我们埋锅造饭。再请你下个命,让你手下的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巧嘴八哥消停消停。你肯定不想看见不愉快的场面吧。”范英明仔细看看这个高挑的小伙子,马上说:“我可以完全满足你的两个要求。传我的命令,凡一团干部战士再说影响团结的话,一律给予严重警告处分。团部炊事班,限你们在三十分钟内为c师一团一连半人做一顿可口的饭,以表达a师一团全体官兵对他们的敬意。一个没任何重武器支持的步兵连,在一个加强团攻击下,竟能坚守四十分钟,这证明他们都是合格的战士。上尉同忐我这么处理你满意吗?”蓝军上尉简短答道:“谢谢!”又坐下了。
范英明又说:“上尉同志,能不能回答我几个丝毫不涉及你们军事机密的问题?”上尉站起来答道:“可以。也不能涉及个人隐私。”“作为一线主力,你们怎么没吃到饭?”“连炊事班全体人员都投入了战斗,没人给我们做饭。”“这种不顾你们退路的安徘,你们就没提出任何意见?”“尽管你这是诱供,但我还是愿意回答:军人以绝对执行命令为天职。”“你很机敏,上尉。”范英明还是没想明白蓝军到底想干什么,忍不住问:“难道你们是楚天舒专门放的诱饵?”上尉看看表,脸上浮出了笑容:“范团长,现在是九点十分。我可以但自地告诉你,因为和你进行这番愉快的对话,c师一团三连超额完成了演习任务。”“请你解释一下。”上尉道:“我们的任务就是让你们团在零号高地滞留一个小时。确切地讲,我们的任务是阻击,掩护主力迂回作战。你已经上当了,因为你在这里白白耽误了十五分钟。”“团长,”一个战士奔跑上来报告说:“河谷树林那边有装甲车的声音。可能是蓝军主力。”范英明疾走几步,脸色铁青地回头对蓝军上尉说:“祝你们好胃口。”河谷里,几个a师一团战士形成一个包围圈,慢慢接近一辆在原地打转转的装甲车,敏捷地扑过去,爬上装甲车,有的试着揭盖子,有的朝里面喊话。
范英明跳下吉普车,气急败坏地冲过小河沟,朝几个战士喊:“怎么回事?”一个战士跑过来,“报告团长,这是一辆像是出了毛病的蓝军装甲车。里面的人应该能看见我们,可能是打不开盖了。”范英明万万没有想到从装甲车里爬出来的竟是近二十年军旅生涯惟一能算对手的朱海鹏,不由得有点发怔。眼光越过朱海鹏,仍盯着装甲车。
朱海鹏解开领扣,掏出手绢抽打着腿上的污渍说:“就我一个人。”指指胸前别看的牌牌说:“可惜不是范兄希望见到的人。”范英明看着朱海鹏用白手绢擦过皮鞋后潇洒地把手绢扔掉,不屑地冷笑一声,“一年多没见,更加假洋鬼子了。”朱海鹏抬起一只脚自嘲道:“上讲台惯出的臭毛病。总想让自己的形象和授课的内容相一致。今天确实不该擦这双鞋。”范英明用锐利的目光扫扫朱海鹏的领口、袖口,讥讽道:“可惜只有一两件军用衬衣。你怎么会从蓝军的装甲车里冒了出来?”公里地域侦察,有异常情况迅速向我报告。“朱海鹏点点头说:”大将风度。“范英明说:”你这个玩笑开过头了。我为你早出生五十年可惜。连国有国情、军有军情都不考虑,这身军装你怕穿不长了。唐龙,这一片地域,你认为团指挥所建在哪里最佳?“唐龙不假思索地朝河湾的一片树林一指:”就建在那里。朱主任,祝贺你建起了全区第一个战场微波监视系统。“朱海鹏摆摆手说,”这是c师七千将士卧薪尝胆的结果,朱某可不敢摘这个桃子。如果你们一、二团有那么点协作精神,那个不足五里宽的不设防地带就不会出现,我军旅生涯的最后一次亮相就不会闪光了。“范英明惊讶地看了朱海鹏一眼,”你今天是赢了一局,可惜手段有点下九流的邪气。“朱海鹏说:”和你打打嘴仗也很愉快。你不觉得你那所谓的优越感有点来历不明吗?这个小你七八岁的唐龙,你若三天不用功,怕是也要跟他过不上着了。“唐龙忙说:”朱主任,不要扯上我,我算什么,能把参谋工作做及格就满足了。“朱海鹏说:”知道藏锋芒,比我强多了。“正说着话,一彪人马从小河那边杀了过来。为首的年轻上校、a师二团团长简凡疾走到范英明面前说:”范团长,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连个蹄子、尾巴也不给二团留。“范英明眼神里的鄙夷倏地一闪,就被淡如水的客气遮掩,”简团长,只有一个半连,你要眼馋,就记在二团帐上好了。“简凡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怪不得只听了半个小时的响,就是乙种师的一个团,挣扎也能挣扎个大半天的……“忽然问他像是明白了什人一下子结巴起来:”那,那他们到哪里去了?“朱海鹏接道:”如果楚天舒蛮干,可能正在某个地方等着跟你们干仗哩。“简凡大急,连连说:”这不可能,这是演习,楚天舒再蠢,也该知道规矩。“范英明说:”昨晚天黑到十点之间,楚夭舒带领他的主力部队,从我们两个团的夹缝中穿出去了。他不再把这次演习当演习了。“简凡冷静了下来认真他说:”范团长,我得把你的说法稍稍修正一下。蓝军从哪里蹿到了我们背后,有待证实。我现在可以负责地说,昨天晚上二团规定防区内,连一只“蓝色”的鸽子都没飞过去。“范英明干咽一下,淡淡说道:”这个责任完全由一团承担,是我们改变了布防。“场面变得寡淡、尴尬起来。简凡拿望远镜朝两个高地看看,发现一团的士兵正在抢修工事,找到了话题说:”老范,这是演习,拿下这两个高地就行了,何必再来个锦上添花呢?“范英明答道:”在接到命令前,我们要预防蓝军的任何反扑。“这时,一架直升机出现在演习区域的上空。朱海鹏用望远镜看看,嘴里说:”方副司令瘦了一些,像是不高兴。哦,陈军长变成黑脸李逵了。要是楚天舒冒冒失失打掉了你们师指挥部,这场演习就会在集团军军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了。“范英明转身就走,丢一句:”轻一点说,这叫落井下石,幸灾乐祸。“朱海鹏依然举着望远镜,接道:”重一点说呢?我不怕不好听。“范英明停住脚步,转身一字一顿:”多少有点小人得志。“”痛快。“朱海鹏仍在追踪直升机,”能震动一下你的岳丈大人,从此告别这样的演习、当回小人也值。“简凡喊一声,”范团长,你别走。“范英明停下来:”还有什么事?“简凡跑了几步,”老范,“师指”只有一个警卫连,真出了事就是大事,我们两个团一起杀回去吧。c师这一回真是疯了,存心给我们难堪。“范英明转过身道:”眼下敌情不明,还是原地待命好。如果打乱了建制和总的战场格局,损失只会更大。“简凡喊了一句:”白参谋,“又朝范英明走几步,”老范,咱们各唱各的歌吧。反正我只认这是演习。白参谋,命后队变前队,二营以急行军速度向师指挥部开进,以演练应变能力为目的。朱主任,老范,告辞了。“范英明显然清楚简凡此举在和平时期的效果,想想和方怡就要各奔东西,便很快看清了今天做出原地待命的决定对今后在a师处境的负面影响,心里乱了一阵,竟望着简凡自信的背影发起呆来。
因为蓝军犯规,局势发生了始料不及的变化,范英明擅自率一团冒进就变成了日后遭人攻击的靶子了。范英明不得不面临这样的现实。简凡的行为虽然让范英明不齿,但他也承认这种本领可以使简凡这种人在和平时期的军营里如鱼得水。
朱海鹏哪里看不出范、简二人作为职业军人的差异,感嘆道:“怪不得能搞起来这种演习,a师这方面可真是人才济济呀。英明,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不管”师指“有没有危险,这种姿态一摆、你昨天的独断,就会罪减三等。”范英明因被猜中了心事,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下意识地用踱步来消弭心中的风暴。
朱海鹏想起昨天下午无意听到的方怡红杏出墙的传闻,再想起自己这些年因牛郎织女生活,一年定要出几茬的变种青春痘,心里就判断出范英明真的有家庭危机了。再一想方怡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个雪上加霜。范英明在部队的前程也就黯淡无光了。这决不是朱海鹏想看到的结果。入伍近二十年,朱海鹏也是把范英明当成可以同场竞技的对手,甚至他已比较出了两人的优长。他认为,范英明才真正算是中国军队现阶段的嵴樑,同时他把自己定位于范英明的后继者角色。从内心深处,他认为范英明说他早生五十年一针见血。朱海鹏正是基于对自己的这种判断,才痛下决心离开部队准备进入个别已超前中国社会平均水准几十年的领域寻找可以一振雄心的生存空间的。要是因为自己在军队的最后一次亮相、直接导致范英明在军队前途的终结或者是大的跌落,就太违背初衷了。朱海鹏自嘲地一笑,说:“我这个人的弱点就是不全面。英明,你这些年也沖得太猛了些。应该把后院打整得舒服些。要是方怡不理解你,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你的韧性很好,我看就随随俗,也派一个营向刚愎自用的黄兴安抛个绣球吧。”范英明扭过一张憋得紫红的脸,狠巴巴他说一句:“我用不着聘你当生活导师!”大步流星撇下朱海鹏,朝河湾的树林走去。
朱海鹏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自责地咬着牙,蹙着眉,用拳头击打着空气。方英达、陈皓若乘的直升机渐渐远去了。
在a师指挥听坐镇指挥演习的黄兴安早已乱了方寸。炊事班那锅小米粥凉了热、热了凉,还是没等到方英达。七点半钟,黄兴安终于等到了方英达动身来看演习的消息。派人守望天空,直到演习开始,仍不见飞机的影子。一个参谋提醒说方英达可能直接飞了战区,黄兴安就像个石像一样端坐在地图前。一言不发。直到一团、二团演习顺利的消息传到指挥部黄兴安才感到一丝轻松。
接着知道了蓝军主力不知去向的消息黄兴安呆坐了十几分钟。职业军人的直觉告诉他,这决不是个好兆头。如果蓝军不是逃跑,不管c师负什么责任,a师的面子也要跌去三分。一个一万二千人的甲种师,几乎倾巢出动,把不足两千人的一个团包围在方圆不到五公里的狭小地域里,却让这一千多人在眼皮底下消失了。这肯定将成为笑柄。黄兴安以几十年军旅生涯积累下的经验,在十几分钟内做出这样一个判断:必须紧紧抓住c师违反游戏规则这一点,逼导演部中止演习。
简凡率二团来保卫师指挥部的时候,黄兴安已经和赵中荣通了四次电话。
第五次拿起电话,黄兴安已有点不客气了:“不是哪个,a师师长黄兴安。赵处长,赵导演,演习方案改变了,也该事先通知吧。”赵中荣说:“给你说过几遍了,演习计划没有任何变化。”黄兴安站起来说:“是不是方副司令布置了加演节目,你透个底嘛。”赵中荣说:“自从昨晚挨了批,我没敢离开作战室一步,我知道什么底?”黄兴安一拍桌子道:“你是导演,你总该把蓝军现在的位置告诉我们吧?”赵中荣一脸苦楚,团团转看,“我要知道我能不告诉吗?自从接到范英明的报告,我找了快一个小时了,他们不回答,我有啥办法?”黄兴安坐在桌子上说:“那你让我的几千人和谁作战,每人找棵树,找块石头?导演部应该立即中止这次演习,一切后果都应由c师承担。我先把a师的态度说在前头。”赵中荣也火了:“谁给我的权力?你吗?”知道把话说过了,换个语气说:“黄师长,我的黄大哥,我这个媳妇更小,几个指示牌就差点要了我的命。中止演习这么大的事,我敢做主?方副司令、陈军长、曹副参谋长都在飞机上,请示也无法请示。我看咱们慢慢找吧。不要急,说到底,这不过是个演习。”黄兴安颓唐地重复一句,“是的,不过是个演习。”便放下了话筒。
刘东旭进了作战室,看见只有黄兴安一人坐在桌了上,不由得怔住了。
“出去出去出去。”黄兴安背朝着门,极不耐烦地挥着手。
刘东旭扭头看看探在门框上的几个脑袋,向前走了几步。
黄兴安用力一拍桌子,大喊一声:“叫你出去,你,哦,是你,”跳下桌子,迎几步说,“政委,你可回来了。”刘东旭说:“是不是前方进展不顺利?我看参谋们都在闲着。”黄兴安说:“很顺利,一个团吃一个半连,当然顺利。这常少乐真是他娘的吃了豹子胆,算了,直接说吧,蓝军主力已不知去向,连导演部都找不到他们了。”刘东旭昨晚听过唐龙的担心,倒是没有惊慌失措,走到地图前,用识图鞭朝地图上一点,“他门肯定是前半夜从这里插到我们背后的,一两千人的大行动,总有些痕迹可寻,他们会到哪里去呢?”黄兴安急了,“政委,这是演习。我们还是商量个意见,正式要求军部下令停止演习。这是一万多人参加的大规模军事行动,怎么能这样当儿戏呢!”刘东旭这才又进入了角色,“我们恐怕得先把部队重新部署一下。”黄兴安说:“敌人都不见了,咋部署?”刘东旭答道:“想办法先把敌人找到。”黄兴安摇摇头道:“这是演习,我的政委,是预先导演好的演习,我的政委同志!眼下的问题已经不是纯军事的问题,而成了一个政治问题了。我们当前的任务不是找蓝军,而是要求终止演习。”刘东旭也感到事情的性质变了,喃喃道:“那就要求终止演习吧,这也算个态度。”方英达在飞机上已经判断出这次演习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不管结局如何,不会再看到十分完满的结局则是肯定的。他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变得轻松了一些。
下飞机后,方英达对陈皓若说:“不要轻易结束演习,看看再说,这种时候最能检验,一支部队的应变能力。”四五个人走进红军指挥部作战室,陈皓若黑着脸盯着早呆了的黄兴安说:“黄师长,演习进展情况如何?”黄兴安判断不出来方、陈从哪里来,对演习情况知道多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声说道:“开始的时候很顺利、主攻一团在范团长的率领下,只用三十八分钟就攻占了蓝军零号、一号高地。”说着话,一眼一眼地看方英达。
