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怪不得……”林景明喃喃自语道。

怪不得当时他在蛇尾星塔台，这一段数据是完全空白的，并且蛇尾星的异常从未上报到联盟主星，想必都是被叶宗耀拦截销毁了。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林景明道。

“叶宗耀最大的三个地下实验室之一，”成眠轻声说，“当年跟你父亲一同叛逃的研究员，失踪的失踪，死亡的死亡，实验室被想尽办法封锁了，跟他们一起消失的还有数年钻研之下的成果——以及2908的母体。”

谁能想到，联盟星最繁华的星球之一，地下深处竟隐藏着这样深重的罪恶。

“所以叶宗耀想尽办法要来这里……”林景明一怔，心念电转间想出了答案，“他认为2908的母体在这里？那三年前为什么不进来？”

“因为他进不来，”成眠道，“实验室配有自毁系统，无论是2908被毁灭还是暴露在公众视野下，都不是叶宗耀想看到的。能打开实验室大门的只有你——而你，在三年前就已经死在化工厂里了。”

成眠抓住他的手，在指尖轻轻一吻，好像借唇间的温度，才能确认怀里这个人是真实的丶活着的。

“还有一个问题，叶宗耀，他怎么知道我还活着，还让方继澹引我出来？”林景明说，“你不可能出这样的疏漏。”

这个问题成眠沈默了很久，最后回答的时候语气颇为阴沈，像是在黑暗中淬过了毒：“我不知道。”

自三年前同叶宗耀彻底决裂以来，他一直把林景明护得滴水不漏，从身份信息到籍贯甚至外表都做了细微的改变。

是谁能有机会证实他的身份并透露给宗耀？又是谁在三年前把罪证替换成试剂？

赵意安……napkin……淳於逍……陈玒以及数不清的人脸从脑海中划过，林景明揉了揉太阳穴。

到此为止，所有的碎片都拼了起来，唯独这个疑点，像一道巨大的阴影横亘在所有的事件之上，把蛛丝马迹尽数割裂。

“叶宗耀现在的身体状况撑不到来这么深的地底活动，本来的计划是雇佣兵进来之后napkin切断上面的电源，我们的人会从另一边的地铁口维修暗道进地底。”成眠道，“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遇到地震。”

地震震碎了玻璃，被释放的海鳞虫又将实验室搅得乱七八糟，外面的人一时半会儿进不来，他们也出不去。

“只有我一个人冒着被压在地下的风险赶进来救你了。”成眠说，语气仿佛一条邀功求赏的大狗，“所以能不能对我好点？”

林景明懒得搭理他。

两人在某种意义上都已经不能称之为正常的“人”了，触腕注进体内的液体让林景明甚至感觉不到饥饿。空间里的水位在逐渐下降，林景明脱了湿透的衣服就没再穿上去过，反正黑暗的地下也没有什么人，而与此同时，他的记忆也在一点一点回归脑海。

终於在将两天一夜过后，上方出现了模糊的声响，几个小时过后，一束光从顶部隐约照下来。

napkin穿着一身黑色的简易作战服，顺着绳索小心翼翼地滑了下来，待看清下面的场景，转身拼命打手势，让上面一脸疑惑的人先别下来。

成眠坐在地上，衣服全盖在熟睡的林景明身上了，而他本人懒懒地擡起眼睛。

napkin黑眼圈极重，看上去已经好久没有休息了，连一头鲜艳的红发都失去了光泽：“我两晚上没睡，拼死拼活刨土把你们挖出来，你们就在这里给我……”

一腔脏话淤在喉咙里无处发泄，在心底把成眠骂了千百遍，看在两个人被关了两天的份上忍气吞声道：“你们可以上去了。”

成眠眼睛一擡起来，指尖贴在唇上，心安理得地轻声说：“别吵，他睡着了。”

napkin磨了磨后槽牙，认真思考要不要把这对狗男男埋地下算了。

探索工作到这里并没有停止，napkin丢了两套潜水服过来：“身体受得了吗？”

成眠微微点头，询问的目光落在林景明脸上，后者轻轻应了一声。

林景明其实早在那一缕光透进来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只是懒得动，因为没有必要，等待救援的时候比起大呼小叫，保存体力更为要紧。

——还有一个原因是成眠腿上很舒服，他想多靠一会儿。

林景明换好之后拉上拉链：“下去干什么？”

“去开门，外面有人守着，我们得快点拿到那东西，”napkin把装备一一递过来，有些疲惫道，“如果我们没猜错，2908的母体，就在最后一层。”

大部分水已经渗入地下，巨大的空间之下有一侧已经被掩埋，只露出半边门，其馀全部被淹在水下。

napkin把探测器跟上方拉下的缆绳接上，放进水里。

察觉到林景明的视线，napkin转过身。

“你好，我是林景明。”林景明微微偏了偏头道。

napkin动作顿了一下：“我以为我们已经认识了，教授。”

