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空纷纷扬扬下起雪来。康、岳、曲三女各自道别,岳灵珊独自赶回洛阳城中同福客栈。方到街口,便见一个颀长英挺的身影立在树下等待,半边身子已然被雪花染白。却不正是林平之。
岳灵珊见他神色憔悴,眼圈微红。知他担心自己,一夜未睡。心下感动,走上几步,柔声道:“平弟,你怎的没休息好么?”
林平之勉强一笑,道:“今日晨间雪降,景色颇佳,想约师姐一起走走。”岳灵珊与他并肩同行,走向一处花木茂盛的小园。洛阳原是通都大邑,又逢牡丹花王会,颇有几座官府打理的园林予游人开放。
林平之自投入华山,岳灵珊就对这个师弟关爱有加。二人年龄相仿,又极谈得来,相处久了自然两情相悦,成为爱侣。乔峰亦曾因着小师妹移情别恋而沮丧多日。不过他性情豪爽,不甚在意男女情爱之事,不久便也淡然处之。
然而,林平之自返回福州之后,性情逐渐变得古怪,对岳灵珊若即若离。岳灵珊几次询问,林平之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以至如今二人关系反不如两年前亲密。
此时瑞雪飞降,人迹稀少。两人眼前尽是琼枝玉树,瑶草琪花。只觉世间万物如梦似幻,浑无半分人世污浊。
林平之忽道:“师姐,还记得咱们初见时的情形么?”岳灵珊笑道:“如何不记得?你骑在一匹高大白马之上,身后还跟了四个随从,手中都提着些野味。那日你见我的第一句话便是,把这些山鸡野兔细细收拾干净,做几道菜。再上一坛好酒。说着还掷给我一锭大银,又骄傲又神气,十足十便是个纨绔少年。”
林平之莞尔一笑:“可不是?那时我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井蛙,只觉得全天下爹爹第一,妈妈第二,其他人都不在我眼里。更何况你个小小的村姑。”
岳灵珊这两年难得见他笑脸,此时有意逗他开心,道:“你这小恶少看不起本村姑,小心本村姑使起性子来打你个落花流水。”林平之道:“那却也不用你动手,余人彦贾人达便先动手了。”
岳灵珊心里一沉,怕他想起伤心往事,便道:“那日你为我教训余人彦,我便知道你虽有些不通世故,却天生了一副侠义心肠。就算武功不大高明,人品却和爹爹、大师兄一般,都是傲骨铮铮的好男儿。”
林平之摇头道:“我家遭逢大难,只剩下我一人托庇于师门,还谈什么傲骨铮铮。更何况我武功低微,父母之仇也报不了,如何担得起好男儿三个字。”
岳灵珊柔声道:“平弟,你自入华山门墙,无时无刻不在刻苦修炼。如今武功已与我不相上下了。华山武学讲究循序渐进,并无捷径,只需勤学苦练,终能大成。到时候师姐陪你同去青城找余沧海算账。”
林平之苦笑道:“初时我也这般想,可你看大师兄,长我不过十岁,然则纵使他退回十年前,我亦是望尘莫及。”
岳灵珊道:“爹爹常说大师兄武学天授,万中无一,他也是自叹弗如。可见有些事强求不来。记得伯父伯母过世那日,我们都在你身边,那时伯父言道只盼你在华山一生平安喜乐。这些年爹爹妈妈和师兄们待你与亲人一般无二,你又何必自苦呢?”
林平之展颜一笑:“师父师娘和你待我的恩情这一辈子我都记得,这两年我过得很是安逸,只不过大仇不报终究不能释怀。”隔了半晌又道:“两年前,咱们去到福建,师父建起华山剑气堂,我却一意要住回向阳巷老宅,你可知为何?”