方英这一直在研究这间作战室的设施,摆摆手说:“你是红军最高指挥官,回答你们军长的问话就可以了,看我干什么。”黄兴安喘着气,“接着,接着一团就发现蓝军主力没按计划行动,不在指定区域。”陈皓若接道:“你那很顺利的战果,我已经有幸看过了,一个半步兵连,刚刚在两个高地吃过饭。讲讲你发现这一情况后,a师是如何应付的。”黄兴安说:“c师首先破坏了演习计划,我们请求导演部中止演习。导演部无法和你们联繫上,所以……”陈皓若紧接道:“所以你就在这儿等,快一个半小时,没给部队下达一道命令?你的一团在占领区修工事,你的二团在搞拉练,你的预备队三团在演”平安无事“!黄兴安,你这个师长是怎么当的!”方英达用平淡的语调说:“师长当得不错嘛。你看这地图有多大,没有这绿地毯,没有这一按电钮就关上的红丝绒,我看可以拍一场解放战争的戏了。哦,这还有两台微机,怕是用来列印命令的吧?”陈皓若厉声问:“你的微机自动化指挥系统呢?闲在家里下崽呀!”刘东旭站出来说:“军长,演习计划中就没打算用自动化指挥系统。”“有你什么事?”陈皓若不客气他说,“你的政委当得蛮好,对老百姓秋毫无犯嘛。太像演戏了!黄兴安,你把常少乐给我要出来。”黄兴安接通了常少乐,把话筒递给了陈皓若。陈皓若严厉他说:“常少乐,你好大胆子!你给我说,你把一团弄哪里去了?”方英达说:“让他过来,我对他们能把一个团变没了影儿很感兴趣。刚才我们飞了二十来分钟,竟没找到。”陈皓若说:“你不要推个一干二净,你来这里解释吧。我在a师”前指“。你不知道在哪儿?滴水不漏嘛。好,我派飞机去接你。”很干脆地摔下电话,扭头喊:“去把常少乐接来。”方英达走到黄兴安面前,温和他说:“黄师长,演习变成了战争。我想听听你打算怎样行动,用你一个甲种师,把从你眼皮底下熘走的一个团重新吃掉。”黄兴安嗫嚅着:“方副司令,蓝军比我们早进入战争状态。请首长给我们二十分钟时间,我再向你们汇报作战方案。”方英达点头道:“有道理。陈军长、咱们出去看看风景,让他们换换脑子。”陈皓若跟着方英达走到一个平坝边缘,说道:“老军长,你真准备让他们打下去呀?”方英达摇摇头,意味深长他说:“a师是全区的一张王牌,受点挫折是好事。我只要听听他们的计划,判断一下这个师首脑机关的综合反应能力。你我都带过这支部队对它应该有信心。”陈皓若说:“看来,这个常少乐这两年捣鼓出点名堂了。他不会当逃兵这是肯定的。他的一个团竟能在大战前反穿过对手的防线而没被发觉,可见这支部队的战斗力。”方英达点点头说:“质量建军,裁军是必然要进行的、c师能赶上来这个军队就有了竞争力。我们这样的二线军区更需要些紧迫感。”看见直升机已经开始降落,便朝坝子中间走着,“两千人的行动,没练出什么绝技,是不敢弄这个险的。这怕该归为高科技的威力了。”常少乐一下飞机看见方英达和陈皓若,跑步过来报告:“集团军步兵第c师师长常少乐前来报到,请首长指示。”陈皓若又把脸拉了下来,“常师长,你得了个全军第一,竟敢把军部的演习命令改个面目全非。给你二十分钟,把楚天舒给我找出来。”常少乐佯装委屈道:“军长,这完全是楚天舒的事。这次演习,我们只有一个团配合。楚天舒是立过军令状的,当然,我也有领导责任,用人不当,导致军里工作的被动。”陈皓若冷笑道:“你们演的这齣双簧能骗得了我?军里工作有啥被动?你不是对演习的事一无所知吗?”常少乐沉默地站看。
方英达伸手拍拍常少乐的肩,“常麻秆,听说你的师富得流了油,你还是这样瘦,怕是传言不实吧?”常少乐一听方英达叫他的绰号,心中暗喜,咧嘴一笑说:“初级阶段,钱都用在基础建设上了,师部中灶常年都是两菜一汤,胖不起来。”方英达用鼻音哼了一声,“吃的东西怕都长了心眼了。这件事,始作俑者是朱海鹏,你是过了难关的越王勾践,当的是后台老板,楚天舒不过是个能干的施工队队长。我猜错了没有?”常少乐吃了一惊,脱口说道:“首长英明。”忙又解释说:“我不过做一次后勤部长。”方英达说:“你们搞了什么秘密武器?”常少乐谨慎他说:“用了二百多万生产经营收益,搞了个战场微波监视系统。朱主任说可以在这次演习中试试效果,师里就把这些东西支给了一团。没想到楚天舒竟捅了大娄子。”方英达脸上露出了笑容,“不错,你们能提前这么干,军委的方针就好贯彻了。一个乙种师不等不靠,凭自己努力靠科技强军,经验值得总结。”常少乐有点忘形了,“有了这些先进玩艺儿,战争完全改变了。a师昨天两个团中间出现几公里的无人区,我们马上看个一清二楚。”陈皓若盯了常少乐一眼,“不打自招。”黄兴安和刘东旭从指挥部跑步过来。黄兴安立正报告说:“副司令员同志,a师向你汇报下一步作战方案。”说完恨恨地瞟了常少乐一眼。
方英达摆一下手:“说吧。”黄兴安清清嗓子,刚要说话,一个参谋奔跑过来扬着电报说:“二团报告,他们发现了蓝军主力,二营已和他们打了起来。”黄兴安又给方英达敬个礼道:“我去处理一下,再向你汇报。”因为简凡二团救“师指”心切,先头部队和楚天舒正在寻找a师部队的c师一团遭遇了。楚天舒一听说a师指挥部就在附近,令一营打阻击,自己带两个营朝a师指挥部方向急进。演习再次发生戏剧性的变比。
方英达、陈皓若和常少乐交谈着走进a师作战室,黄兴安正在地图前回述命令,“命二团不惜代价,把蓝军主力拖住;令预备队三团先派一个营以急行军速度迂回至蓝军右侧部;令一团分两路,从二团两侧,向蓝军两翼地区急进,以防蓝军再次逃走。”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阵枪声。接着,就听见由远而近的装甲车的轰鸣。常少乐最先跑出去,一看眼前的景象,惊出一身冷汗。只见四五辆装甲车正呈扇面向指挥部开来,几发空爆弹在房子四周炸出几柱青烟。一个电喇叭的声音响了,“你们已被绝对优势兵力包围,按演习规定,你们应马上停止抵抗,以被俘人员身分离开演习。”常少乐像兔子一样,飞快地迎着装甲车跑去,边跑边挥手。终于,战车上的蓝军官兵看清阻拦他们前进的是自己的师长,都在离房子两三百米的树林里停了下来。
常少乐攀上一辆装甲车,把身子露在外面的一个战士手中的电喇叭抢过来,扔在地上朝里面喊:“楚天舒,你给我爬出来。”楚大舒半截身子探出来,惊讶他说:“师长,你怎么在这里?”常少乐厉声说:“快下来。”楚天舒跳下装甲车。常少乐连声说:“闯下大祸了,闯下大祸了,你看看那是谁?”楚天舒抬眼一看,方英达和陈皓若正站在房门前的一块大石头上肩上的将星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金光,方英达的一头白发像一团温度极高的烈焰在空气中随风烧着。楚天舒一捂嘴,叫了一声:“我的妈呀。”常少乐对装甲车上傻呆呆的士兵说:“再退二百米,把火熄了,原地待命。”拉了楚灭舒边走边说:“把错误越说严重越好,不要争辩,主要听方副司令是什么态度。”很难用言语表述这突然的变化在方英达内心引起的风暴。作为军区主管训练的第一副司令作为这次重要的军委扩大会议的参加者,他理智上很快判断出这次演习中出现的情况,完全可以看作依靠高科技以少胜多的一个战例,本来应该高兴。然而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从感情上他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战争年代,他在这个师当排长、连长、营长,打了无数次硬仗、胜仗。新中国建立后,他又在这个师待了近十年,团长、师长都干过,直到升任军长才离开了a师。可以说,他把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都交给了这支英雄的部队。今天,这支部队却在他眼皮底下惨败了。他笑不出来。
常少乐、楚天舒已经跑步过来,方英达和陈皓若不得不表明自己的态度了。
楚天舒敬礼后,竟不知如何是好,张了张嘴,却说了这样的话:“c师一团团长楚天舒违抗军令,愿意接受任何处分。”陈皓若脸色铁青地沉默者。
方英达艰难地吞咽了几下,转过身,面对着陈皓若说:“演习结束。通知演习部队营以上干部,下午三点在这里开现场总结会。”说罢,独自一人朝树林走去。
远山静默着,土岗静默着,蓝天白云静默着,人群更是静默,都在看着在阳光中行走的方英达。过了好一会儿,还没有一个人动。
陈皓若慢慢走到a师的人群前,狠狠瞪了黄兴安一眼,说道:“仗打败了,午饭总还会做吧?”朝林子方向走两步,又扭头说:“方副司令有病,给他布置个午睡的地方。”a师的军官默默地回到指挥部。草坝子上只留下常少乐和楚天舒笔直地站着。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没有动。
常少乐咬咬牙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埋锅做饭,把准备三天的肉、蛋一顿吃掉。通知到各个班,不准谈论,不准笑,更不准唱歌,都撑升肚皮,给我吃。”说着,大步朝装甲车方向走去。
楚天舒追了几步,问道:“师长,你是不是看到底牌了,给我透个底,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快要撑不住了。”常少乐嘆一声:“你若不用装甲车续这个尾巴,而是全力吃掉黄兴安一个营,说不定能立功。方副司令刚喊我一声常麻秆,你就上了这道菜。看样子怕是要各打五十大板。”楚天舒说:“要是知道方副司令和军长在这里,借我个豹子胆,我也不敢。”常少乐突然停下来说:“你派人去找找朱海鹏,让他别来这里凑热闹。方副司令已猜到是他的主意了。”太阳正在中天。秋老虎的天气,竟在西南出现了。因为方英达态度不明,演习双方这顿午饭都吃得味同嚼蜡。
范英明下了三菱越野吉普,看见几辆蓝军的装甲车,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小声说道:“整整军容。给我记住,挨训挨骂,都不准低头,目光不要低过首长的领花。”两个不成比例的方队整齐地排在石板前面,静静地等候方英达和陈皓若。
导演部的几个人在门两边面对着方队站着,显然把自己置身于局外了。陈皓若走出门口停顿一下,眼光左右一抡,说一句:“站到那边。”赵中荣、高军谊几个人跑步过去站成一列。
方英达在队伍面前来回走了两趟,发现范英明身边的几个人和a师大部分军官精神状态的反差,不由得做了停留,最后走到正中间站下了。
陈皓若说:“演习已经结束,两个师返回防区后,要进行一周整顿。现在请方副司令做指示。全体都有:立正——”方英达走到a师方队的正中,“请稍息。刘东旭出列。”刘东旭从方队第一排跑步出列。
方英达道:“a师的传统恐怕有很多人淡忘了,请你这个政委讲一讲这个师的战史。”刘东旭立正,用洪亮的声音说道:“a师组建于一九二九年秋天,一九三0年八月归红一方面军编制,在第一次革命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中为民族的独立、自由、解放、立下了赫赫战功……”方英达打断道:“我六十几岁的人了,记性不好,请你帮我回忆一下a师打过什么败仗。”刘东旭说:“a师从未订过败仗……”方英达粗暴地打断道:“那是昨天以前的a师历史。今天它败了,败得无话可说。你们,你们应该在这个土岗上立块碑,上写:常胜陆军第a师首败于此。陈军长,我等着看你们的整顿结果。”说罢,径直朝直升机走去。
朱海鹏正在不远处用望远镜看着这场戏。
■第三章范英明穿一身西服,坐在c市月季皇后西餐馆一张靠玻璃墙的仿木纹餐桌前,静等妻子方怡的到来。a师在演习中的失利原因,在下周的整顿,很快就会集中到他身上,结果实难预料。正是这种难以预料的潜在的极大危险,激起了范英明男人的血性,他决定不仰仗任何支持独自承担一切。经过两天反省,范英明不得不承认朱海鹏这种破釜沉舟式的亮相,需要过人的胆识和弥天大勇。他甚至感到朱海鹏已经在全面超越自己。他渴望在二十四小时内,和方怡达成协议,带着这张协议,走进师会议室,坦然面对急风暴雨。这种心理,使玻璃墙外车水马龙的都市夜景只能引得他心烦意乱,脸上似乎不停地在跳出结束吧结束吧快点结束吧这样一些单调而躁动的音符。方怡迈进餐馆的玻璃大门,就看见了范英明稜角分明的脸部的侧影。十年前,她就发现范英明的男人魅力从这个角度迸发得最为充分,而朱海鹏那张脸,这个角度就不能久读。或许正是这面部侧影的耐不耐读,使方怡当年选择了范英明。方怡下意识地站下了,目光盯在范英明的脸部像是沉入了往事。
这是一个有高贵的气质、合适的身材并极具内在才情的成熟的女人。一袭雪青的职业套裙装,并没有遮掩住她身上那种常被传媒称作性感的魅力,或许因了这种恰到好处的遮掩,使这种魅力较之袒胸露背更加令人无法抗拒。她像是深知自己引人注目,并没过多停留,径直走到范英明的对面坐下了。“英明,”方怡微笑着说,“在我的记忆里,这是你第二次以丈夫的身分,正式请我吃饭。第一次是我三十岁生日那天晚上。”范英明说:“这会是最后一次了。”把这一晚谈话的主题定了下来。方怡低头看了一会儿桌面,微仰着头说:“要是我改变了主意呢?也是最后一次?”范英明很干脆地回答:“不能再变了。龙龙跟着你。主要矛盾解决了,其他的就好办。”方怡淡淡一笑,右手以优雅的姿势轻轻敲打着桌面,“你们演习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一点。爸爸七分夸朱海鹏和c师,三分骂a师不争气一分也没提到你。已经有一种说法,说你应负主要责任。”侍应生把西餐端了上来。范英明拿了刀叉,切着猪排说:“表面上看,我该负全部责任。”方怡叉了一块苹果沙拉,眯着眼睛看,“这是我临时改变主意的原因之一。这个时候,别说办这事,只要把我们的婚姻现状公开,对你就算是落井下石了。”范英明一伸脖子,吞下一块牛排,“我会连自己的利益都考虑不清楚吗?这事必须解决,越快越好。”方怡冷笑一声,“你不是个自讨苦吃的人。爸爸年底就要退了,军师级领导班子明年上半年会有重大调整。人一退,茶就凉,你应该知道的。我希望你进入师班子后,再商量解决这件事。你我应该永远是朋友吧?”“方姐。”邱洁如一身名牌青春休闲装,打着招呼走了过来弯腰说:“早看见你了,不是认出先生是团长姐夫,还不敢让你看见我们呢!”调皮地朝方怡眨眨眼睛,转身看着正襟危坐的范英明,灿烂地一笑,“想不到范团长还这么浪漫。”唐龙立在一旁,向方恰、范英明点头示意。
