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权力的大火
夜色沈寂如水,街道上除了几声犬吠,再听不到其他的声响了。
现下时辰约莫晚上九点,云宝和嘉宝两个小家夥仍是没有困意,摆弄着许玉娆今日从秦宅带回来的木制小鸟,玩的不亦乐乎。
“娘,这个木小鸟,真的可以飞吗?”嘉宝按了按木小鸟的翅膀,一脸疑惑的问着许玉娆。
未等许玉娆说话,云宝倒是先开了口,有些无奈的道:“有时候说你笨你还不信,你按这里……”她边说着边伸出手给嘉宝指着位置,然后轻轻一按木小鸟肚子下面的按钮,竟然真的就晃悠晃悠翅膀飞了起来。
嘉宝新奇的不得了,在屋子里面跑啊跳啊的去抓木小鸟,胖乎乎的小手抓呀抓呀,着实可爱的不成样子。
“云宝,往后不许说弟弟笨了。”许玉娆拉过云宝的小手,语重心长的道,“云宝和嘉宝都是一样的聪明,都是娘心里最聪明的孩子。”
小手圆滚滚,大手热乎乎,云宝当即小脸就通红,有些磕巴的应和着,好半晌都不敢擡眼去看许玉娆。
这孩子,永远是一幅可怜见儿的样。
许玉娆也不多说什么,拍拍她的手示意去和弟弟玩,然后继续趴在案桌上,用炭笔写着什么。
今日去秦宅一趟,秦顽是明显的不愿意提前离开,一老一少在大堂里吵了许久也不见个结果,最终都气鼓鼓的离开了,一个继续混迹天香楼,一个则窝去庙堂里祭拜先祖。
都挺不让人省心的。
许玉娆叹了口气,将腰包拿上案桌,将里头的银子都倒了出来。
她这次出门将家里的银子都带着了,当时是怕陈奶奶和嘉宝看病银子不够,现在看靖国大军的架势,她没留家里银子,倒算是个先见之明了。
如今加上陈奶奶那日给的银锭子,她手里还馀银子整一百两,若是没什么太需要花钱的地方,应该是够了。
许玉娆撑着下巴看窗外,默默哀叹一声。
她怎么花钱这么费啊!
人家李大婶那时候都说了,三十两银子都够普通人家吃穿不愁小半辈子了。
她可倒好,半年就花出去七十多两,再加上年节送的礼……好家夥,有一百两了。
许玉娆沈思着,心想可不能再这般花钱了,不能让云宝和嘉宝觉得钱来的太容易,以后可不要像他们娘一样花钱如流水,不然以后拿什么来孝敬他们年迈的老母亲qaq
啧,什么不要脸的言论。
夜色已经极沈了,两个小家夥有些玩的累了,许玉娆也就不再算账了,收好银子和炭笔,决定哄两个崽子睡觉。
正在这时,远远忽然传来一声大喊:“走水了!福禄东街走水了!”
许玉娆心里头一个激灵,连忙穿上鞋子去窗边,探出头往福禄东街的位置看去,浓烟滚滚丶火势骇人,那不是……秦宅的方向吗!?
於是许玉娆也顾不得其他了,连忙给自己和两个小家夥穿好衣裳,安抚着他们不要害怕,然后去敲了陈奶奶的门。
陈奶奶披着衣裳丶揉着眼睛,满不情愿的打开了房门。
“陈奶奶,我要出去一趟,云宝和嘉宝,先拜托您照顾一下。”许玉娆没有办法解释太多,捏了捏两个小家夥的手然后送到陈奶奶身旁,犹豫半晌后接着道,“陈奶奶,收拾一下吧,我们一会……可能要离开。”
陈奶奶听到了外头的呼救声,眉头一蹙问道:“离开?去哪里?”
许玉娆有些不安的捏了捏手指,嘴唇因为害怕和紧张变得煞白,许久后才擡起眸子看向陈奶奶,一字一顿的道:“去-京-城。”
秦宅的火势极大,火蛇蜿蜒绕着整个秦府,没留给众人一丝一毫的救援空间。
这样的火势,只能是人有意而为之。
许玉娆身着单衣,披着一件厚衫站在秦宅门口,双手止不住的颤抖,四下环顾,外头没有一个秦宅的人。
秦老爷子丶秦顽……或许都被困在了火海中。
正在这时,秦顽却突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也不顾旁人的拉扯劝说,激动着丶怒骂着丶疯狂的闯进了火海。
虽然平日里能打能闹能说笑,可如今真到了这种境地,许玉娆也是很麻爪的,她大脑空白了好一会,然后才缓过神来,连忙将厚衫浸湿披在身上,跟上了秦顽的脚步一同踏进了秦宅。
“死老头子!咳咳……咳……爹!”
秦顽在许玉娆前面跑的极快,带着愤怒的哭腔呼唤着秦老爷子,然而火蛇窜动的声音太过浩大,她的声音宛若蚊语,瞬间就被湮灭在空气中。
“秦顽!”许玉娆快步上前抓住秦顽,将厚衫往他身上披了一点,呵道,“别乱闯!往庙堂去!”