“那是之前的我。”林景明笑着说，“我觉得我们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

napkin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尽管容貌没有变化，但他能感觉出林景明气质的微妙变化，相比较起来，现在的林景明更为从容丶淡然，一双眼睛仍然是漆黑的，却比之前多了几分洞悉人心的冷漠。

然而现在没有时间让他多想，林景明打开水下探照灯，整个人没入了漆黑的水面，由於恒温系统的关闭，水下寒冷刺骨，他缓慢放松着身体适应水温。底下塌陷得不成样子，三人只能靠着探测器慢慢避开四处支棱出来的钢筋和建筑碎片。

大约下潜了三十米，napkin挥手示意两人停下，探测器的红光穿破了深水，照亮了附近一小片水域，他抓着钢筋翻身往下，底下是一扇微微变形的白门。

门很小，如果没有探测仪器和地图，他们恐怕路过十几次都没法找到，门边有着跟之前如出一辙的开启装置，在海水的浸泡下竟然没有完全失效，散发着微弱的蓝光。

林景明动作迅速，宛如一条游动的鱼，叶宗耀对他和成眠的教育也包括了潜水，他对下水很有经验，保持平衡之后把手放在了蓝色的荧光下。

内外水压平衡，白门缓缓打开。

三年过去，林麟想尽办法隐藏的2908母体，即将重见天日。

napkin用力推开门板，错愕地睁着眼睛——那里面除了一个铁盒，什么都没有。

铁盒的盖子是透明的，上面没有生物标识，也没有透明的触腕包裹，小巧的铁盒里只有一张叠起来的老旧的纸。

林景明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手里摆弄着那张图纸的覆印件，他已经反反覆覆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但这确实只是一张普通的实验室内部地图，一模一样的东西他在赵意安带他去的那间屋子里已经见过一次了。

上次拿到的时候或许还有点用处，但现在，那个实验室已经完全处於塌陷状态，对找到2908母体这件事根本於事无补。

林景明感觉到身侧柔软的床垫微微下沈，一双手覆到了眼睛上：“别看了，不是你的问题，线索太少，看不出什么东西。”

他扒下那只温热的手掌，看着天花板低声说：“我父亲和母亲……他们小时候没什么时间陪我，我不了解他们。”

成眠抽回手，脱了外套，让林景明放松地倚靠在自己腿上：“林教授——是个很正直的人，放地图一定有他自己的用意。”

林景明转身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看着玻璃舱外，眼里映出漫天星河，他想起上次见到这样的场景，还是在淳於逍的舰船上，仿佛已经过去一个世纪了。

距离他们离开那个地下实验室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再待在联盟十四星并不安全，成眠匆忙处理好华茵科技的事情之后，就带着他上了这艘舰船。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napkin，这半个月他们的舰船一直在太空游荡，napkin负责监视各大航线上岗哨的动向，准备瞅准一个宽松的时期前往百慕大。

而他和成眠，则在密码学家的帮助下详尽办法研究这张图纸。

还有一位——亲爱的赵意安同志，他臭着一张脸跟napkin视频通话之后又被气跑了，林景明觉得老让一个未成年风餐露宿不太好，成眠问过napkin要不要把他接回来，napkin表示要是这样就活不下去了他就把赵意安逐出师门……

叶宗耀那边，在地下实验室的接触后，双方的情报网各自暴露了一部分，在彼此博弈之后选择各退一步，暂且偃旗息鼓。

成眠从后面搂住他，拨弄着林景明耳后的发丝。

林景明有些痒，抓住了他的手腕，成眠却不肯停手，又揉又拈，直到那耳朵变得通红。

林景明终於受不了了，翻了个身，掀开被子，捏着成眠的下巴。成眠仰着头，用完全信任的姿态看着他，脸颊慢慢蹭了蹭他的手指。

林景明掌根抵着成眠额头，把人按了回去，满脸冷漠，哑着嗓子骂道：“成医生，这几天不累吗？”

他三年前刚重塑的身体虚弱了不少，林景明实在是怕了他了。

成眠吻了吻他的手指，道：“累死在你身上，很值。”

林景明没好气地拍开他的脑袋。

成眠笑声低沈，完全没有一个医生照顾病人的自觉。

林景明大部分记忆已经恢覆，但大约是身体的保护机制作祟，更遥远和痛苦的回忆依旧很模糊。导致现在的林景明跟失忆前丶失忆后都很不一样，在成眠眼中，比从前那个冷漠得仿佛人偶似的人更多了几分人情味，又比失忆后更强硬果决。

但又或许跟记忆没有关系，是他自己在一点点接纳成眠的存在，以及……他自身的存在。

成眠擡手抚摸着他的脸，吻了下去。

这个吻相当温柔，温柔得像久别的情侣在互诉衷肠。

成眠翻身，手撑在一边将人桎梏在怀里。

“等等，”林景明忽然道，这个问题其实他很早就想问，“跟叶宗耀对峙的时候，你怎么知道我在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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