范英明僵硬地一笑,“偶尔吃顿饭,竟叫你们碰上了。”邱洁如说:“方姐,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方怡微笑着,“是不是唐龙欺负你了?”“他敢!”邱洁如斜一眼唐龙,“你看我像是被人欺负的人吗?这是正经事。听说你们公司就要发行集资股了,我想求你帮忙买一点。”方怡略感惊奇,身于向后一仰说:“能不能上市,什么时候上市,都不一定。股市几年几个风波,姐姐可不愿让你们那点小体己一套套个三两年,到时连嫁妆都没法买。”
邱洁如说:“唐龙让买,准错不了。”方怡问:“你准备买多少?”邱洁如说:“当然是多多益善。不过,我们也不想借钱,把手里剩下的八万块闲钱投到你们昌达公司就是了。唐龙说这八万块买了你们的集资股,一上市,能变成一辆法拉利跑车。没这辆跑车,我们的事说变就会变。”“这么严重呀?那我只好成全你了。”方怡转过脸看着唐龙说:“法拉利一辆一百三十万,你真的这么看好我们公司的前景?是不是在压宝呀?”唐龙看一眼石像一样端坐的范英明,狠了心说道:“方姐,我研究过你们公司的全面情况,这还是保守的估计。你们公司的薄弱点在销售,我要毛遂自荐主管这个部门,你们公司的纯利润能提高三个百分点。”方怡点点头,不由得另眼看了唐龙,“部队能人不少,朱海鹏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他不是来求职。你真不想在部队下了?”邱洁如说:“没劲。这次演习,人家一动真格的,就把我们”师指“给一锅端了,再耗下去也没意思。你拉我衣服干什么?我说的是实情嘛。”唐龙说:“范团长和方姐在吃饭,咱们先走吧。这场合能谈军事秘密?”邱洁如点头笑着,跟着唐龙走。唐龙压低了嗓音怪道:“怎么能当看范团长的面说这些?”邱洁如伸手捂了嘴,偷眼往后看。“唐龙,”方怡站起来扬手招呼说:“你要赢了法拉利,昌达请你来做助总。”唐龙扭头说:“君子一言,我会找你的。”范英明哼了一声,“四不像。这种愿你也敢随便许。只能纸上谈兵的人太多了。”方怡接道:“你是太职业化了。你要不变,恐怕连个兵都当不好了。这样一个时代,人才辈出。朱海鹏这几年的变化真大,一点也看不出曾是个放牛娃。”范英明怪笑道:“我知道你早后悔了。早了结不是很好?完全可以破镜重圆嘛。”方怡腾地站了起来,倒竖柳眉说道:“你以为我不敢?你太狭隘,太……”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看她,把餐巾朝桌上一甩,撇下范英明出去了。
范英明呆了片刻,掏出两百元朝桌上一放,追了出去。外面,早是华灯初放的夜景。方怡走到一辆白色奔驰前,打开车门,钻了进去。范英明奔跑过去,拉开车门,探头说道:“你认为真有必要这么拖下去吗?”方怡无奈地熄了发动机,把头朝方向盘上埋了片刻,又抬起头,“自从我脱了军装,我就知道你我总会有这一天。五年了,你以为我多想这样耗下去?我们俩有些地方太像了,你刚愎自用,我自以为是,都不是省油的灯。”范英明坐进车里,尽量平静他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前年你提出来,我就该答应你。再拖下去,要生恨的。”方怡眼含泪花,扭头说道:“你以为我是在赶离婚的时髦?你错了。龙龙的脚落下终身残疾,我是有责任。你爸你ma知道我不愿再生甩脸色,我能忍。可你也这么干了。我不是一个不能忍的人。好了,追究这些也没意思。我的脾气你也知道。说不谈这事就是不谈。你要么回你的家,要么跟我一起回军区。你有两个来月没回来了。”范英明耸耸肩道:“还有什么意思?”点了支烟,猛吸了一口。方怡打开车窗,伤感他说:“那个家你去不了几次了,如果上帝无情,你也喊不了几年岳父了。”范英明侧身道:“你在说什么?”方怡长吁了一口气,“听说爸爸晕倒的事吗?”“听说了。”范英明脸色微变,“不是犯了低血糖吗?”方怡捋捋披肩长发,“二姐打来了电话,爸爸做ct,肝部有问题,三0一的专家认为十有八九是肝癌。”范英明脸色大变,“不可能,不可能。”方怡道:“上次做的是胃部肝在片子边上,看不太清,还得催他再去拍拍肝部,好确诊。可他这几天又好好的,无法劝他。他一直把你当儿子看,三个女婿,他认为你最有希望继承他的衣钵。我还想劝你演一段恩爱戏给他看呢。”范英明两眼空洞地看着车顶,不言语。方怡说:“我昨天已请了个保姆,下一步想把小龙接过来熟悉熟悉好过渡,另外,一旦爸爸不久人世,也好让他享享天伦之乐。你是自己回去,还是跟我走。”范英明犹豫片刻说:“我也想找爸爸谈谈。”黄兴安、刘东旭和高军谊已经先一步到了方英达的家。他们是来摸方英达对演习的真正态度的。黄兴安只把半个屁股欠在沙发上,挺直了上身说:“我们确实有轻敌思想。可常少乐违反演习规矩在先。”方英达道:“a师不是你黄兴安的,c师也不是常少乐的,一个师长,连这支军队的性质也弄不清吗?这次演习之所以能举行,就是因为这种思想作怪:认为a师是我发迹的地方,曾是我的a师。”“是是是,”黄兴安点头道,“我们当然也存在布防上的漏洞,c师才钻了空子。”高军谊接道:“一团当时推进太快,导演部曾提醒过的,可,可能范团长一时考虑不周,有点急于求成,才露出了破绽。”刘东旭说:“下午到晚上,我都在一团。范团长也注意到了可能的脱节,也请示过。在协调上也存在问题。首长刚才的批评,算是一针见血。这应该是整顿的重点。”方英达站起来道:“这次你们输在哪里,你们并不清楚。你们应该认识到,你们输在观念陈旧、暮气沉沉上面……记什么记?”保姆小英看见方英达生了气,忙在厨房门口大叫:“方爷爷,方爷爷,你快来。”英达走过去问:“什么事?”小英怯生生他说:“我看你生气了。姑姑交待过,千万不能让你生气。你别生气了。”方英达一脸无奈,搓搓手,严肃他说:“小英同志,我要给你宣布两条纪律。第一,不要翻看我的东西;第二,家里有客人,你的任务只是端茶倒水。再违反,就送你回家。”小英撅着嘴,赌气走了出去。
方怡关好车门,看见了蹲在房前台阶上的小英,弯腰问道:“我爸在家吧?”小英说:“姑姑,你说的任务俺完不成。我劝他不要生气,他跟我生气。他一生气我就生气,我一生气,他一生气就要送我回家。”方怡问:“他和谁生气?”小英说:“来了三个校,星星比爷爷的多俩,像是都怕爷爷,屁股不敢把沙发坐满。爷爷生气说”记什么记“,吓得一个红脸把本儿都戳烂了。”方怡转脸看着范英明:“来找家长告你的状吧?”又对小英说:“好了,你先休息吧,明天咱们再商量怎么和爷爷斗。”走到门厅里,方怡熟练地挽了范英明的胳膊,小鸟依人样地把头靠在范英明肩上,跨进了客厅。几个人停止了谈话,都把目光盯在他俩身上,范英明大窘,推开了方怡。
方怡夸张地哇了一声,笑着说:“黄叔叔,刘叔叔,高叔叔,真是稀客。”走过去从冰箱里拿出几罐饮料说:“你们尝尝,新配方的可乐。”转身过去拍拍范英明的肩,像是拍打灰尘,“英明,你为你们首长服务服务,我出了一身汗,先上去洗洗。”范英明只好提了水壶续了一圈水,找个沙发坐下了。
方英达接着说:“你们要认识到,a师有今天的失败,不是偶然。这个碑一定要立。立这块碑,是为了保证a师在实战中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楼上传来方怡甜甜的声音,“英明,英明,你上来一下,怎么没有凉水了。”范英明红着脸,站起来上楼。
几个人端起茶杯喝茶,似乎是想藉此调整一下情绪,黄兴安刚张了嘴要说什么,看见范英明又悻悻地下了楼,只把到嘴边的话像咽茶水一样咽下去,范英明面部肌肉一扯一扯,挤着几丝笑,又给三个客人续了一遍茶水。
黄兴安哭丧着脸央求着:“老师长,我们一定会本着你的指示精神,认真整顿。立碑的事,我们希望首长再考虑考虑。a师是全区第一主力师,这次失手,上上下下已经受了很大震动,真要立个碑,压力太大了。”方英达仍不松口:“不要再说了。这点压力a师能够承受。整顿工作要做细緻。如何走科技强军之路,c师已摸索出一些经验了。这方面,你们a师条件要优越得多。”方怡又在楼上喊起来:“英明,你把浴中给我拿过来。”范英明站起来,一步三个台阶上了楼,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方怡这么一喊,演习的话题就无法再谈了。
刘东旭站起来说:“方副司令,我们不打搅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方英达欠欠身子,说:“我就不送了。”范英明憋了一肚子火上了楼,忍不住举起拳头,对着浴室门砸去,半途中又硬生生地收住了。方怡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姐脾气,范英明早有了解,今晚这种即兴发挥,可算登峰造极了。范英明无奈地摇摇头,嘆了一口气,一转身,看见了方英达的书房门开着,便走了进去。
两面墙顶大立地的书架上放满了各种图书。书页间露出的半截半截的卡片,表明这些书并不是什么装饰品。两排英文、俄文图书新旧参半。如果不是窗两边墙上悬挂的那些房间主人戎马生涯的照片,置身其中,只能把主人想像成一位学富五车的大学者。写字檯的右上方,摆着一个相框,那个微笑着的年轻女大尉,用一对杏眼中绵绵泄出的无限幸福,註解着这个家庭曾经让人艷羡的历史。仔细一看,在墙上悬挂的十几幅照片里,女大尉,竟是惟一的女性,这种单一似乎与房间主人色彩斑斓的生命流程极不相符,但它却在有力地证明着方英达在情爱方面除却巫山不是云的骑士般的执拗。这些场景,范英明早已谙熟,他进这个房间,只是想压一压胸中的怒火,走到书桌前,他却被方英达书桌上的一摞书吸引住了,不由得坐下来翻看起来。这是几本装帧精美的英文书,内容都是关于高科技与局部战争方面的。
方英达上了楼,在书房门口站了一下,走了进去。
范英明放下书,站起来恭敬地喊一声:“爸爸,你的,你的胃病好点没有?”方英达伸手示意,“坐下说。有些痛,很快就会好的。”范英明指着书桌道:“你要注意身体。”方英达神色凝重他说道:“a师的现状让人担忧。你在基层,有些比我看得清,有些就不如我看得全面。一个主力甲种师,竟对付不了一个装备有战场微波监视系统的乙种师的一个团,出乎我意料之外。”范英明站起来道:“我有很大责任。不过,那天的情况,是个意外。a师是立足于演习,c师是想出风头。”方英达摇摇头说:“这不是问题的关键。这两年。我没少到a师,面上的文章已经做足了,微机显示屏都在亮,到处都在嘀嗒。可是,演习时却只能依靠地图作业,演习中,不敢使用新装备,名义上是说怕损坏价格昂贵的新装备,实际上怕是根本不懂这些新东西,心理上惧伯,惧怕失去控制权!再这么下去,a师就成清末的八旗兵了。”范英明道:“基础训练上,a师没有放松。”方英达说:“我清楚。你带一团,不足一昼夜推进一百多里,二团去救”师指“,一个半小时走了二十多公里,都可以参加马拉松比赛。可这有什么用?单凭人多势众和匹夫之勇,是很难打赢高技术局部战争的。军、师一级主官,能看懂这些原着的,凤毛鳞角哇。”英明用钦佩的目光看着方英达,“我们一团,也没有几个人能啃动这种原文专着。”方英达紧接道:“眼睛不要只盯在你的一团上。作为一个优秀的军人,要随时做好挑重担的准备。要努力使自己成为复合型指挥官。”这时方怡穿看睡袍,梳着头发倚在门框上插话说:“这么说,英明能逃过这一难了?”方英达问:“什么难?”方怡道:“冒进争功呀。”方英达道:“如果就演习论演习,应该给范英明行政严重警告处分,应该给朱海鹏行政记大过处分,应该给楚天舒撤职处分。这就看陈军长是怎么整顿了。”方怡央求着:“在这种节骨眼上,你就忍心看陈皓若惩治你的爱将?”方英达不在乎他说:“我的档案里,处分也有七八个。英明、那天和你在河滩说话的是不是朱海鹏?”范英明说:“是他。如果给他个记过处分,他就会决心脱军装了。他这也是给你们出个难题。你们给的答案不合他的意,他就要来个道不同不相与谋。”方英达脸一沉,“怪不得他敢迟迟不来见我。”大院里响起低沉的熄灯号声。
方恰走到范英明身边,伸鼻子嗅嗅,“你去洗个澡,换洗衣服在床上放着。头发酸臭酸臭的。”范英明起身走出了房间。方英达欠欠身子,像是还想问范英明什么事。
方怡甜甜地一笑,“爸爸,你是想问点朱海鹏的情况吧?问我好了,我比英明清楚。”方英达嗔怪道:“就你鬼!我的部下,你难道比我还了解吗?”方怡拉一把转椅想坐下,迟疑一下走到方英达身后,给方英达捶着背道:“看你的什么部下了。朱海鹏去年死了妻子,只剩个老娘和小女儿在老家相依为命。你们的政策又不允许带老娘随军。忠孝不能双全,朱海鹏就想脱军装了。”方英达说:“我有点官僚了。说下去。”方恰道:“从他捅这么大的娄子看,我猜他是铁了心要走。他不来见你,是因为他不在你的军区。演习结束当天,他就回家尽孝去了。”方英达站起来认真看着方怡道:“小三,你什么时候又对朱海鹏感兴趣了?好像关系……”走过去掩了房门,“可不能……”方怡道:“老爸,你别紧张,这决不是什么桃色事件。我对他感兴趣不是一两天了。要是你们部队的形势短时间没有大的改观,明年春天,你的爱将朱海鹏将会出任我们昌达公司的总经济师。公司董事会已经专门研究了引进朱海鹏的专项报告。”方英达摇摇头。
方怡问道:“老爸是怀疑小三的眼力呀还是怀疑朱海鹏的能力?我认为这件事已经十拿九稳了。”方英达说:“朱海鹏去当一个有两三亿资产大公司的总经济师有点屈才。这个人,一旦再有战争,会比你老爸有出息得多。这件事我不答应。决不能放走朱海鹏。”方怡自信地笑了,“爸爸,我也不说你一个中将这么夸奖一个上校合不合适。现在是和平时期,你又无法把朱海鹏冬眠起来。所以,我必胜利。你可以开出巨大数额的空头支票,但你付不出朱海鹏现在就需要的现金。”方英达再摇摇头,“小三,你到底不是男人,你也太小看老爸了。”方怡娇甜地一笑,“爸爸,咱不争了,谁赢都不出咱方家的门。你早点休息。记着,一周内你必须抽出半天时间去医院查体。要是你失信,我就敢一个月不让你看见龙龙。”说罢。出了书房下楼去了。
范英明穿好外套,把脏内衣裤装进一个袋子内拎上准备连夜往部队赶,一出卧室,就碰上换了睡衣、准备洗澡的方英达。
方英达说:“早点睡吧,明早我还想和你谈点事情。”拉开浴室门进去了。
范英明只好又回到卧室,盯住床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去拿了床头柜上一个相框,对着儿子亲一口。然后,范英明打开衣柜,拉出几个被褥,在地板上又搭出一个地铺。范英明正拿一个床单想法把中间隔开,方怡进来了。
