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这样对白糖糕呀,你以前不是很喜欢猫的吗?”柳桃正洗了头发,披散着晾干,乌发丝丝缕缕散满肩头,样子显得更小了。
李春看着就觉得还是她小时候的形容,分离的四年自己错失她长为少女的时光,真是天地间莫大的损失。他身上一热,心里一软,索性把她抱到腿上帮她梳头发:“觉得有点像做梦,小桃你明天就要嫁给我了。”
屋里屋外都是一片红,热热闹闹的。柳桃抿嘴一笑,靠他怀里闭上眼睛,时光绵长,情意浓厚。卧室里衣架上挂着一袭大红嫁衣,太阳照过来上面的金银彩线一片闪。这是织金坊的朱娘子送的,朱娘子却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平九这院子不在热闹地段,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样打探出柳桃暂居在这里来的,就平静惯常的一日她登门:“我其实就是想送大姑娘一套嫁衣,给大姑娘添喜。”
“可是我们以前并不很熟呀。”柳桃有些结结巴巴道。朱娘子是织金坊的招牌,为人高傲,但对自己一直很亲切。
朱娘子大约三十五六左右岁,容貌一般但一身皮肉皎白似雪,衣衫虽然颜色素淡但搭配得高雅出众,绣花更如画龙点睛让衣物与众不同起来。柳桃之前见过杨家母女针线,公平说走针构图配色都是个顶个的好,但跟朱娘子一比就少了一点雅意。
意境是个看得出好、但说不出好的虚东西,一线之差身价也就天隔地远,要不怎么有官用民用呢。
朱娘子笑着摸摸柳桃的后颈子,这动作很是有长辈对小辈的亲昵,她肤色洁白,但是一双手常年不离针线所以手指有茧子。柳桃缩了缩脖子,她倒不是嫌朱娘子手粗,李春手也粗,她只是不习惯不熟悉的人触碰自己,而且这动作怎么感觉自己捏白糖糕的后颈子一样。
“你娘当初请我给你姐妹教针线,你却病了。”朱娘子的话叫柳枝记起她刚跟李春分离的日子,一宿一宿的高烧不退,她病成那样,好了后也很长一段时间萎靡不振,朱娘子这头自然就没有能成。
“然后就是我到你家送嫁衣料子你把我拉到外面说那些话,我当时想柳家的大姑娘真的是个胆子大、性子直的姑娘。”
那十四岁的少女大眼睛里有不安,愤恨,忧伤,更多的是一份坚定。“朱娘子,我娘托了你给我做嫁衣,可不可以请你慢慢儿拖呢?”
一线金色的阳光照在女孩身上,她面颊和颈子细细的绒毛就像一个鲜嫩的水蜜桃,与她美好年华不相称的是她蹙着眉毛咬着嘴唇,满面愁容。
朱娘子不知道怎么就想逗她:“大姑娘,怎么个慢慢法?”
柳桃脚轻轻一跺,说出口:“今天没丝线、明天没珠子,拖个三年五载都可以,反正这嫁衣不见得用得上。”
柳桃想起往事也笑了。朱娘子带来的嫁衣在丫鬟的帮忙下在衣架上徐徐展开,就是在平家见惯了好东西的丫头婆子们都一起惊叹起来,满室都被华光照亮了,密实柔滑的大红缎子上图案是传统的牡丹凤凰,却又有所不同,金线串珠勾出轮廓,五彩丝线填色绣出片片羽翼。
嫁衣不外乎大红绣金,图案大片绣彩的少有,无他,怕夺了新娘子颜色。可这一套衣裙浓墨重彩,倒像是衣服衬了图案。而且上凤下凰,两两相望,凤张双翅,其翼煌煌,凰展其尾,其羽彩彩。
这份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不仅仅用了上好的缎子和丝线,用了最好的手艺,还有一份同为女性最真诚的祝福。
朱娘子微笑着说:“这是你那年来求我慢慢拖后我就拿出自己收藏的料子慢慢帮你做的。我想看有没有送出去的时候。”
柳家的大姑娘从小就和打渔的李春要好,谁个不知。
“要是你遵从了家里的意思还是嫁给杨家你的嫁衣我肯定是一直做不好的,反正喜铺多得是,你娘亲到哪里都能买得到一件现成的。要是你遂了自己的心愿,想必嫁得不会太顺畅,我就来添一点喜,叫大姑娘知道有人是祝福你们二位的。”
听到这里柳桃已经是潸然泪下。
朱娘子挽着她亲切的给她擦泪:“我和你差不多大时也有个巷子里一起长大的小哥哥,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是要嫁给他的,俩家口头也结了亲。我有一个小弟,自幼聪明,爹娘把他当成全部的宝和希望,养一个读书人多费啊,家底子不厚实的真是全家吃糠咽菜的供。”
“那年清水江水过了堤,沿河倒了一条街的房子,大家都遭了灾,他家不嫌弃我嫁妆都被水卷走,还送了一匹红绸让我自己裁嫁衣。可我的嫁衣还只画了线、没开始动刀剪爹娘哭着求我答应去与人作妾。”
“为了弟弟,为了门楣,为了祖先的香火和光荣,这些女儿都给不了,只有男儿。所以女儿家没有男儿家珍贵,姐妹是应该为兄弟牺牲的。”
“那些污大姑娘耳朵的事就不说了,不过是张家卖到李家,当我得了机缘从青湖织造府自赎出来时年龄已大,又曾为奴为妾,但也想着这世间若还有人能容你总应该是骨肉至亲,没想到家人看我如看到妖怪,门都不让我进,可每次来找我要月钱时却不是这副神情。”
“小弟已经考上了秀才,娶了个殷实人家的娘子,爹娘再满意没有,只等着抱孙,这和美的一幕多了一个我就不堪了。今天大家叫我朱娘子,可不是我原本姓朱,是织造府上教我针线的一位嬷嬷的姓,也是她把我介绍到织金坊。”
“我还有一技傍身,所以今天还能自活”朱娘子伸出自己一双因为劳作已经微微变形的手给柳桃看“只不过这一生没有欢乐而言,也没机会为自己裁完当初的嫁衣。当突然来了个小娘子坚持跟爹娘作对,我是佩服的。”
柳桃脸涨红了,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认为自己不对。
朱娘子慢悠悠的继续说着:“女子虽然心性坚韧但给的一方天地就这么大,多少女子不甘心却只能屈服。大姑娘能坚持自己,不论前路再辛苦也就无怨无悔。”
她理了理柳桃的衣襟袖口,动作和声音都有一种女性长辈的慈爱:“大姑娘要是不嫌弃,拜堂那天请我来喝一杯喜酒好不好?叫你那夫婿知道咱们女方也是有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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