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相认
连依转头看着季思怀离开的背影,擡脚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去。
若是伤了她,时玥的灵力也会被耗尽,届时就算出了这个地方,也救不出时玥。
思及此,她又暗自嘲笑着自己的矛盾:一直以来不是都恨着他吗?为何现在,却要救他?
可她得救,她必须救。
照季思怀所说,她和时迁,现在都处在柳渡的回忆之中,那么唯一能打破僵局的办法,就是推翻既定的事实。
现实之中楚国已亡,若是能改变楚国灭亡的结局,那他们也一定能走出这个地方。
可如今将何去何从?师父早已前往灵脉之处,而灵脉所在之处又怎是她一个外人能得知?师父飞升之时,除了迁影和焰鸟没有留下更多的线索,想从师父这里破局的路终究还是断了。
时迁也没有任何消息,估计与她一样,也化作了其他的身份,若是如此,想直接认出恐怕也是难事。这般蹉跎,恐怕这回忆结束,她都改变不了这局面。
既然她从禅城入局,那么破解之处,必定也在禅城。
对,回去!去禅城!既然这个回忆的主人是柳渡,那她就去找柳渡!
她一步化作两步往台阶下奔走着,直到走到门口,她才想起以她现在的脚程根本没办法快速回到禅城。
她看着门口睡得东倒西歪的小童,心生一计。
时迁此方正被柳渡驱使着,身不由己地看着府中乱象。
柳渡开边界结界引狼入室,以一城之人灵力换得魏珂口中承诺的高位,本以为魏珂得到灵力之后便会收手,没想到其愈发贪婪,将主意打到了灵脉之上。
可当他发现自己犯下弥天大错之时,他和魏珂已然是一艘贼船上的人了。
若是承认自己的罪行,必然万劫不覆;可若是不承认,一城之难不解,注定化作一国之难难挡。
原来楚国真正灭亡的原因,真的和晋国有关。只怕这灵脉被污,便是楚地地动的真正缘由。
时迁望着府中被索取着灵力的灵修,却死都没办法阻止,内心挣扎万分——柳渡啊柳渡,你已身居高位,却还是不知足!
他就这样站着,看着被几个灵果的奖赏就骗来的灵修的灵力被抽进玉瓶之中,而后不省人事地瘫倒在地。
见他到来,负责抽取灵力的灵修诚惶诚恐地跪下,将玉瓶捧高过头。
时迁没有伸手,看着那几个倒地的灵修很快被几个人擡了下去,马上又有灵修补了上来,如此往覆着,灵修换了一批又一批。
“那些擡下去的修士,”他良久终於能够开口,“会怎么处理呢?”
那跪着的修士颤抖着声音,不敢擡眼看他,道:“有的灵修会直接死去,有的灵修灵力被抽尽之后,便已经是将熄之烛,不久之后便会死去,我们把所有的修士都带到隐蔽的偏院,那里有专门的人士处理。”
“专门的人士,是谁?”他冷声问道。
那修士战战兢兢道:“这……小人也不知道……但是还请城主放心,我们找的修士都是无亲之人,就算消失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疯了!真的是疯了!
他开口就要下令,让这一切都停下,可是柳渡的声音抢先他一步,止住了他的行动:“站起来,继续。”
灵修哀嚎着倒地的声音又开始充斥在耳边,他不忍地闭上眼睛。
世间最残酷之事,无异於眼睁睁看着苦难加之人身,而自己却无力阻止。
柳渡似是通了他的感受,驱使着他离开此处,往自己的寝室走去。
如今魂困他身,纵是他万般不忍,纵是他心如火焚,都没办法做任何事。
连依也不知所踪,如若她也同他一般什么都做不了,那破局之事遥遥无期,只怕这禅城,变成了他们有来无回之处。
师父仍在地牢之中,若两人在此蹉跎,不知师父会不会遭遇不测。
若柳渡铁了心想让他感受这一切,那么唯一能破局的途径,那便是冲破他的回忆,改变既定的结局!
对!改变!他什么都做不了,但是他人可以!
只要想办法将柳渡勾结魏珂之事暴露,百姓必然群起而攻之,季长铭也不会纵容叛国之人!只要柳渡身死,灵脉可救,那必然能打碎这结局!
那现在唯一要做的,便是揭穿柳渡所做的龌龊之事。
他踏进门的一刹那,就被人狠狠用不知什么东西勒住脖子,那人动作很快,将其倒着拖入室内,还顺带着一脚将门关了。
“别动。”冰冷的语调,语气里却全是威胁。
“你是谁?”时迁问道,但半分挣扎的意思也没有,若是柳渡身死於此,何尝不是一种改变?