方怡关上门,背靠上去,两手交叉抱在胸前,冷嘲道:“订堵墙不是更好吗?看一眼都下想看了。”范英明把床单朝地板上一摔,瞪着眼睛说道:“够了够了,我看够了你的戏。你不是要的这种效果吗?”方怡咬着指头,眼睛里浸出泪光,喃喃道:“吵了几年,就是没个完。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做了几千日夫妻,你数过了吗?”范英明哀嘆一声,顺势坐在床沿上。
方怡流着泪说:“我真的就那么讨厌?我们总是还过过几年美好的生活,这些说忘就能忘个一干二净吗?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在最后的一段,我们还要相互伤害。
范英明揪揪头发,开始整地。“方怡冲过去,夺了被子,抓住范英明的手,仰着狂放的脸,泪眼看着范英明的脸,呢喃着:”这张床,这张床的美好你真的忘完了吗?你真的连,连我的身子也厌恶了吗?“猛地转身扑到床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范英明看了一会、右手试着一伸一伸、终于伸过去、伸过去变成一把梳,梳着方怡的黑瀑布一样的头发。
a师的演习检讨会完全陷入就事论事的怪圈之中。条桌会议把人与人的距离缩短到蹙眉、冷笑、不友好的眼神都能尽收对方眼底的程度,全部的矛盾都在这里白热化了。军长陈皓若一人端坐在条桌的一端,两边以黄兴安、刘东旭为首,按职、衔依次就座。因副师长秋天刚去了国防大学学习,加上赵中荣的参加,两个阵营恰恰分在两边。左一排依次坐着黄兴安、高军谊、赵中荣、简凡等,右一排依次坐着刘东旭、政治部田主任、范英明、三团团长王仲民等。
二团团长简凡担任主攻,一出手就针针见血。“a师蒙受奇耻大辱,我认为是因为一团的抢功冒进引起。司令部已派人查清,蓝军当晚行动路线,完全在演习计划中属于一团的防区之内。抓住了主要矛盾,这次整顿的目的就明确了。”高军谊接着助攻道:“一团前突太快,当时导演部就注意到了,并两次进行提示。可一团并没有改变原定计划。问题已经很清楚。”赵中荣当了二传手,耷拉着脑袋说:“如果是团与团间的对抗演习,一团的行动敏捷是优点,应该嘉奖。可这是一个师在演习。”二团长王仲民接道:“既然是一个师演习,把责任归为一团不合适吧?二团、三团如果协作得好,也能完成演习任务。要说检讨,应该先从演习方案检讨起。我们团作为预备队,安排的位置离主战场太远了。”黄兴安道,“不要扯远了,要抓主要矛盾。”简凡又一次强攻道:“我有一个疑问,想请范团长解释一下。一团这次冒进,有点特别,恰恰在你们团突然冒进的时候,c师的战场微波监视系统也调试成功了。这是不是太巧了?”刘东旭严肃他说:“简团长,虽然这是一次检讨会,但不能没原则。如果没有根据,这么说就过分了。检讨的目的是为了把部队建设得更好。批评的目的是为了团结。”简凡说:“我当然有根据。二团攻到河谷时,范团长正好和朱海鹏在一起。朱海鹏出现也太巧了。我当时判断蓝军可能有阴谋,请求一团配合行动,范团长一口拒绝了。这些反常,不能不让人放在一起考虑。”范英明终于开口了:“这次演习的失利,一团应负全部责任。一团的责任应由我一人来负。至于简团长的疑问,我无法解释。组织上可以调查清楚的。如果整顿的目的只是找演习的失利原因,用不着二团三团一起陪绑。我的错误,组织上可以做降职。撤职处分。”赵中荣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容,“范团长像是有些牴触情绪。没必要过分夸大自己的失误嘛。你要真犯了这么大的错,方副司令当天就撤你的职了。”范英明说:“那好。我也帮二团找点失误。如果二团不是那么慌张地去救”师指“,楚天舒的主力恐怕也找不到”师指“。”简凡生气道:“这是什么逻辑,见死不救的,倒有资格指责捨己救人的。二团是与一团没法比,二团损失一个营,一团抓了一个半连的俘虏嘛。”王仲民说:“”师指“当时并没危险,二团为什么摆出救人的架势,这倒是个疑问。”简凡急了,“王团长,你这是什么意思?”陈皓若再也听不下去了,一拍桌子喝道:“够了!太不成话。你们都该洗洗脑子。整顿工作暂停。等传达过军委扩大会议精神再搞。”一个人大步朝外面走去。
赵中荣慌忙站起来,追上陈皓若问:“军长,明天还去不去c师?”陈皓若走向黑色奥迪,“你没听见?整顿暂停,回军部。”检讨会的场面,确实出乎陈皓若的意外。如果演习取得了所谓的圆满成功,庆功会又是一番怎样的场面,陈皓若不难想像。部队肯定存在着大问题,可这个问题根源在哪里,一时竟看不清楚。难道是在歌舞昇平的生活里泡得太久了吗?如果明天就来了真的战争,这支部队是继续铸造常胜军的辉煌,还是表现得不堪一击?这关系部队存亡的问题,根本无法从这样一场演习中找到答案。是生还是死,这个问题显得空前醒目起来。
c师呈现出的是一番尝到甜头后的景象。尽管上级对演习的最后评价尚难断定,但这并不妨碍几千人获得扬眉吐气的感觉。自师长常少到普通士兵,都在用行动表达着对前几年选择的卧薪尝胆道路的不悔。用更文学的手法来表述,那就是他们品尝到了成就感的回味无穷的滋味。从蔬菜大棚到养殖场,到处都能听到欢快的小调。训练场上,号子和喊杀声,似乎也突然间像吃了兴奋剂一样雄壮了几分。藉此东风,c师准备一鼓作气依靠自身的能力,把ci系统也建立起来。演习结束一周,一卡车定购的电脑被运到了师部门前。
常少乐像一位老农民看滋滋生长的庄稼一样,叼着菸捲,蹲在台阶上,看着卸货的一群士兵。江月蓉一身戎装,指挥战士把微机往大楼里面抬。
常少乐喊过来一个中尉,“你整个车,去县城搬个几十箱饮料回来。
江月蓉打趣道:“铁公鸡也拔毛了。”常少乐笑道:“物有所值,为什么不?事实胜于雄辩,全师再不会有人说这是糟蹋钱了。”江月蓉道:“这个自动化指挥系统建立起来,你们师的战斗力还能提高三成。不过,放在世界范围内一比,只能算小康。”常少乐说:“海鹏说这只能算温饱。咱这个师电子通信能力太差,雷达只有六七部,电台不过两百部,差远了,美军一个陆军师、有七十部雷达,近三千部电台。要是我有这么多东西,敢跟任何一个师叫板。”接朱海鹏的绿色越野吉普穿过一片蔬菜大棚,向师部驶来。江月蓉的眼睛开始追随那个小绿点。
常少乐偷眼看到,笑笑、换了一副面孔说:“海鹏来不了啦。方副司令大发雷霆,要”陆院“追究他的责任。”江月蓉神色大变,转过身问道:“是真的吗?早上你不是说你们军长在a师发了火,已经取消了整顿?”“当然是真的。”常少乐去帮助战士抬箱了。
江月蓉跟过来回:“那他不是只能转业了?”常少乐忍住笑“转业?太便宜了。我看恐怕要让他复员。”江月蓉嘆口气“这也是命。那他不是连c市也待不下去了吗?”常少乐笑了,“江总,你看看那是准?”江月蓉脸一红,说道:“你还是他的朋友呢,尽咒他出事。我要告你的状。”朱海鹏一脸倦意,拎着一个鸽子笼走了过来。老远就说:“老常,你真是催命鬼,你总该让我回”陆院“打整一下。”常少乐笑着,“《国际歌)怎么唱的?趁热打铁才能成功。演习还是个悬案。这时不借东风开船,等风向一变,我下野你下台。只能抛锚了。我这个人,等不得。伯母的病怎么样?”朱海鹏说:“演习前一天发的病,听说很吓入,我到家已经大好了。听司机说,方副司令只是骂了a师,没点我们的错。这是个好兆头。”江月蓉从朱海鹏手里拿过鸟笼,看着两只白鸽子说:“丫丫呢?长漂亮了吧?”朱海鹏咧咧嘴,“就那样。一个丑丫头。”江月蓉问:“海鹏,你带着鸽子干什么?搞什么新式武器?”不知下觉中,江月蓉竟把“海鹏”叫出口了。
朱海鹏道:“丫丫这个丫头,迷上了养信鸽,非要让我带两只不可,说是这两只已经成功飞过四千公里,让我平安到达后,放一只回去报信,说比信走得快。另一只呢,叫我养着,再回家时放回去,说让它在路上和我做个伴儿。”江月蓉感嘆道:“多懂事的孩子。我家银燕从来只会想她自已。”朱海鹏说:“银燕才多大,钢琴都练到六级了。将来银燕肯定比丫丫有出息。”常少乐咂咂嘴,“果真是只谈女儿,你们快去后山放鸽子吧。上午只有粗活。有我钉着就行了。”江月蓉拎着鸽笼朝后山走,朱海鹏也只好跟了过去。
江月蓉问:“你是不是真的要下决心脱军装。”朱海鹏道:“恐怕别无选择。”江月蓉问:“要是上边肯定了你在c师的试验,你还是非要离开c市不可吗?”朱海鹏根本没细想江月蓉的用意何在,按照自己的思路说:“有个眼力很好的朋友说我作为中国军人,早生了五十年。这话让我想了很多。越想我越觉得悲观。”江月蓉问:“你是不是觉得舞台太小?”朱海鹏道:“我只能有限度地影响一个师的历史,而影响不到全局。”江月蓉抿抿嘴,“野心不小。”“月蓉,”朱海鹏道,“你千万不要认为我信仰什么不想当元帅的上校不是好上校,是我的思想无法找到盛放的现实空间。不是这次演习,我这些年的心血,仍流不到明处。常师长再支持我,毕竟只是一个乙种师呀。现在建的这个系统,在c师这个空间,不过只能加快一些军用文书、报表的传递,从实质上,仍属小儿科。靠一个师生产自救搞高科技,动不了大手术。所以,我想我在军队的发展空间已经没多大了。”江月蓉含情地瞟了朱海鹏一眼,“要是命运安排你指挥一个军区的兵力呢?”朱海鹏笑道:“那得先等你当了总参谋长。”江月蓉蹲在半山坡上的一片草丛里,从鸽笼里捧出一只鸽子,举过头顶说:“你快点飞吧,丫丫在等你呢。”白鸽子站在江月蓉的掌上,咕咕叫着,脖子一抻一抻,扑稜稜直飞起来,在空中画过一条银亮的弧线。江月蓉就势跪在地上,痴迷地看着鸽子,神情奇异。突然,鸽子在空中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体朝山上坠落。江月蓉惊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朝鸽子坠落的方向狂奔。朱海鹏开始并没在意,喊一声:“山上,别跑——”接着就感到不对劲儿,江月蓉几个趔趄,最后竟连滚带爬地扑向远处。
朱海鹏拎着鸽笼追到,只见江月蓉泪流满面地一手托着鸽子一手轻轻地捋着鸽子的羽毛,朱海鹏不敢问别的,蹲下来关切地看着江月蓉。
江月蓉吃力地一笑抹一把眼泪说:“银燕这个名字是她爸起的。他是一个优秀的试飞员。银燕周岁生日那一天,他就这样栽了下来。三年了、我不敢看见飞机。”朱海鹏把江月蓉扶起来,接过鸽子,说:“能有你这样一个妻子,他该满足了。”他抬眼望着蓝天幽幽他说:“丫丫的妈,是一辆卡车带走的,她去城里给娘抓药。可我总不能怕车吧?月蓉,鸽子会重新飞起,我们要相信它。鸽子鸽子,你要听懂了,就飞个样子给月蓉看看。”鸽予似通人性,脖子一扭一扭,似乎在说:看我的,一振双翅,高高飞起,带着哨声在空中盘旋一圈,然后折向北方。
朱海鹏伸手拍了一下江月蓉,一语双关他说,“我们应该比鸽子更坚强。回去吧。”江月蓉涨红了脸,指指身上沾的斑斑点点的黄色泥土,羞怯地一笑:“你先去、我到师招待所换换衣服。常师长那张嘴,看见了不知会嚼出什么舌头。”朱海鹏脸一热,拎了鸽笼就走。
江月蓉喊道:“鸽子给我,我拿到招待所找点东西喂喂它。”朱海鹏下山时,看见一辆白色的卧车向师部驶来。这辆车与他有什么关系,将对他的生后产生什么影响,这时谁也不清楚。他在细品的只是和江月蓉走近后,心里莫名的充实。
方怡毫无疑问已经走入这个社会变化最快、最富朝气和活力的领域,并在这样的领域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了。在与父亲争夺朱海鹏的秘密战争中,方怡充分运用了主动出击等攻击性战法。白色奔驰500直奔常少乐而去,在距常少乐不足半米远的地方夏然止住,一个问候随着飘出车窗:“常叔叔,果真是你,想吓你一跳也吓不住。”常少乐故作惊讶地叫一声:“小三呀,敢开车撞常少乐的,也只有你方小三。大经理光临,是不是准备贊助一批电脑呀?”方怡道:“小三小三叫得多亲热!一百台电脑的大买卖,怎么就想不到小三了?贊助几台不是不可以,先买一百台昌达电脑否则免谈。”常少乐咂咂嘴,“长着伶牙俐齿的铁算盘,常叔叔斗不过你。你这个大忙人,来我这山沟沟里有何贵干?”方怡撇撇嘴,“心里想着我是夜猫子进宅吧?我来这里找一个人。”常少乐问:“大资本家到军营找人谈生意?”方怡说:“算是一笔交易吧。朱海鹏在吧?”常少乐眼珠子一转,道:“朱海鹏正在c师搞项目,我得知道这笔交易对我们这个项目是利是弊。”方怡笑道:“怪不得爸爸夸你常麻秆长进了。我来找朱海鹏商谈关于他前途和命运的大事。”抬腕看看表,“常叔叔。他在师里呀在团里?我耽误不起时间。”常少乐讨价还价说:“咱们换个情报,这样更合你的脾气。怎么样?”方怡眯着好看的丹凤眼,“不就是想知道我爸怎么夸你嘛。他说你年届半百变法,露了点大器晚成气象。不再是那个当不了师长就撂挑子的愣头青了。我是在客厅偷听的,绝对可靠。现在该你交货了。”常少乐心里暗喜,嘴上却说:“我知道我是枣核解板,不是大材料。不是问这个。”方怡抬眼望见了朱海鹏,转身上车,“常叔叔,你可欠我一笔债哟。”一踩油门,去拦截朱海鹏。
