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了就想吃点热乎的,李阿姨想着正是贴秋膘的时候,就煲了羊肉汤,配上刚出锅的烙饼,一人一碗。
正吃着,有人砸门。
天已经全黑了,又正是饭点,众人都纳闷谁这时候来串门。
李天乐去开门,院门一开,就听见大嗓门问:“周平在吗?”
李天乐刚想回一句“你谁啊?”周平已经听见声音迎了出来,到门口一看,果然是老郑,赶紧往屋里让。
到灯底下一瞧,老郑狼狈得不行,身上衣服皱巴巴的,扣子也全拧着劲儿,不知是怎么穿的,脸色也不好,泛着青,额角也破了,血凝成道子糊在脸上。他怀里还抱着刚五岁的甜甜,小女孩脸朝里趴着,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吓坏了。
李阿姨看见孩子就喜欢,伸手去抱孩子,说:“把孩子给我,你们到小屋说话吧。”
甜甜细胳膊圈着老郑的脖子,李阿姨要抱她,甜甜不干,紧紧拽住老郑,没掉泪,却露了个哭脸。
李阿姨直心疼,又怕弄哭孩子,只好拍拍甜甜后背,转头和李父回大屋歇着,给周平他们腾地儿。
“我在你这儿住两天。”老郑眼睛还红着,疲惫的抱着甜甜坐下。
看老郑的情形,周平也大致猜到,老郑估计是和家里闹翻了。他忙不叠地点头应允,领着老郑回自己家。
周平家的大屋一直空着,爹妈不在了,周平怕触景生情,就把家具物什能收的全收起来,空落落的屋里只剩了两把木椅和一个木茶几。周平现从杂物堆里把铁床架子翻出来,支好了搭上床板,从自己屋里整出一套铺盖铺在床上,这才算有个床的样子。
老郑想把甜甜放到床上,甜甜怎么也不松开手,搂着老郑的脖子哼哧哼哧的直委屈。老郑哄了半天,好歹是把甜甜安置在床上。甜甜蜷着腿坐着,瞪着一双大眼盯着老郑,他往哪走,甜甜的眼睛往哪转。
周平打了盆水,让老郑洗洗。老郑先拧了毛巾给甜甜擦洗,又胡乱抹了抹自己脸上,碰到伤口,疼得直呲牙,
翠翠老是受伤,周平家里的伤药备得还算齐全。摁住老郑,周平给他伤口消毒上药,口子不大,但看着挺深,周平劝他:“上医院吧,别感染了。”
“不碍事,死不了。”
又问老郑:“吃饭没有?”
老郑摇头,“我吃不下,给甜甜弄点吃的吧。”
周平回头支使李天乐,让他去端饭。
李天乐心里不痛快。他和周平因为李阿姨的关系,已经够束手束脚的了,老郑再住进来,真是连个温存的地方都没有了。周平本来就为了宁宁的事和自己拧巴着呢,现在更没工夫搭理他了。李天乐受不得冷落,脸早就拉长了,搬东西也重拿重放的,只可惜周平和老郑的心思谁也没搁在他那儿,楞是没发现李天乐甩脸子呢。
李阿姨回来,周平家就没开过夥,饭自然要从李天乐家去端。李阿姨听说要给甜甜吃,赶紧去厨房,热了碗羊汤,拿了两张家常烙饼,亲自端过来。
甜甜可能是饿急了,看见饭也顾不得害怕了,就着李阿姨的手,喝汤吃饼。
老郑看女儿吃好了,安顿她睡下,心里才稍微平静了些,不像刚进门时,心里烦燥压抑的厉害。
周平怕夜里冷,又找了一床被子送过来,老郑拍拍周平的肩膀,头一次对着周平说不出话来,周平踢了老郑一脚,写:“睡吧!还有明天呢!”
是啊,还有明天呢,没什么可愁的。
周平回自己的小屋,李天乐已经在床上四平八稳的躺好了。周平上前拽起他来,写了:“回自己家睡去!”
李天乐还真是有点惊着了,瞪圆了眼睛问:“你,你轰我?咱俩一个床上睡了快二十年了,你就为了那只狗熊轰我?”
周平不理李天乐的抗议,“甜甜在,让她看见咱俩睡一块儿,吓着她。”
李天乐扑过来,搂住周平,磨蹭着身子,说:“一个毛丫头,还尿炕呢,能懂什么?再说,咱俩现在还纯洁的跟白纸似的,有什么怕人看的。”
周平还是不同意,推着李天乐出门。纠缠半天,李天乐拗不过周平,只好乖乖听话,心里到底不舒坦,把周平拉到巷子里,黑影子里头亲了他半天,李天乐才觉得够本,放开周平,回家睡觉。
这么些日子,郑母天天和老郑闹,闹多了,老郑也皮了,对母亲的威胁哭喊多少有些左耳进右耳出的意思。晚上母亲又是一大套利害分析,老郑爱搭不理的,郑母气极了,就骂起了沈浩然。老郑也没有好耐性,就喊:“有事不找自己的毛病,别牵三扯四的。”
郑母哭着埋怨:“你不争气,倒来怪我?我说的话你听了一句吗?”