难道是连依?她也在此地?
“你召唤灵修到府中,究竟想做什么?晋国太子魏珂,与你可是暗中勾结?”
勒上脖子的力道越收越紧,见时迁没有半分反应,柳渡终於出声:“你是谁?”
“你管我是谁?”那人手上力道分毫不减,“若你还有一点良心,那就收手吧,偿命还是赎罪,你自己选一个!”
“你一个普通至极的灵修,”柳渡已经探到那人的灵力,死死压制住时迁想要掌握身体的欲望,冷声道,“凭这种凡物,更是伤不到我分毫。”
“是吗?”连依收紧了手中死死勒住的长布,用力到手都有些颤抖。
时迁在柳渡的体内,深深感受到了窒息之感,意识也快濒死过去,可他还是借着柳渡的眼向身后望去。
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可眼中的果断狠厉他却在熟悉不过。
是她吗?
他嗫嚅着嘴唇,艰难地想从口中呼唤她的名字,试图证明自己的猜测,可越是挣扎着向后看,那人手上的力道便是收得越紧,眼前一阵阵发黑。
那人身躯比起柳渡实在是娇小,几乎是半拖着不断退后,直到他感受到那人已经退无可退,重重地抵上墙。
柳渡的身体终於支撑不住,时迁还没真正问出任何一句话,意识便迷散了过去。
柳渡终於掌控住了整副身躯,反手运起灵力击向连依开口道:“你究竟是谁?”
连依手上还用着长布勒着他,猝不及防受了一掌,本来背后就抵着后墙,两相夹击,四肢百骸就要碎了一般,手上的长布也悄然落地,喉间涌上血的腥甜。
阿昔的身体已是极限,如今也只不过是靠着她的意识在强撑着。
柳渡没有再动手,只是漠然盯着她。
连依背靠着墙支起身子,道:“柳渡,若我今天,偏要揭穿你的面目,你又当如何?”
柳渡后退几步,有什么东西从他袖中掉了出来,“叮当”一声脆响,可他并没有往下看,只是道:“我是禅城众人推举的城主,你觉得,众人会信你一个不知名的灵修,还是我这样的城主?”
连依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着那从他袖子之中掉出来的东西,艰难地想要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可是看清之后,她却万分震惊。
——那是她留给时迁的榆叶笛。
她擡手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之后,目光从榆叶笛上,一点点向上移,最终停在那张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丶冷漠至极的脸。
时迁?
可是时迁若是同她一般,换了身份处在柳渡的回忆之中,他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柳渡毁掉一切呢?
难道……他也认同柳渡的做法?难道走上了高位,就没办法保持初心了?
柳渡没再动手,只是气势凌人地站在她面前。她张嘴想要叫出时迁的名字,却最终迟迟不知如何开口。
时迁的意识回到柳渡身上之时,便看见了这个满身血污丶满眼震惊的女子。
他伸手就要去扶起她,动作却被柳渡截在了半途。目光向下移,便看到了地上散着柔光的榆叶笛,而那女子的目光就在榆叶笛和他之间飘忽不定。
是她,一定是她。
他张口就要叫出她的名字,柳渡却在心中恶狠狠地提醒道:“你们就是相认了,也改变不了结局,这是我的回忆,兜兜转转都是一样的,你若是现在和她相认,那我就会立马杀了她,届时她若是身死魂灭,你便是杀人凶手。”
时迁没有再动弹,弯着腰撞上她的目光。
仅仅是一瞬,她便认出了这道目光,这道分明是俯视着,却带着几分犹豫自下而上擡眼,担忧而又胆怯的目光。
——这才是真正的时迁。
她在心里思索了片刻,有些释怀地闭上眼,苦笑道:“你说得对,比起柳城主,我确实没有威信。”
时迁心中挣扎万分,他既怕她没有认出她,又怕她早已认出她。
柳渡冰冷道:“自不量力。”
她听到这话,轻微点点头,擡眼坚定地看了过去,语气却全是颓丧:“对,你杀了我吧,趁我没把所有的事情揭发出来的时候,用你能想到的最残忍的方式,杀了我。”
柳渡没再发话,似是想让时迁抉择。
时迁透过柳渡的眼,感受到她灼热的目光,猛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信他。
他别过头去,高声喊道:“来人,把这私闯城主府的灵修拖下去,告诉禅城诸位,此灵修通敌叛国,将於城内公开行刑。”
连依满意地闭上眼睛。
柳渡也满意地赞许道:“君兰公子,这便是我要你知道的第一件事——杀伐果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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