常少乐摇头自语道:“这种闺女顶仨儿。”方怡剎了车,看着朱海鹏说:“看什么看?不认识了?快上车,跟你商量个事。”朱海鹏迟迟疑疑不肯上车,问道:“什么事?”方怡说:“关于你前途和命运的大事。”“伸神秘秘的。”朱海鹏上了车,“电脑价格大战正酣,你跑这儿干什么?”方怡慢慢开着车,“没看错你,能一心十八用,快成精了,电脑价格大战也没跑出你的视野。”“你来得真及时。”“我去车站接你,路上堵车,才让c师先接走了。又去了一趟”陆院“,所以比你晚到半个小时。”“是不是又让我当义务救火队队长?”“佩服,真佩服你没有好奇心。一不问我怎么会知道你的行程;二呢,搅得一个集团军上下不安宁,也不向我打听红墙内对你的态度。”“你会说的。”方怡嘆一声:“这叫一物降一物,没法,你这次弄险,时候赶巧了,我老爸跟起码五个核心人物夸你有超前意识,和军委建军思想正好一致。”朱海鹏淡淡他说:“你老爸做得对。”方怡猛一踩剎车,扭头道:“还有呢!你还得收穫个记过处分。”朱海鹏道:“也在预料之中。我身为军区演习观察组副组长。搅黄了一个皆大欢喜的演习。”方怡长吁一口气“下午我还有个谈判,不和你磨嘴了。你这些品性,怕是你ma遗传的。”朱海鹏直起身子问:“你究竟想干什么?”方怡得意地一笑“你终于起了好奇心。我要不要告诉你呢?”朱海鹏拉开车门说:“我不听了。”方怡伸手把朱海鹏拽住,“好好好,我斗不过你。我派人给你带了三万块钱,想让你好好尽尽孝,谁知人到你家,你刚走。你老娘一分钱也没留。”朱海鹏问:“直说了吧,你想让我干什么?”方怡道:“你老家的不动产,价值不足一万元留着修故居嫌早了些,我想让你借遭受非议的机会,脱掉军装,到我们公司当总经济师。要是受不了女人领导,做出公司董事会认可成绩,我当你的助手。”朱海鹏认真打量了方怡,“我承认这是个很有诱惑力的建议。恐怕有不菲的待遇吧?”方怡说:“四室一厅房子,迁移老太太户口,小丫丫进最好的小学读书,一辆六缸皇冠或者奥迪,年薪第一年十万,正式签合同后二十万。”朱海鹏拍拍脑门,“我值这么高的价吗?”方怡说:“房子不是送,车子是配的,第一年加年薪加迁移户口等,公司付出二十万。董事会採纳过你去年提出的救火方案,对你的评估是:如由朱海鹏出任总经济师,本公司纯利润可望净增一到两个百分点。本公司去年利税后纯收入为八千二百万。就按一个百分点算,这是拿二十万买八十万的交易。很合算。”朱海鹏沉思良久道:“方总,真心实意地说,这是一个能彻底把我从俗务中解救出来的一揽子计划。不谦虚地说,本人入贵公司,公司纯利肯定能净增三个百分点以上。但坦白他说,我感到有点突然,不敢贸然答覆,请你给我一个月考虑时间。”方怡意味深长他说:“我们是婚前好友,以后一起走的路会很长。只要你离开部队后第一选择是昌达公司,你可以考虑三年。”朱海鹏说:“谢谢贵公司信任。”方怡伸出手道:“握个手吧。没记错的话,我们有十年没握过手了。”朱海鹏看着白奔驰渐渐远去,心里后悔道,“该劝劝她不要轻易放弃范英明。”江月蓉穿看一件火红的毛衣,出现在常少乐面前,发现朱海鹏不在,心里多少有点怅然。
常少乐笑嘻嘻道:“军装这次没有脏嘛。”江月蓉已经发现了白色奔驰,没接常少乐的话,问道:“来了贵客。你也不去迎接?”常少乐说:“是方家小三,不知来找朱海鹏密谈什么事,神神秘秘的。”江月蓉问:“准是方家小三?”常少乐道:“方副司令当军长时,三个女儿都跟着他。老伴文革中死了,几个女儿都有点野小子气。”江月蓉冷笑一声,“早不是野小子了。如今是c市商界女强人。和总裁一起接儿子,蛮有女明星的味道嘛,样子挺风流的。”常少乐顺嘴说道:“十五六岁就不野了。风流嘛,也倒真风流。二十四五岁时,迷得范英明、朱海鹏这种数量级的人物都五迷三道。”江月蓉边开一个箱子,边说:“朱海鹏还有这种经历?”眼睛不时朝车里甩出眼风。
常少乐也不知江月蓉为啥要开箱子,过来帮着忙说:“海鹏在家娶媳妇,恐怕与方小三选了范英明有关。”江月蓉清清楚楚看见方怡拉了朱海鹏一把,强笑了笑,说:“到底是女强人,什么事都敢干。”又把箱子封好,一捂头说:“常师长,我有点头疼,回去吃点药。”常少乐看看白奔驰,看看地上的微机,看看江月蓉的背影,猛打一下脑袋,嘟囔道:“真糊涂!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干什么!”“师长,”一个参谋从楼里跑出来,“方副司令员电话。”常少乐忙跑了过去。
参谋说:“他已经挂了。”“为什么挂了?”“方副司令发了脾气。”“为啥发脾气?”“我说朱主任不在,他就发了脾气。”常少乐吼一声:“立正!你连这个事都复述不清吗?从头儿简单点说。”参谋立正站好:“九点二十分。梁秘书打电话到值班室问朱主任在不在,我按你的指示,告诉他说朱主任不在。十点钟,方副司令亲自打电话让找朱主任,我刚说不在,他就说让你挖地三尺也要找到朱主任。”常少乐一跺脚,大步走进办公楼。
朱海鹏返回来看见大楼前空无一人,自己一个人上山去了。
方怡的一番话,确实不能等闲视之。是走是留,该考虑了。若留在部队以眼下中国的物质基础,很多计划只能是纸上谈兵,自生自灭。美国一架b——2战略隐形轰炸机,造价高达五亿美元。有了这种飞行半径达两万公里的战略性武器,才有美国现代高科技战争理论的高度。在这方面,根本无法与美国同行公平竞争。留下来实际上等于放弃了在商场上一搏的绝高起点,昌达的总经济师宝座,决不会空着等他三年。但走?容易吗?朱海鹏需要认真想想。
方英达急于找到朱海鹏,是因为秦司令员和周政委回军区后,第一个常委会就是要听他汇报集团军演习的情况,他想在开会前听听朱海鹏的意见。十点多,他走出办公室,对梁平悦:“你等常少乐的电话,不要打给他。演习的事还没个结论,他竟敢这样干!”军区在家的常委已到了六个。方英达坐下后,会议就算开始了。
一头花白的秦司令员说道:“老方,听说你最近晕了两回,你也太玩命了。”周政委接道:“老方,我和秦司令来这里时间不长,形势逼人,咱们军区工作上不能落后,你的身体就显得更加重要。”方英达说:“暂时还见不了马克思,不过是血糖低点,胃炎犯了,这最后一班岗,我还能顶下来,请你们两位班长放心。”秦司令员道:“我和周政委在北京,就听说集团军的演习出了点问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让a师立一个耻辱碑?”周政委补充说:“还有违抗演习命令的事。”方英达说:“事情说简单很简单,一个乙种师的加强团,装备一个全军一流的战场微波监视系统,没按演习计划,竟把一个甲种师当猴耍了,吃掉a师一个营,打掉了师指挥部。”秦司令员问:“a师这次演习,是不是带了全部先进的装备?这些年在a师身上,投入可不小哇。”魏参谋长道:“微波监视系统甲种师今年才开始陆续装,c师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方英达说:“朱海鹏主持设计,钱是c师用菜和猪羊鸡换来的。违抗演习命令是实。但若没这个高科技的监视系统想违抗命令也不能。”秦司令员眼睛炯炯放光:“用南泥湾精神自觉搞科技强军,思路不错,效果也有了,这也符合初级阶段的中国国情、军情。”周政委接道:“大方向是符合军委扩大会议精神的,应该充分肯定,引导得好,可以有力促进全区科技强军、质量建军的重点工作。但也不能不注意里面的自由主义和极端民主化倾风违抗命令就是这种错误倾向的表现。对这件事要一分为二看待,主要责任人应该负责。”方英达忧心忡忡地道:“a师暴露出的问师,更应该引起高度重视。几十年没打仗了,以往在训练上也表现得生龙活虎,可硬是对付不了一个犯规的团。所以,我认为处理这件事情要相当慎重。这个演习本来有做戏给我们这些人看、讨个欢喜的意图,从本质上与c师做的事有矛盾。深一点六,是新旧观念的冲突。若单从一场演习看,错在c师。若从如何才能打赢一场战争上看,错就在a师。”秦司令员道:“分析得很有道理。”梁平进来对方英达耳语一番,方英达站起来走出党委会议室。回到自己办公室拿起话筒说道:“你竟敢欺上了。我不听你解释,下午我要见到朱海鹏。你要做好挨板子的准备,同时,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压了电话,神情肃然地走向会议室。
江月蓉因看见方怡拉扯了朱海鹏,看什么都觉得灰头灰脸起来。回到招待所自己的房间里,慵懒地朝床上一躺,辗转反侧的样子表现了情场失意时女人惯常呈现的风景。能眼睛盯住天花板思忖时,江月蓉苦笑了一下。这苦笑似乎解释着这样的心理活动:朱海鹏是你的谁?你犯的哪门子的酸!三年了,这么过不是很好吗?男人嘛,谁能抵挡得了方怡这种女人。这时候,她已经忽略了朱海鹏做出的是下车的姿态,只觉得一个刚刚忘情地拍了她肩膀的男人,转眼间就能和另一个女人打得火热,很跌份儿。躺了一会,江月蓉意识到这样思想都很无聊,站起来准备以若无其事的姿态重新投入工作。这些年,她正是狂热地工作以填补丈夫去世留下的巨大空间。走到房间的一面穿衣镜前,上衣的火红狠狠地刺痛了她。她想起来自已三年都没有穿红衣服了,仿佛这时才明白自己已从内心背叛了在丈夫灵前的誓言。她极其厌恶地把红毛衣外套剥了下来,狠狠地摔到床上。这时,她听到了敲门声。
朱海鹏把江月蓉当成红颜知己期待已经有些时候了。江月蓉今天第一次叫他“海鹏”,让他感到开端良好。放鸽子的一幕,让朱海鹏一步跨进江月蓉心灵的深层世界中了,再看这个女人身上保持的对男人世界的距离,就觉得如口嚼橄榄,回味无穷。忠诚、坚贞、赤诚、热烈,这些好女人的味道,纷纷涌向舌尖,争先恐后让他品尝。面对方怡大手一挥抛出的巨大的现实诱惑,朱海鹏心里多少有点乱,在山坡上走了好久,仍理不出个头绪。他来找江月蓉,目的就是想借这个女人如水的沉静,帮他作出取捨。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江月蓉会给他一张冷冰冰的脸和如同陌路的眼神表情。
朱海鹏问:“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江月蓉没表示请朱海鹏坐下的意思,生硬他说:“谢谢,我很好。”朱海鹏没太在意,不请自坐,仰脸看看江月蓉一身感受不到暖和的白套装,关切他说:“昨天下过雨,很阴冷,把外套穿上吧。”江月蓉竟顺从地套上了红外套,一句话脱口而出:“你真是跟总理一样的大忙人呀!生意是一桩接着一桩,真替你累得慌。”朱海鹏嘆一声:“真是多事之秋,你还要讽刺挖苦,乱得很。”江月蓉浅浅一笑,“保尔重会冬妮姬,心里自然是要乱一些的。我能理解。”朱海鹏恍然大悟似的说:“这些老皇历你也翻到了。也用不着瞒你,当年我曾被动地做了几天备选驸马。后来在常人看是一败涂地。就按这种说法,我这个六尺男人总还知道个覆水难收吧?”江月蓉心情突然莫名放晴,紧追不捨,“不是还有个破镜重圆吗?人家不赚吃回头草,你还讲究什么?”朱海鹏严肃起来,认真说:“这玩笑可开不得。我和范英明是对手,但更是淡如水的朋友,就是他后院红杏出墙,我也会视而不见。朋友妻,岂可戏?方怡找我,是谈一宗冰冷的交易。”江月蓉给朱海鹏剥了个桔子,关切地问:“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到底是怎么回事?”朱海鹏道:“她给我准备一个新空间,要我脱军装去当她的总经济师。铁算盘已经打出了结果,每年付我二十万,从我身上榨八十万。关键是她能把我老娘变成c市人。这恰恰是我最无能的地方。我若在部队不足千元的工资也无法养活老娘和丫丫。可这么做了,我实在又不甘心。所以就想听听你的意见。”江月蓉托看下巴想了一会,说道:“商品时代了,能做一个大商巨贾也不错。可见你的生命最美好的部分不是已经融进了这身军装了吗?你心里乱,我能理解。五年前,有朋友劝我脱军装,开个计算机公司,主管软体,我也犹豫过。我看等一等再给方小三回话,如果你在部队上升空间不再存在,那就从商。”朱海鹏兴奋地伸出手,“谢谢你的支持,就定下这个方针吧。”江目蓉犹豫了一下,伸出了手放在朱海鹏张开的手里。
常少乐推开半掩的房门,正好看见两个人拉着手,知场面不免尴尬,干脆双手捂眼,大咧咧走进,嘴里道:“我可什么也没看儿什么也没听见。”江月蓉脸颊绯红,说道:“你看见了就知道这不过是握个手而已。”常少乐笑道:“头不疼了吧?一握手肯定就不疼了。你们快收拾东西,车已经备好了。”朱海鹏问道:“怎么回事厂?”常少乐说:“方副司令一定要在今天见到你,一个小时内打了仨电话。梁秘书说秦司令和周政委昨天一到家,就提出开常委会专题研究演习风波。我看八成风向要变。”江月蓉忙去卫生间把泡在盆子里的军服拎出来,找个塑胶袋装好,手脚麻利地往箱子里装小东小西。
朱海鹏原地转着,一仰头说:“常师长,一定要按那天说的方针办。力保你这杆大旗不倒。”看见江月蓉碰掉一包东西,弯腰一拣,看清是开了口的一包高级卫生巾,江月蓉忙夺了塞进衣服里,合上箱子。
常少乐说:“海鹏,反正我的领导责任也跑不了。我也想通了,如果这样的事也不让干,我就早一点解甲归田。那方针改一改,把你洗干净留在部队更好。”朱海鹏边下楼梯边说:“可惜无法洗清楚天舒。你不要为我担心,方家三小姐已经为我留了后路。要是有调查组来,让楚天舒把责任都推给我。”常少乐问:“方小三给你一条羊肠小道?”朱海鹏说:“总经济师。干得好,方小三还准备禅让。转告楚团长,别为后路担心。”江月蓉打开车门,刚要放鸽笼,只听空中传来一阵鸽哨声,抬头一看,只见一只白鸽子凌空飞来,叫一声:“海肌像是那只鸽子。话音刚落,白鸽子跌落车顶摔在地上。
朱海鹏抢先一步捧起鸽子,看见鸽于右翅膀上有伤,说:“汽枪打的。”江月蓉慌忙找了绳子扎住鸽子的翅膀止血抱着白鸽子,一脸悲伤地上了车。
常少乐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朱海鹏说:“常师长,你就别送了。”常少乐道:“政委不在,我也不敢不奉诏就闯宫。时间来得及,我送你们到县城,请你们吃顿饭。海鹏,吉凶未卜,你要见机行事。”两辆轿车相跟着,驶向盘山公路。
■第四章军车在现代化都市的宽阔大道上奔驰。
江月蓉指着前面一个三岔路口说:“小孙,你在前面路口停下,宠物医院就在那条街。”司机小孙说:“江姐,拐一下送你过去,等会儿我再来接你。”江月蓉道:“不行,军区早上班了。你用不着接我,把箱子和脏衣服放到我们研究所传达室就行了。”红色桑塔纳紧贴着人行道停了下来。
江月蓉拎着鸽笼抱看伤鸽子下了车,走了两步,又扭头喊道:“等一下。”放下鸽笼,紧跑几步到一个售货亭买了两包口香糖,一杯菠萝味酸奶,隔窗递给朱海鹏。
朱海鹏说:“你买这些干什么?”江月蓉道:“压压满身酒气。劝都劝不住,硬要喝白酒,惹事。”朱海鹏感激地看着江月蓉,插了吸管喝口酸奶道:“喝白酒?还不是为自己壮胆。一个戎马几十年的中将,火速召一个捅了娄子的上校,我只好向酒借个胆了。”江月蓉叮咛着:“忘年交归忘年交,你能分清中将和上校的区别,不算醉汉。走吧。”看着融入车流的红色桑塔纳,江月蓉又为朱海鹏担心起来。想着朱海鹏八成要到方怡的公司,江月蓉心里又很不是滋味,轻嘆一声,弯腰拎了鸽笼,折向窄街,去找宠物医院。
朱海鹏在军区司令部大楼前的台阶下碰见了腋下夹个文件夹的童爱国。
童爱国问:“到机关办事还是找首长?”“见方副司令。”“你是热点人物,别往枪口上撞,我刚挨了一顿克,晾一晾再来吧。”朱海鹏无奈地耸耸肩,“老人家十万火急召见,是麻是辣是烫,都得吃,晾不成。”童爱国伸手拍拍朱海鹏的肩,没再说什么,匆匆走了。