老郑不耐烦,回了几句嘴,郑母越发生气,就脱口说出了前些日子找过沈浩然的事,“下作!早说过不让你见他,你偏去,现在好了,都是他带坏了你。”
老郑听了这话,气得直抖,一掌拍在门厅的穿衣镜上,镜子当时就碎了,咔嚓一声,吓得郑母也不言语了。
老郑回屋抱出甜甜,对母亲说:“你沈家的门楣高,我们高攀不起,从今往后,我不是你儿子了,也省得你再寻别人的错处。”
老郑说完就要出门,郑母扑上去撕扯,怎么也拦不住老郑。郑母也急了,抓过门边立着的雨伞,没头没脑的打,老郑只护住甜甜,其他的也不顾不了。没一会儿,脑袋上淌下血来,郑母才住了手,僵了半晌,郑母牙缝里蹦出三个“滚”字,老郑才抱着甜甜出门。
老郑走的匆忙,连衣服都没收拾。本想去投奔沈浩然,走到半路又折回来,一来老郑因为母亲觉得没脸再见沈浩然,二来老郑怕自己去了,又给沈浩然招麻烦。也想过干脆去小鹿家住,这念头一闪而过,老郑觉得自己累了,现在没什么精力应付他。
带着甜甜也不能一晚上在街头晃悠,老郑也是下了狠心才腆着脸来找周平。周平这里,老郑也是不想来的,毕竟不是什么露脸的事,老郑心里也憋屈。周平的为人,老郑是信得过的,他准会留下自己,热接热待的,可老郑还是脸上过不去,心里更过不去。
老郑如今真可谓一穷二白。从家出来,只有裤子兜里的钱包丶手机带着,其他的只有一个甜甜。
老郑把钱包兜底倒过来,里面只有三百三十六块钱。这是全部家当。数了三遍,钱也没多出一张,老郑盘算他还有多少家底。
老郑名下原来有一套房产,离婚时老郑净身出户,只要了女儿的抚养权,房子自愿作为补偿给了前妻。郑母和儿媳妇一直不对盘,老郑离婚时,郑母也没拦着,还主动揽下了照顾甜甜的事。老郑觉得能省些开销,甜甜也有了人照应,才同意了搬回家和母亲住。
老郑也不是个会存钱过日子的人,工资到手,月月见底,前些日子,小鹿要去参加海选,穷家富路的,老郑又借了一笔钱给他。
家里倒还有张银行卡,不过现在这光景,老郑一进家门,就得被郑母活吃了,还提什么拿钱。
算来算去,真是只有这三百多块傍身了。老郑可真发了愁,他们父女俩现在吃住都在周平家,算是冻饿不着了。可衣服呢,换洗衣服,日用杂物总不能再麻烦周平了。九月了,甜甜上幼儿园也要交学费。这么算下来,没个万把块钱真支应不开。离开工资还有十来天,远水解不了近火。
发愁解决不了问题,总要想办法才是。老郑头一个想到去单位借,先到人力部说了情况,再到会计那里打商量,折腾一上午,都说没这个先例,只提前支出一个月的工资。日常开销是够了,甜甜的学费还是没有着落。
剩下的只好找人借了。老郑吃喝玩乐时聚在一起的朋友多得数不过来,能借到钱的,老郑真找不出几个。挨个打电话过去,又都各有各的困难。有说钱紧的,有让老郑等月底的,还有刚借给别人的,嫌老郑说晚了。总之钱没借到,牢骚抱怨倒是听了一火车,空头的饭局也应承下几个。
下午去幼儿园接甜甜,老郑去找园长,想要延期交学费。园长倒没说什么,推了推搭在鼻梁上的圆眼镜,告诉老郑最多推迟一周。总算多了一个礼拜筹钱,老郑也觉得没白来。接了甜甜,回周平家。
甜甜一路上都不言语,老郑问她一句,甜甜答一句,也没什么表情,木呆呆的,老郑决定先不回家,领着甜甜去买衣服。自己怎么也能将就,老郑给自己买了套换洗的,甜甜的衣服老郑让她自己挑,选了两套,又买了内衣裤,回家的路上给甜甜买了她最喜欢吃的蛋糕,这才在孩子脸上看见点笑纹儿。
到家正赶上吃饭。老郑不肯麻烦李阿姨,周平只好在自己家重新开夥。老郑进门时,周平正从厨房出来,周平手里拎着电饭煲,旁边还有翠翠拿着饭铲添乱。
翠翠正围着周平转得起劲,一眼看见甜甜,扑过去,直盯着她手里的蛋糕瞧,又捏甜甜的小圆脸,问:“这是啥?”
甜甜抱着怀里的蛋糕,躲到老郑腿后边,显然不想搭理翠翠。
翠翠不死心,追着甜甜问:“啥?”
周平在自己家吃饭,李天乐肯定是要跟着在周平这儿吃。周平怕老郑看出毛病来,在家都是规规矩矩,不让李天乐亲近。李天乐却像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对周平献殷勤。挟菜添饭,递茶递水,揉腰按腿,和周平说话时,还故意拖长了腔调,听得周平直发冷。
这也无法。周平与李天乐亲热,多是隔靴搔痒,只做些搂搂抱抱,亲亲摸摸的表面功夫,李天乐又正是年少血热的时候,只会是火上浇油。可李天乐也挺满足,周平脸皮薄,心思重,能做到这一步已属不易。如今老郑住进来,就连这些表面功夫周平都不让李天乐做了,李天乐憋得慌,难免怪腔怪调的犯抽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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