秦顽见是许玉娆,情绪稍微缓和了点,但是眸间的血丝却愈发明显,抿着唇半句话不言,沈默的随着许玉娆往庙堂跑去。
庙堂的火势最甚,宅子里的丫鬟小厮此时早已经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整个秦宅空空荡荡,庙堂的木门已经被烧得断了梁子,歪歪扭扭的挡在门前,以极烈的火势阻挡旁人闯进去。
“从侧窗,那里常年放着贮水缸。”秦顽嗓音沙哑的开了口,然后甩开许玉娆的厚衫,快步的跑到水缸用小木桶装起水扑在窗子上,隔绝出了一个可以通行的入口。
他身子灵敏,撑着窗户便跃了进去,大喊:“老头子!你别他妈躲了!你出来!”
“爹!!!”
许玉娆刚刚攀上窗子,便听到了秦顽撕心裂肺的喊声,连忙加快了速度爬进去,随即看到了令她窒息的一幕。
秦老爷子全身脱力的躺在蒲团上,火红的梁柱压在他的腿上,黑烟浮起丶触者皆焦。
秦顽此刻嘴唇已经因为干裂渗出了血,眸中也皆是血色,却还是不肯放弃的用外衫垫着手,努力的去推开秦老爷子身上的梁柱,隐忍着哭腔道:“死老头子,你别他妈给我装……咳咳……你,你得看着我……我娘让你看着我的……”
“你不能死……我不叫你死老头子了,爹……爹……你要是再不动一动,以后,咳咳……以后,我绝不娶妻生子,以后……我让老秦家绝后!”
秦顽隐忍的声音太过戳人,许玉娆有些恍惚,却还是保持着神志冷静,将自己的厚衫盖在秦老爷子身上,掐了掐他的人中。
“秦老?秦老!”
秦老爷子的身子动了动,随即半睁开眼,费力的伸手扯向秦顽的衣摆,语气虚弱不堪:“小兔崽子……”
秦顽身形一晃,却还是没敢回头,仍旧奋力的去推那百斤重的梁柱,倔强的样子让秦老爷子心疼不已。
“走吧……观音像后面,有……有宁家的暗道,我都打点好了,你们……快走吧……”秦老爷子闭上了眼,一滴浑浊的泪掉落在地,声音颤抖,“我老了,就不折腾了……庙堂挺好,祖先都在……”
“闭嘴!”
秦顽此时终於忍受不住回过了头,少年意气风发的脸上早已经布满了泪水,混着烟灰看起来狼狈不堪,却又异常的坚韧。
“你说的话顶什么用?你说死就死,那你当我是什么!?”秦顽愤怒的揽起秦老爷子,想要用蛮力将他拽出来,“我不许你死……”
屋顶有瓦片嘎吱嘎吱的研磨声,像极了有人在屋顶奔跑,混合着火蛇的怒吼,显得极为渗人。
秦老爷子猛地抓住许玉娆和秦顽的手,眉目间瞬间变得焦急异常:“许娘子,快带着顽儿走,再晚,就一个都走不了了!”
这是一场有计划的灭口,再等下去,都得死在这!
秦顽怎么会听他的话,开始一言不发,猩红着眸子继续拉扯,宛如一个陷入了疯魔的人,竭尽全力的要去达成目的。
瓦片嘎吱声越来越响,声音越来越嘈杂,表示此时守株待兔的人越来越多,如果秦顽不走,那么今夜过后,秦家可真的就是满门被灭了。
许玉娆看着秦老爷子,秦老爷子也在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神色中皆是乞求,皆是一个即将离世的老人,对这个世间最后的一点希冀——
让他儿子活下去。
许玉娆当下心一横,然后在秦老爷子惊愕的目光下,抄起一根木棍,径直的朝着秦顽脑袋打了下去。
一米八几的少年,就那么软若无骨的倒了下去。
重大精神刺激加上轻微的外力作用,会使一个人陷入短暂昏迷,这是唯一能将秦顽带走的方法。
许玉娆架起秦顽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拖动着他往前走,控制着自己不去回头看秦老爷子依依不舍的目光,双唇颤抖缓缓出声:“秦老放心,我定会让秦小公子,安全的抵达京城。”
“您……安息。”
她再也没敢说一句话,带着秦顽钻进了暗道,将滔滔大火隔绝在外,终於也忍耐不住的痛哭出声,却还是一刻也不敢停,娇小的身子拖着秦顽缓缓向前,缓缓的离开了那个,人间炼狱。
这是许玉娆第一次亲眼目睹生死离别,第一次明白好人未必能有好报,也是第一次对这个时代的皇权与势力产生了厌恶,在瞧见不远处的湖光月色天净明时,她默默的将眼泪擦干,狠狠的吸了吸鼻子,然后告诉自己:
“带着云宝和嘉宝好好活下去,然后……永远不去找霄川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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