梁平看见朱海鹏,马上把朱堵在走廊里,压低着嗓子说:“你可来了。上午会议于你不是十分有利,说话要当心。”朱海鹏一连遭遇三次真诚的关心,心里不觉一热,说了声:“谢谢。”
梁平拉住朱海鹏的胳膊,伸鼻子嗅嗅,“别离太近说话,最近首长对酒特别反感,好在你喝得不算多。”朱海鹏取下军帽,夹在左腋下,以手当梳理理头发,走进套间。
一面墙的防区地形图正中间,镶着石雕一样纹丝不动的中将方英达。地图两侧前,一边竖着国旗,一边竖着军旗。宽大乌紫的办公桌上,很显眼地摆放着一个古战车模型。整个房间呈现出庄重、肃穆、威严的气氛。
朱海鹏大声报告说:“副司令员同志,陆军学院战役教研室主任朱海鹏上校奉命赶到。”方英达动也没动,入定般地站着。
朱海鹏喉结滚动一会,再次报告:“副司令员同志,陆军学院战役教研室主任朱海鹏上校奉命赶到。”“听见了。”方英达慢慢转过身,冷峻的目光直射朱海鹏,“我没有听错,是朱海鹏上校,不是朱海鹏上将,一个中将,求见你这个上校可真难。”朱海鹏张张嘴,没有说话。
方英达走到办公桌前,两手撑在桌上,身体微向前倾,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朱海鹏,“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朱海鹏笔挺地昂首站着,不回答。
方英达冷笑一声,说:“以你的聪明,应该能想得到。”朱海鹏倔强地沉默着,硬不开口。
方英达火了,“你好大的胆,竟敢把军区批准的集团军演习计划视同儿戏。你说话呀!”朱海鹏答道:“首长训示,我正在聆明,不能说话。”方英达脸上掠过一丝笑容,“给你一个严重警告处分,不算莫须有吧?”朱海鹏道,“首长量刑太轻。朱海鹏愿为演习事件承担一切责任。违抗命令导致一个有光荣传统的甲种师丢尽面子,哪一项都该受到复员的处理。如在战时,该接受审判。”方英达踱过来道:“你很理智,不像是一时冲动走了这步棋。”朱海鹏道:“首长英明。这是朱海鹏处心积虑数年想做的一件事。看到演习方案,我就到c师进行了周密的策划。我的不可告人的目的c师师团领导始终未能察觉。出事头一天下午,我去煽动c师一团团长楚天舒实施这个计划。”“你为什么要死保常少乐?”“c师今天的局面,寄託着海鹏对中国军队未来的希望。戏剧性的结局,证明我的判断没有措。常少乐留在c师,我到了地方后,这希望就不会破灭。”“是不是小三找过你?”“今天上午,她亲自去c师请我脱军装,任昌达公司总经济师,年薪二十万。”方英达点点头道:“价码不菲呀!你真认为你在部队已经没了用武之地?”朱海鹏答:“不是。”方英达指着沙发说:“坐下。很高兴你有这个态度。这些年,我也有点官僚,对你面临的一些个人无法克服的困难缺乏了解。”梁平走进来给朱海鹏沏了一杯茶。
方英达道:“我找你来,主要目的不是批评你犯了错误,而是想听听你对科技强军、质量建军的认识。我对你的实践能力低估了,你能拿一个甲种师开刀,证明这些年你思考了一些全局方面的问题。”朱海鹏还不大适应这种促膝谈心般的气氮说:“是考虑了一些,毕竟站得太低。”方英达笑道:“你急什么?每一个将军都是由士兵成长起来的。说说看。”朱海鹏站起来,从办公桌上拿起一盒图钉,从一个盒子里抓一把红红绿绿的塑料佩走到地图前,钉了七八个牌子,然后拿起识图棒说:“方副司令,这就是我区自八十年代中期以来建立起来的含有高科技成分部队的分布情况。电子对抗团、快速反应师、特种飞行大队、特种技术侦察大队、陆军航空团。可以说,最先进的兵种,我区都具备了。自九十年代以来发展更为迅速。但是,它的总量还是大少了。你看它们整个像个什么形状?”站在门口的梁平脱口说道:“一盘散沙。”朱海鹏笑了一下,“言重了些,但形象。方副司令,恕我直言,我们在建立新型部队方面,存在着与经济建设上盲目引进类似的情况。”方英达站了起来,“思路不错,讲下去。”朱海鹏道:“这里面有一大部分兵种,放在我区,形象尴尬。有些仅仅只是证明我们也已经拥有,但基本上是为了展览给上级首长看的。在实战中它们能起到什么作用,常常被遗忘。”方英达道:“提法很尖锐。”朱海鹏继续说:“不幸的是,这些部队中有相当一部分,还未显示出优劣,恐怕就要遭淘汰。这样,当初建它就没有意义。科技强军、质量建军的目的,无疑是让这支部队能在高科技条件下打赢局部战争。高科技的发展速度很快,跟人学步是要挨打的。”方英达严肃他说:“你在c师搞出那个监视系统,是不是已经自信能战胜a师?”“就是a师动用了装备两年的自动化指挥系统,我也坚信c师一团必胜。”“你把话说得太满了吧?我不是批评你武器决定论。我这些天也在考虑这方面的问题,希望能把坏事变好事,借这次演习件促一促全区一线部队的进步。”“如果这次演习没有出现这个必然的戏剧性的结果,谁也不会轻易相信战场监视系统有什么大威力。如果一个乙种师拥有全区这些特种部队,它能打赢所有甲种师。”方英达眼睛一亮,“实践才能检验真理,你是不是个赵括,还需要打一仗才能定。”朱海鹏大喜,“那太好了。”方英达说:“天不早了,你先回去想想,明天陪我到这些宝贝部队走一走。到底以什么方式进行对部队的全面检验,也不是我一个人能走的。”朱海鹏走出办公楼,就看见拎着鸽笼在花坛边上踱步的江月蓉。天已是傍晚。
江月蓉迎上来关切地问:“怎么样?”朱海鹏说:“看来暂时用不着脱军装了。方副司令要我陪他视察高科技部队。方中将心中怕是已有个大计划,想让我帮他论证论证。”江月蓉大喜过望,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朱海鹏问:“你好像对军队有什么情结。”江月蓉边走边说:“我爸当了一辈子空军,离休前只是航校校长,空军大校。我哥在一次飞行事故中双腿致残,都没有圆将军梦,你过了这个坎儿……”突然住了口,低头走路。
这段话显然已经把朱海鹏当成自家人了。朱海鹏佯装没听明白,忙扯出另外的话题:“鸽子的伤要不要紧?”江月蓉道:“医生说恢复一周就可以了。你一忙不知又要忙到啥时候,我先带回去养着。”方怡的车悄然跟了朱海鹏和江月蓉一段,突然加速,一个急剎车停在路边。方怡喊道:“朱海鹏——”江月蓉淡淡地瞥了方怡一眼,拎着鸽子独自走了。
方怡问:“你跑回来于什么?”朱海鹏说:“你爸召见,不敢不来。”方怡盯着江月蓉的背影,说:“女朋友?不错嘛。医院的?”朱海鹏道:“别瞎说。合作者,信息工程研究所的高级工程师,电脑专家。”方怡说:“好像还因为破译密码立过一等功。拎着鸽子散步,很浪漫嘛。”朱海鹏说:“没什么事,我走了。”方怡道:“你也没什么事嘛,我送你回”陆院“。”朱海鹏说:“不用了。”撒腿去追江月蓉。
方怡双手扶着方向盘,望着渐渐接近军区大门的两个背影,目光复杂。
方英达在童爱国、朱海鹏的陪同下,视察了电子对抗团、快速反应部队、陆航一团,最后一站安排在特种侦察大队。
单兵飞行表演结束后,方英达走下运动场主席台,摸着一个单兵飞行器问朱海鹏:“这个兵种你知道多少?如果在战场上,你将怎样使用这支部队?”大队长任建国说;“这可难不住朱海鹏。”方英达瞪了任建国一眼。
朱海鹏道:“这是近距离侦察需要产生的一个兵种。它的作用是弥补卫星、电子侦察手段的不足,优点是飞行高度低,雷达不易发现,缺点是一次性飞行距离太短,对燃料的要求过高。在战场上,我只在近战时才会动用它,偷袭敌人重要目标。从发展前景上看,并不乐观,要不了多久,它的作用恐怕要表现在维护社会治安方面了。”方英达背着手在小运动场上走看,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几个随行下属:“无论怎样看,像a师这样的部队,才能体现中国军队的现阶段水平。它真的就无法对付一个高科技装备武装起来的团吗?不可能。不可能。”朱海鹏偷偷观察了方英达,试着接道:“a师也是一支现代化水平很高的劲旅。在局部战争中,a师完全可以承担一个方面的作战任务。它潜在的作战能力,只有在剧烈的对抗中才能磨鍊出来才能充分展现出来。如果把我们军区高科技含量比较多的兵种,按一定的比例,配属一个乙种师,其战斗力应该不弱于军事强国现阶段的甲种陆战师。如果这样两支部队进行一场无导演部的模拟实战对抗演习,一方面可以全面检验出我们甲种师的综合作战能力,另一方面,有可能寻找到一条立足中国国情的强军之路。”发现方英达等都在倾听,适时打住了。
方英达说:“说下去,这些不像是你忽发奇想的灵感。你把我引到这些特种部队,不就是想说这些话吗?”朱海鹏咧嘴笑笑,“是首长教导有方。海湾战争中,多国部队中的美军,损失最小。通常我们都只认为这是高科技因素的作用。高科技当然是决定性因素。我还发现一个重要的数字比,美军一年在训练中的死亡人数,是海湾战争的近八十倍。”童爱国道:“比八十倍还要多吧。九四年,美军训练中死亡人数接近三千。”朱海鹏道:“安全不是不用讲,但许多年里,在训练中,我们把安全已经当成了目的。我们的训练动员,频率最高的四个字是:不准出事。出事自然是指伤亡人员,损伤装备。这次演习体现得很充分。一个甲种师演习,让一个乙种师的团配合,强度不够,伤亡事件也就避免了。a师因怕这样一个演习会损害自动化指挥系统,”师指“进行的基本上还是地图作业。演习强度不够,问题也就不会暴露,遇上真正的战争,一切都晚了。”方英达没作评价,说:“回军区。”车上,似睡非睡的方英达问:“朱海鹏,你讲的可以在这种对抗演习中引入电子战、信息战,是纸上谈谈兵呀,还是有把握在无导演部的演习中表现出来,如果能,这种演习对科技强军、质量建军方针的贯彻,就会产生重要影响。ci、精密制导、电子战,被称为高技术战争的三大支柱,你要是能在一场演习中,充分展示ci指挥系统和电子战的巨大威力,你就是人民的大功。
朱海鹏回答:“我知道立个军令状也没用,就看首长敢不敢下这个决心了。这几年,我的理论研究基本上都想伴着实践进行。说句吹牛的话,在思维上,我和美军的军事理论家比已经不差什么了,前年我开始进行中国式的数位化士兵试验,同年,美军也把数位化作为十九项优先发展的高技术中的重点。说到实践,我的物质基础就太差了。”方英达说:“你急什么?综合国力增强后,你的基础也就会好起来。”朱海鹏道:“我只是感到等不得了。”方英达道:“紧迫感来自于对与先进部队存在巨大差距的认识。只要是好的建议,军区党委肯定会採纳。给你二天时间,写出一个基于我军区实际的可行性报告,童部长用两天时间加上补充意见直接交给我。停车。朱海鹏你下去,这离”陆院“很近,给你节约点时间。”朱海鹏下了车,敬礼向方英达告别。
方英达道:“这个报告如果真的可行,我就推荐你担任合成蓝军司令。”朱海鹏看着眼前这个城市,心里鼓荡着金戈铁马般的豪情。他走到一个公用电话旁,拨通了江月蓉,对着话筒说:“方大将军果真有大计划,我有幸成了这个计划的起草人。七十二个小时内,我不会打搅你。”江月蓉在那边说:“祝贺你。周六下午,我们到中心广场放鸽子。”朱海鹏一拍脑袋说,“鸽子伤了,丫丫会为我担心的。”江月蓉道:“我第二天就给丫丫发了电报,还讲了鸽子的伤情呢。你放心当大秘书吧。”朱海鹏兴奋异常,放下电话,吹着口哨、沿着一条田间小道,朝陆军学院走去。
方英达回到家里,心情格外地好,叫小保姆给他倒了一杯干白葡萄酒,小口抿着,低声哼唱前苏联歌曲《喀秋莎》。正唱着,方怡回来了。
方伯听父亲用俄语唱歌,抿嘴一笑,“爸,今天遇到什么喜事了?”方英达孩子气地笑笑,“中将方英达,在与女儿小三争夺朱海鹏的战役中,已彻底取得战场主动权。你说该不该唱支歌庆贺庆贺?”方怡脱了外套,走到方英达身边问:“你那些不知能不能兑现的支票,竟能说动朱海鹏?”方英达得意他说:“一个信誉卓着的人,开出的支票完全可以作为现金进行流通。这个朱海鹏,值得下大本钱和你争一争。这几天他帮助我下了一个重大决心。”方怡看见半杯葡萄酒,端起来说:“爸,你这个人好了伤疤忘了疼,怎么又偷喝酒。”方英达央求着:“小三,就这半杯,我那点胃炎,早好了。老爸高兴,赏我喝了吧。”方怡摇摇头说:“那你答应明天上午到总医院去查体。你已经超两天了。”方英达说:“三天前不是下部队了嘛。好,我答应你。”夺过酒杯,一饮而尽。
方怡用抹布仔细揩揩茶几,咕哝一句:“农民就是农民,连个茶几都擦不干净。”方英达把脸拉长了,“小三,你这种毛病就是改不了。你老爷也是农民,辛亥革命才进城做丝绸商人。你爷爷不是遇上军阀混战,咬牙当了兵,最后当了将军,还不得回去当农民!不要认为咱家就高人一等,这不好。”方怡赔着笑说:“爸,我错了,改还不行?”方英达嘆了一声道:“龙龙可是有一段没回来了。你跟你公公婆婆的关系还很紧张吧?”方怡支吾说:“最近公司事太多,我看你也太忙,就没去接龙龙回来。小市民嘛,给点甜头,关系还能处不好?”方英达摇摇头说:“你哪来这么些毛病,这很不好,你要注意!英明和你的关系,早不如前几年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要反省反省自己。你能在商界走得这么顺,那是靠你爷爷和昌达老掌柜的交情,不要以为自己了不起,那样的话,早晚会成孤家寡人的。”方怡换了一张笑脸,“爸,你批评得很对,就要吃饭了,你消消气。”方英达只好坐下,说:“小三,英明是有血性的人,心伤不得。这两天你让他回来一趟。我要和他谈谈。我六十三了,马上就退了。陈皓若五十五,常少乐五十三,黄兴安四十九,二十年内都得退。”方怡说:“这世界离了谁,地球都照样转。你还是珍惜自己的身体,少操点心。”方英达眼一瞪,“胡说!我能不操心吗?二十年后,这部队就是范英明、朱海鹏这一代入掌握了,不看着他们成熟起来能放心?”小英喊道,“爷爷、姑姑,开饭了。”方怡搀了方英达说:“爸爸,今天日子不好,咱爷俩谈什么都没共同语言。咱们不如今晚都装哑巴吧。”方英达终于笑了起来。
外面,已经夜暗。
江月蓉如约带着鸽子来到c市中心广场,等了很久不见朱海鹏,因广场新扩建不久,加上前些年环境污染严重,偌大的广场,看不见自由飞翔的任何鸟类。江月蓉拎的两只鸽子就格外引人注目。一个牵着五六岁小男孩的老者,被男孩拉着,一直若即若离追随着江月蓉。