“自是要去找老宅里的物事。”岳灵珊道,“我也常去老宅帮你,记得一日雷电交加,老宅屋顶开始漏雨。你冒雨爬上去修葺,却发现檩条下方有件红色物事,抽出一看却是一领袈裟。”
林平之道:“我模模糊糊见到袈裟上尽是些文字图案,似乎便是我家的辟邪剑谱。正待下去细看,却有一道惊雷落下劈碎了屋檐一角,我也吓的从房上翻滚下来。”
岳灵珊道:“那时我以为你被劈中,吓得脚也软了。不料你从乱瓦中一跃而起,大喊大叫。还对我说什么重宝出世,必有天劫什么的……”
林平之道:“那正是我林家的辟邪剑谱,当晚咱俩拿着袈裟去找师父师娘,师父看了几眼,忽然脸色大变,一把将袈裟摔在我脸上。说什么要么烧了这袈裟,要么滚出这剑气堂。”
岳灵珊沉默良久道:“我从未见过爹爹如此大发雷霆,连妈妈也劝他不住,还将你赶出门去,连我也关了起来。第二日,你跪在剑气堂外将袈裟烧了,从此便再也没了笑容……平弟,我也不知爹爹是为了什么这般对你,望你……望你莫要记恨。”
林平之摇头道:“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永世也不会记恨的。我爹爹曾言道向阳巷老宅中的物事不得翻看,师父猜出其中关窍,让我毁去袈裟自也是为我好。”岳灵珊奇道:“那又是什么道理?”
林平之道:“我入门之时,大师兄曾代我演练七十二路辟邪剑法,你可还记得?”
岳灵珊侧头回忆,说道:“大师兄先是一招一式的慢慢演练,妈妈说这剑法太也花哨,对敌毫无用处。”她看了看林平之脸色,又道,“大师兄说道,这剑法看似繁复冗杂,但若以上乘内力驱使,身法快上几倍,则诸般招式尽是出人意表,剑招四面八方攻到更是将敌人困得死死的。然后又练了一遍快剑,果然威力异常惊人,可见你家传武功颇为不凡。”
林平之道:“师父说打好根基,练好内力再使这七十二路辟邪剑法自会威力倍增。但我还记得大师兄说过一句,这剑法许多变化却似又与内力无关,连他也想不明白。等我看了袈裟才明白,我家的辟邪剑法与内力属实干系不大,关窍所在却是练法有误。”
岳灵珊道:“难道那袈裟所载竟是真实练法?”
林平之叹道:“正是如此。袈裟所记剑法招数与我爹爹所传并无二致,若不明关窍,练上一辈子也只和爹爹仿佛。而这练法关窍……看似一点就破,实则却让人……我明白了其中奥妙,一日一夜不眠不休,最终还是跪在剑气堂外烧了袈裟。”
岳灵珊惊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林平之并不回答,继续道:“当时我想爹爹妈妈都盼我一生平安喜乐,师父师娘待我这般好,我俩又如此相爱。这一辈子纵然平平凡凡又有什么不好。可我越这般想,心里就越难受,从此再也开心不起来。对你……对你也日渐冷落下来。”
岳灵珊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那练法真有什么邪门之处?”
林平之苦笑道:“欲练此功必先断了男女之情,一旦情欲兴起必至走火入魔。我细细思量,这路剑法只有我曾祖练成过,我祖父是曾祖收养的孤儿。而我祖父我爹爹都未得真传,血脉方能得以延续。”
岳灵珊心中一苦,她虽听得懵懵懂懂,但毕竟是个大姑娘,细细思量已明林平之所指。
林平之道:“这两年来我心中犹豫不决,百般煎熬,与你同赴漠北寻找师兄便是想放开襟抱,忘记此事。可是昨日看到连那小姑娘的剑术都那般了得,我堂堂七尺男儿,若永远托庇于人,活着还有什么味道。”说到此处,已然泪流满面。
岳灵珊又惊又急,却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来。林平之跨前一步,忽然握住岳灵珊双手,道:“师姐,我要走了。你告诉师父我虽出了华山门墙,但永远记得师门教诲,便是死了也不会令恩师蒙羞。”
说完转身大踏步走向园外,岳灵珊急急追了上去,喊道“平弟……”
林平之停住身形,回头道:“师姐,我意已决,你不必劝了。”岳灵珊心念一动,指着前面的两块奇石道:“平弟,你看这两块石头像不像一男一女两个人形。”林平之走过去,见两块石头下又有一块石碑,拂去石碑上的积雪,露出三个字“长生乐”。原来那两块石头一似老翁,一似老妪,放在一起暗喻白头偕老之意。岳灵珊道:“平弟,你既要走我亦不能阻拦,不如我们在这石像上各留几个字纪念吧。”
说罢,走到老妪石旁,抽剑写了几个字。那边林平之亦已写了几字,二人相互看去,两边各留四字,连在一起恰是:百劫不悔,万里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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