小男孩忍不住他说:“爷爷,我可以和鸽子玩一会儿吗?”老者道:“要是阿姨愿意,你当然可以和它玩。”小男孩仰脸问:“爷爷,把我的蛋糕分一点给鸽子吃好吗?”老者从手提兜里拿出一块蛋糕递给小男孩。小男孩紧跑几步,追上慢慢走着的江月蓉,怯生生地仰脸喊一声:阿姨——“江月蓉转过身,目光扫了几扫,终于找到了小不点,笑吟吟地弯腰问:”小朋友,你喊阿姨有什么事?“小男孩举着蛋糕说:”我餵鸽子行吗?我看它们饿了。“江月蓉蹲下来,放好鸽笼,伸子拍拍小男孩的头,”你餵吧,它们真的饿了。“老者拄着拐杖走过来,慈眉善目地看着餵鸽子的孙子,感嘆一声:”不用笼子装就好了。这么大个广场,应该有成群的鸽子。“江月蓉站起来,熘了一眼广场,”老伯,听说这个城市从前还有鹭鸶,吃饱了,也会飞到老广场上来。“老者悠悠地嘆道:”不怕人的鸳鸯,我只是像他这么大时在锦江边上见过。成群的鸽子在巴黎留学时倒是常见。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得上。“小男孩问:”阿姨,你这鸽子会飞吗?“江月蓉说:”当然会飞,它们不是一般的鸽子,能飞回几千里外的家。“小男孩说:”你让它们飞飞好吗?“江月蓉看看挤在高楼缝缝中的夕阳,说:”当然可以。“蹲下来,托出一只鸽子。
鸽子咕咕叫两声,两翅一振飞了起来,鸽哨声引得小男孩拍着手直跳。另一只鸽子自己跑出笼子,跟着飞了出去。
江月蓉叫一声:“糟糕。”这时朱海鹏喘着气跑过来接道:“没关系,这样它们路上好有个伴儿。”江月蓉拎上空笼子,扬扬手和小男孩告别,边走边说:“你一向很守时,出什么事了?”朱海鹏道:“下午听说方副司令喝酒喝住了院,赶到医院看他,耽误了。”江月蓉忙问,“要紧不要紧?”朱海鹏说:“人没见到,估计问题不大。他的胃前一段不太好。”“你的报告上面有没有反应?”“护士说,方副司令上午还在病房看材料,我估计就是这个东西。如果军区下决心搞这次大演习,我想请你做我的助手。”江月蓉笑道:“还没当司令,就开始组阁了?我能帮你干什么?打仗的事我可一窍不通。”“我想把信息战引入这次演习,这可是你这个计算机软体专家的拿手戏。如果演习中能出现信息大战,意义就大了。”“这可能需要奇才、怪才,我恐怕只能编编加密程序。你别说,还真有这样的人。”朱海鹏眼睛一亮,“是准?我把他借过来。”江月蓉说:“晚了。所里前一段出了一件事。一个叫程东明的年轻人,搞密码的,和在银行工作的妻子打赌,说他一周内可以把省工行自动取款机的软体密码破出来。”“破出来没有?”“你听我说嘛。没破出来怎么能用一张只有三百元余款的卡取了五万块?小两口看着五万元一夜没睡,第二天去投案,银行的人还认为程东明是说疯话。程东明只好当场试验。”“他现在在哪里?”“能在哪里?等待军事法庭审判。”“这个人我要了。”“你开什么玩笑!”朱海鹏笑道:“试试总行吧。他的犯罪动机不恶。事后又自首了。给他提供个立功赎罪的机会,立了功,还能为部队留个怪才。”江月蓉嘆一句:“你这是什么脑袋。”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一脸怒容的方怡从后面大步赶来了。
方怡在朱海鹏背上拍一掌,大声说:“你比兔子跑得还快。”转身笑着对江月蓉说:“江小姐,我想借用朱海鹏一个小时,可以吗?”江月蓉错愕地看着方怡,没说话。
朱海鹏说:“方总,有话你尽管说。”方伯说:“这笔帐得单独找你算。”江月蓉勉强笑笑说:“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谈吧。”说着,急急地低头走了。
朱海鹏气得原地打了一转,“三小姐,我躲也躲不掉,你不在医院侍候老爸,找我算什么帐。我不记得欠你什么。”方怡指指马路对面的咖啡馆道:“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找个安静地方再说。”朱海鹏只好跟着方怡去了咖啡馆。天还没黑,咖啡馆里冷冷清清,只有他们两个顾客。朱海鹏知道军装太扎眼,脱了上衣放在条椅里边。
方怡冷笑道:“穿着军装陪女朋友在市中心广场放鸽子招摇,就不怕人说了?”朱海鹏说:“这么说你在跟踪我?”方怡说:“在军区总医院我就发现了你那辆破车,一直追到中心广场。我爸总把你视作忘年交,可惜他还不知道你重色轻友。”“你——”朱海鹏长吁一口气,身子朝后仰着,眯着眼盯着方怡看。
方怡用怨中带恨的目光迎上去,“重色轻友还太轻”我看你是谋官害命。“朱海鹏正要发作,小姐把咖啡端了上来。
方怡眼含泪光,“你不该煽动一个即将离休的老人做一件他力所不及的事。再藁一次大演习,你不过只是一个当配角的蓝军司令。我真不明白,在你眼里,松下幸之助、比尔·盖茨竟比不上一个一辈子打不上一仗的将军。”朱海鹏说:“眼下我只是军人,我只能做一个军人应该做的工作。”方怡说:“你知道我爸为什么住院吗?”朱海鹏说:“喝酒把胃病喝犯了。”方怡说:“那杯酒是因你喝的!胃病?他是肝癌晚期!”朱海鹏惊问道:“你说什么?”方怡流泪重复道:“肝癌晚期。”朱海鹏听呆了,喃喃道:“不可能。”方怡擦擦眼泪,“确诊了。上午他看了你的什么报告,下午就吵着要出院。朱海鹏,你应该明白,只要演习被批准,我爸这条命就算交待了。”朱海鹏说,“能不能手术?”方怡说:“只有让这个演习流产了,才能让他多活两年。”她拿出一百块钱放在桌上,“我见你就是给你说这事,你看着办好了。”站起来独自走了。
朱海鹏望着一盏雕花吊灯,心中一片茫然。第二天一大早,他驱车去了军区总医院。方英达已不在病房。朱海鹏赶到方家。保姆小英说方英达上班去了。再到办公大楼,发现方英达并不在办公室。
梁平拿着一叠文件走进来,看见是朱海鹏,说道:“你也太性急了,这种耗费上千万的大演习,几天时间定不下来。”朱海鹏悔恨他说:“都是我的错。你们为什么不劝他住院治疗呢?”“我们?”梁平道,“你的消息蛮快。住院治疗?专家会诊的结果,无法手术,只能保守治疗。我能劝他住到医院去?他说他没病。又不好把病说破。只好由着他。”朱海鹏说:“这可怎么办?”梁平说:“秦司令让他住院,刚才他还跟秦司令发了脾气。秦司令部没办法,只好让他参加上午的常委会,汇报大演习的设想。”朱海鹏走到党委会议室门口,伫立倾听,只听方英达洪亮的声音响着:“不能等,不能靠。我不看到a师真正的作战能力,死不瞑目。该到下决心的时候了。”朱海鹏含着眼泪从虚掩的门缝看一眠,只见一团雪白在屋内跳动着,跳动着。他迈着有力的步伐,穿过走廊,走出办公大楼,心里只有一个愿望:不能让他死不瞑目。
范英明回部队后,心境越发变坏。方怡身上表现出的让他不可捉摸的复杂或者丰富,让他感到震惊。他无法想像一对爱情己死的夫妻还维持打牙祭一样的性生活将会对他的性格产生什么影响。在他看来,正在详细商谈离婚事宜的夫妻,再滚到一张床上,比现今流行起来的找情人更加污秽。这些天,他想得最多的,还是如何设法尽快结束自己的婚姻。藉助和怡婚姻的庇护才混到a师主力团团长位置的流言,已经伤及他的自尊,如果日后再传出他为了爬到师级位置,不惜流泪下跪,央求方怡把婚姻维持到方英达下野,那就无法昂着男人的头颅在这世界上行走了。至于方怡提到方英达的绝症,范英明已经认为是方怡捏造的。捏造出这个病的目的,自然是不想承受对范英明落井下石的流言。他不相信身体强壮,一个月前还能喝半斤五粮液的方英达会得什么肝癌。如果这个绝症不存在,再在方英达面前装什么恩爱夫妻,就毫无意思了。为了彻底把自己洗个清白,他在一天上午,伴着窗外战士们的喊杀声,起草了一份离婚协议书和一份检查。写完这两个东西,范英明决定这个星期回c市,把自己和方怡关系的真相告诉方英达。
范英明走到训练场,看了特务连操练,不时纠正战士们不规范的动作。看见刘东旭政委和唐龙一起下车走了过来,范英明迎上去给刘东旭敬过礼后,眼睛仍朝路上看。
刘东旭问:“你看什么?”范英明说:“军里来不来人?”刘东旭说:“军里来人干什么?”范英明道:“处理演习的事呀。”刘东旭说:“军区没有进一步指示,师常委会就事论事搞了个处理意见指定我找你谈一谈。事情就那点事情,准备给你一个行政严重警告处分。我知道演习的问题很复杂,可是,能摆到桌面上的,只有一团的冒进。”范英明无奈地笑笑,“太轻了,降职、撤职都不过分。”刘东旭说:“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我今天来找你,是为另一件事。军区下一步可能要组织一次甲种师和一个新编合成师的对抗军事演习。唐参谋,你把你知道的情况讲讲。”唐龙道:“这个演习构思,是朱海鹏陪方副司令视察军区特种部队后形成的……”范英明打断道:“又是这个朱海鹏。上次屁股还没擦净,又折腾起来了。”唐龙笑道:“已经擦干净了,朱海鹏自己要了个行政记过处分,楚天舒也停职反省了。”范英明用明显讥讽的口气说:“唐参谋挺清闲,从哪儿弄到这么多重要情报。”唐龙低垂看眼继续说道:“我有个同学在”陆院“战役室,另一个同学在c师司令部。这次演习,目的是在一场模拟现代局部战争中,检验一个甲种师的综合作战能力。听说这回不再设导演部,对抗会很激烈。”范英明眼睛倏地一亮,接着又变得黯淡起来,“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内幕。要争这个任务,也是刘政委和黄师长的事。”刘东旭说:“范团长,军事我不大懂,但我感觉到这会是a师一个机会。上次演习伤了a师元气。咱们要齐心协力,争到这个任务。这个演习是方副司令抓的。”范英明说:“政委,你要是命令我去找方副司令,我不敢不去。我自己是不会去的。请原谅我现在无法解释为什么。”举手给刘东旭敬个礼道:“政委。要是就这两件事,我就不陪你了,十一点三营搞实弹演练,我得去看看。”刘东旭说,“我是顺路来看看,你忙去吧。”范英明说走,真走了。
唐龙人一下就蔫了,嘆道:“听说朱海鹏要出任蓝军司令,能和他唱对手戏的人,咱们师我只看好范团长。他提不起精神,我看咱们还是用不着争了,争来也是白搭。”上次演习,是刘东旭来a师后参与的最主要的工作,结局却是大败,作为师党委书记,刘东旭心情很沉重。按照一般规律,这种大挫折,只有大胜才能消除它的负面影响。从这一点看,下一步大演习,a师必须争到一个主要角色。唐龙这么悲观,有点出乎刘东旭的意外,他认真说道:“唐龙,没这么严重吧?”唐龙自信他说:“政委,信不信由你。演习不设导演部。与实战已经没什么两样。说句不该说的话,咱们师师团一级军事主官,除了范英明勉强能跟朱海鹏过着外,其他的都无法同场较量了。”刘东旭将信将疑地看看唐龙道:“你没提供有说服力的证据。还是要努力把演习任务争过来。走,回师部。”拉开车门又说:“范团长最近好像不正常,该找他谈谈。”这时,黄兴安和高军谊也得到了军区要搞大规模演习的消息。
高军谊放下赵中荣的电话,走出参谋长办公室,去了黄兴安的办公室。上次演习,黄兴安叫他去导演部,高军谊心中很不高兴。种桃树的过程,大家吃住都在桃园,摘桃子的时候却被支走了,当然不会高兴,但还是二话没说就服从了。演习的结果让高军谊暗自庆幸过。接着他又为自己庆幸a师失败暗暗自责。作为一个自当士兵开始,没离开过a师一步的老兵高军谊很珍惜a师的荣誉。两年前,军里搞一次比武,高军谊和b师参谋长较劲比赛军事五项,甩手榴弹把胳膊都摔脱臼了。可两年后他竟能面对a师失败感到高兴。这巨大的反差,让高军谊自己都害怕起来。他承认自妻女以随军的名义,从陕北小镇曲线迁入c市后,自己对个人得失考虑太多了。可不考虑能行吗?女儿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在社会上已闲逛一年多了。妻子桂玲所在的轴承厂,这几年每况愈下,已经开始靠贷款给下岗职工发生活费了。桂玲作为军属,自然还在岗位上,但工资还不够开支娘俩在c市的基本生活。高军谊想升成正师职,说不上有什么野心,恐怕更多的是考虑正师比副师每月多出的几十元钱。黄兴安不动,他就动不了。a师不打个翻身儿黄兴安就没法动。这个帐,高军谊很快就算清了,也很明白赵中荣这么快就把消息告诉他的用意。范英明挨了处分,赵中荣升任a师参谋长的机会就多了一些。
高军谊说:“老黄,军区还要搞演习的事你听说了没有?”黄兴安道:“我正想找你商量这件事。朱海鹏和常少乐把我们逼到绝路上了,这个机会不好好抓住,想翻身可难。咱关住门说,毕竟人家把装甲车开到了咱的指挥部。这口气不能咽下去。”高军谊道:“b师钱师长已经给赵处长打了招呼,也要争这个任务,还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全区有八个甲种师,都知道这是个露脸的机会,咱们刚刚败过,要尽早做准备呀。”黄兴安嘆了一声,“军中无小事,这话真不假,一个闪失,干啥都硬不起来。”刘东旭走进来道:“哪个地方硬不起来了?”黄兴安站起来,迎上去道:“刘政委,还要演习的事你知道吗?”刘东旭说,“我正想找你们说这件事。咱们师争不到这个任务,三年翻不过来身。”黄兴安一拍巴掌道:“打好了,马上就能翻过来。你围着首长转的时间长,点子多,你看咱们该用啥法子要来这个任务?”刘东旭道:“攻心为上。一旦演习的事确定下来,我们就先造声势,把士气先鼓起来。方副司令、陈军长都是a师的老师长,心里肯定希望a师能从失败中尽快走出来。要从这里做文章。”下班的军号响了。
黄兴安说:“吃饭去,咱们边吃边谈。”范英明正端着饭碗,在三营训练场地和战士们一起吃饭。边吃边用筷子另一端在地上画出几个三角图形,对几个中尉少尉讲着:“步坦协同作战,不能硬搬教科书训练。如平地推进,步兵应在三十度小扇面内跟进。坡度越大,扇面越大。但不能大于六十度。培养出这种意识,战时就可以减少百分之十五的伤一堆嘻嘻哈哈吃饭的战士发现了一辆白色小车向这边驶来。
一个中士手搭凉篷看着,嘴里说,“乖乖、还是个奔驰,我的乖乘还是个女的。”一个下士说:“靓,还是个靓妹子。”中上拍拍一个上等兵,“是不是你那个歌手小蜜来找你呀。”下士说:“下来了下来了,哪个狗ri的,艷福不浅呀。”三营长认识方怡,快步走过去,朝下士屁股上踢一脚,恶声骂道:“混帐!都给我闭嘴。”扔下饭碗迎了过去。
范英明站了起来,嚼着饭,看着和三营长说笑的方怡,心里想:她来这里干吗?
三营长大声喊,“周班长,来份饭。”转身对方怡说:“嫂子,将就吃点吧。”一个上士报告说:“营长,饭、菜都吃光了。”方怡笑道:“不用客气,我和你们范团长说几句话就走。脚下有四个轮子,还能饿着了。”范英明放下饭碗,转身朝树林那边走,走了两步,停了下来等方怡赶上。
下上一屁股蹲到地上,哀嘆一声,“完了,干了两年,一句话全完了。”中士安慰道:“别怕,刮的西北风,团长不一定能听到。”下士说:“团长听不到,营长咋就听到了?”三营长吃着剩下的饭,边嚼边骂:“瞧你们没出息的熊样!一句玩笑都听不得,能当团长?听见了,或许就把你这个下士记住了。”几个战士吐舌头的吐舌头,挠头的挠头,都压低了嗓子嘻嘻地笑,目光又都小心谨慎地朝小树林熘一下熘一下。
方怡有些不屑地看看一身尘土、满脸污垢的范英明,说:“当了团长再干连排长的活,而且乐此不疲,恐怕难成大器。毛泽东戎马大半生,可没摸过几回枪。”范英明道:“十个将军十种带兵方法。我也没想成多大气候,你大老远跑来,恐怕不是来看我如何带兵吧?要么就是改变了主意?”方怡说:“爸爸的病确诊了,肝癌晚期。我到卧佛山去找一种石头,顺便来告诉你一声。这里离c市不过一百二十公里。你自己又会开车,希望你能每周回去一趟。”范英明踢踢脚下的石头,“这里也叫卧佛山,这种石头也能治癌。我早听说过。”方怡拉下脸,“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没事干了,咒我爸早死呀?”范英明说:“好好好,我们别争吵,我信还不行吗?肝癌晚期,肝癌晚期。”方怡噙着眼泪说:“范英明,真看不出来你的心是石头长的。爸顶多还有一年时间了……”范英明央求道:“你别这样,战士们看见了不好。你要我怎么办吧。”方怡说:“明天是星期六,你回去把我爸的病告诉你爸你ma,把龙龙带回去,以后每个星期六,龙龙都在我家过。”范英明说:“以后我每周往家里打个电话问候问候爸行不行?你不觉得再待在一起已经很不合适,相,相当别扭了吗?”方怡没明白范英明的意思,说道:“这有什么不合适?你我一天不解除婚约,你就是方家的女婿,女婿到岳父家度周未,有什么?”范英明发急了,打着手势比画道:“你知道,我这个人大正统,思想一点也不解放。我回去不合适,晚上走吧,爸要起疑心,不走吧,又怕你抹鼻涕掉眼泪,心一软又要做那种事。我,我怎么说呢,我觉得这跟偷人一样,你能习惯,我不习惯。”方怡怔住了,脸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哆嗦着,指着范英明,半天说不出话,眼泪无声地流着,终于出声了,“好,好,范英明,我明白了。”突然间怪笑起来,笑得浑身直颤,“闹了半天,我在你眼里已经是个偷人养汉的女人了。”范英明忙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千万别误会了。”方怡大声说:“你不要解释了。算我瞎了眼。”那边,几个战士又在小声嘀咕。
“像是吵起来了。”“团长也真是的,娶了这么好的老婆……”三营长大喊一声:“集合——”战士们纷纷跃起,迅速在营长面前徘成四行。三营长又喊:“向右转,跑步走。”方怡一扭头,转身走了。范英明悔恨地望着方怡的背影,张张嘴,扬了一下手,最后什么也没做,慢慢转过身,向训练场走去。方怡红杏出墙的传言,他早听妹妹讲过多次,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不信的。今天说出这种话,他感到吃惊。这不是表示他已经信了这种传言了吗?
范英明度过一个辗转反侧之夜,决定回c市看看方英达。如果方英达真的病重,为了回避方怡,不去看老岳儿,就太自私了。
范英明叫过来参谋长焦守志,说道:“老岳父病了,我得回去看看。你要钉紧点,节假日容易出问题。”焦守志说:“你昨天都该和嫂子一起回。老爷子膝下无儿,身边只有一个女儿,有个病灾全依靠你呢。看你黑着脸,昨天下午也不敢劝你。”范英明问:“你消息挺灵嘛。谁说的?”焦守志笑道:“一个团不就一个团长?团长夫人大老远来看团仇饭没吃上一口,临走还抹了眼泪,这不是天大的事?”范英明没再追问,打开车门拿了抹布擦着挡风玻璃说:“城市兵多,离县城又近,以后各连节假日外出人员再减少两个。发现谁到发廊洗头,半年内不准外出。都是寸头,用得着到发廊洗吗?发廊可是事故高发区。”焦守志说:“憋紧了也不好。城市兵难管理是不假,可这五年,没弄出一个大肚子也是真的。我当连排长那些年,这种事一个营每年都有一起两起。”范英明瞪着眼说:“那是谈婚嫁,真真假假也有点情。现在要出,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丑闻。军区可能要搞大演习,紧点好。”焦守志忙问:“多大?”范英明上了车,关上车门道:“一个甲种师对一个混编师。甲种师肯定要a师上。”焦守志说,“咱们师刚吃了亏丢了人。”范英明高深莫测地一笑,“正是因为吃了亏丢了人,这任务才跑不掉。正是我们挨了处分挨了批,主攻团才非一团莫属。”焦守志两眼放光:“咱就先搞封闭式训练。”范英明把车发动起来,沉默了好一会几才说:“基本功用不着再练了。朱海鹏这次是踩到鼓点上了,各领风骚三五年呢。听唐龙说这次不再设导演部,这肯定是朱海鹏出的主意,他这是欺野战部队无人!”焦守志惊得张着嘴,“没有导演部,那不是和打仗一个样了?”范英明嘆道:“可惜咱们只是一个机械化步兵团。这两天照常休息,我回来后再商量。总不能让朱海鹏把风光全占了吧。”范英明赶到方家,方英达正满面红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纸。
方英达问道:“部队不正在搞整顿吗?”范英明说:“爸爸,工作都安排了。听说你病了,我抽空回来看看你,好点了吗?”方英达哼一声,“一点小病,吵嚷得满军区都知道。我的身体我知道。这些小事,不要整天老放在心上。人吃五谷杂粮,哪能没个病?医生总是爱小题大作。”范英明观察了一会儿,确信方怡说了谎,过去坐在方英达对面。点头说:“是,是。”方英达放下报纸,“你回来得正好。前一段演习的事,听说给你记个警告处分?”范英明说:“是的。”方英达说:“不要觉得是受了委屈。上次演习,暴露了许多问题。暴露了问题不可怕,解决就是了。朱海鹏提了个思路,准备把全区尖端部队抽一部分装备一个乙种师,和一个甲种师对抗一下。昨天常委会定下来做这件事,已经安排训练部、作战部搞方案了。你觉得哪一方胜算大一些?”范英明谨慎他说:“那要看是个什么方案。”方英达说:“这次不设导演部,双方都可以拼出全力。一个武装了许多高科技武器的乙种师,突然侵入一个甲种师的防区,引发一场局部战争。基本思路就是这个。”范英明说:“如果是这样,我还是投甲种师一票。”方英达说:“说说理由。”范英明道:“一个甲种师的防区,面积有几千平方公里,地形有山地有丘岭有平原。拿a师来说,有三个步兵团,一个坦克团,一个高炮团,一个摩步团。这些主干部队,完全可以构成梯次防御。如果这些主力部队在战略性空中打击阶段没受重大损失,有一半的制空权,在防御战中,还是有实力和任何一个师对抗的。”方英达点点头道:“它的指挥系统、通信系统,这些年也有大的变化,战斗力和反应能力应该不错。我同意你的判断。这样一场演习,指挥员就显得至关重要了。英明,你认为黄兴安指挥a师与朱海鹏指挥的合成师作战,胜算有多大?”范英明道:“原谅我不能回答。”方英达笑了起来,“是我不该这样问。这场演习,实际上是一次考试,目的是发现十年以后军队核心的指挥员,应该把最优秀的选拔出来。这事就不说了。英明,这一年多你好像变化很大,话也不多了,劲头也不足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范英明支支吾吾:“爸,你,我没什么变化,和往常一个样。”方英达嘆道:“你瞒不了我。你和小三之间恐怕存在着大危了。是不是呀?”范英明嗫嚅着:“这,这……”方英达大声说:“你给我站起来!一个上校团长,连面对家庭危机的勇气部没有,能带好部队吗?”范英明牙一咬,心一横,看看方英达说:“爸,一年前,小怡就提出分手的问题。”方英达说:“你的意见呢?”范英明说:“开始我感到意外,不同意。过了一年,我想明白了。我们已经没有多少共同语言了。最近我们正在商量分手的事儿,因为你的身体,小怡说等一等再说。”方英达背朝范英明站着,望着窗外的一双老眼一片迷茫。感情上,他无法接受这个委实有点残酷的事实。过了很久,他用发颤的声音说道:“龙龙怎么办?”范英明答道:“小怡坚持由她带。”方英达猛地转过身,冷冷说道:“他是个有残疾的孩子,你们不知道?”范英明狠着心道:“我和小怡都不想再维持下去了。我想我知道怎样做父亲。”方英达坐下来,右手下意识地摸着茶杯盖子,低头了好一会儿,抬起头说:“好样的,你有勇气接受我的女儿的挑战,证明我没有看错你。婚姻失败了、也是败仗。希望你还是一个成功的军人。”范英明说:“我,我取点东西就回部队。”方英达摆摆手,没有说话。小夫妻走到这一步,肯定有其必然的原因,方英达也不愿细问。可是,他实在又不想看到他们分手。方怡的婚姻,毕竟浸透着方英达的许多心血和十分隐秘的希冀。妻子淑娟临终前还把没和方英达生个儿子看作一生最大的遗憾。方英达也不是没有这种感受。让三个女儿都当兵,都嫁给军人,不正是方英达希望家族里军人血统能延续下去的委婉表达吗?十多年了,方英达已经习惯了把范英明当儿子看。这个婚姻一解体,方英达不是要饱尝愿望落空的失败么?
方英达没有说什么,并非是对最钟爱的三女儿的婚姻听之任之。只是他心存希冀,愿意把小两口的矛盾,看成是牙和舌头问出现的免不了的碰撞。他怎么也想不到,十几分钟后,局势就急转直下了。
方怡带者碾好的石粉回家,发现院子里停着范英明的车,满腹狐疑地迈上台阶。走到门口,她停下来想着怎样在家里面对范英明。保姆小英跑出来给方怡开门。
方怡问:“爷爷在不在?”小英没回答,自言自语说:“爷爷的车开回来就更威风了。菊子在的那家,只有一辆车,她还回去嚷嚷得全村人都知道。”方怡说:“间你爷爷在不在,说这些干什么。”小英闪到一边,连声说:“在哩,在哩。刚才还和姑夫说话哩。”方怡把石粉拎进客厅,装着笑脸问:“是不是英明回来了?”方英达把报纸放低了点,“在楼上收拾。你拎的这是什么东西。”方怡找个水果箱子放好石粉,“我给你找的治胃病的石头。一大泡三道,要不了仨月,就能把你的病治去根。”方英达放下报纸,霍地站起来,“不喝,不喝,我没有病,喝什么喝。以后你们的事我不管,我的事你们也不要过问。”方怡慢慢直起身子,“爸,你这是怎么了?早上还好好的、是不是生我的气?”方英达冷笑一声,“我敢生准的气?你是跨国公司的大老闆,他是……”父女俩都看到了拎个旅行包下楼梯的范英明,三个人都僵在那儿。
方怡问:“你这是要到哪儿去?”范英明没有回答看着方英达说:“爸,我回团里,你要多保重。”方英达不耐烦似的摆摆手。
方怡闪过去,伸手拦住了范英明,“你和爸说了什么?你怎么能这样呢?”范英明横下一条心说:“长痛不如短痛。报告放在床头柜上,你签完了通知我一下。”方怡咬着牙说:“小范,你胡说什么……”方英达抓起茶杯摔在地上,“让他走!我不想听这些。”终于抑制不住,大喝一声:“滚——”范英明拎着包,拉开门大步走出。
客厅内静极了,门晃出的轻微的吱呀声显得分外刺耳。方怡盯着门呆了好一会儿,慢慢转过身去。方英达像塔一样站在客厅中央,已经老泪纵横了。
方怡惊得身子朝后一仰,疾走两步,扑通跪在地板上,抱住方英达的腿,仰着泪流满面的脸,哭喊一声:“爸——”方英达微低着头,颤着手指,擦着方怡脸上的泪水,捋着方怡散乱的刘海儿,沉重而缓慢他说:“我方英达一生不轻言失败,在这件事上,爸败了。你们都没错,错在老爸。”方怡颤着声说:“爸,别说了。”方英达固执他说:“不,该说说。”方怡站起来扶着方英达坐在沙发上,就势跪在地上伸手抹去父亲脸上的泪珠,“你坐下说吧,千万别生气。”方英达说:“仗打败了,不找出原因,再打还要败。你ma死得太早。我又无儿,一直把你当儿看。你小时候越野爸越高兴。所以,长成大姑娘,小三就少了那些温柔。爸不该让你嫁个优秀的带兵人。你们太像,太像就相剋。”方怡说:“爸,我不后悔,也从未埋怨过你。本来,我也不想惊动你,可你突然就病了。”方英达拍着方怡的头,感嘆道:“你的孝心爸领了。你是不想让爸亲眼看见你的婚姻失败了。爸谢谢你。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方怡忙说:“在位的时间不多了。”方英达捧着女儿的脸说:“三儿,我戎马一生,难道还怕听到个绝症?小三,看着爸爸的眼睛,告诉爸,我这是什么癌!”方怡惊得身体朝后一仰,盯看父亲自信而刚毅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不由问道:“你都知道了?你怎么会……”方英达微笑着说:“我的身体我还不知道?不病则已,一病吓人。北京犯病,我就感到痛得异常。半杯葡萄酒能把我送进了医院,我就知道逃不过这一劫了。告诉我,医生说我还有多少时间?”方怡眼睛里又涌出两串不断线的泪珠,“肝癌晚期,还不能手术,少则半年多则一年,除非奇蹟……啊呜……”方英达厉声说:“不许哭!方英达的女儿叫个肝癌吓哭了,传出去像什么话?老爸最发愁到干休所那些日子。现在好了,不用去了,有这一年,看着部队大变样了,走了多干脆?不要对人说爸自己知道啥病,我命令你严守秘密。”方怡擦了眼泪,“那你也要答应吃药。”方英达说:“我答应你。还能指挥这么一场大演习,真好啊。小范要离开,就让他走吧。”方怡长吁一口气,善解人意地说:“可惜我不是个男的,让你失望了。我要能替你指挥演习多好。”方英达摇摇头,“你爷爷带兵与日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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