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夜色已深,这一栋楼本来就没什么人,灯熄得差不多了,林景明被拖进卫生间的时候成眠在他耳边悄声说:“放心,教授,这里不会有人。”
寂静无人的地方林景明终於忍无可忍,一把推开成眠,脱离他的怀抱,却被成眠牢牢按住,压在了干净鋥亮的洗手台上。
林景明一言不发地站稳,不愿再分他哪怕一眼,伸手去扣衣扣,指尖却颤抖得连纽扣都抓不稳,成眠擡手替他去扣,林景明粗暴地朝他挥了一拳,被截在了半空中。
这一拳纯粹是发泄,他也没指望能打中。
成眠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帮他扣扣子。
事实上扣上也没用,这身衣服早已被各种液体毁得乱七八糟,哪怕拿回去洗他也不肯再穿一次。
“你连这点尊严都不肯给我吗?”林景明语气平静,不住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没有表面上这么平静,眸光同样黯淡到了极点。
“没有必要,”成眠用指关节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眼底透露出一丝怜惜,低声说,“在我面前,你不需要这种东西。”
林景明听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微张着嘴,却发现声道像是麻痹了,只能发出很低的气声,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成眠,连视线都开始模糊不清。
他不知道成眠又对他做了什么,却发现对方眼里也露出了一丝诧异。
林景明擡起手,指尖从成眠胸口堪堪擦过,下一秒整个人脱力,眼前一片漆黑,直直栽进了成眠怀里。
他仰着头,费尽全力吐出想说的话:“成眠……你到底,想要什么?m-290的秘密?还是……还是我更应该叫你……叶晟眠?”
听到这个名字,成眠托住他猛然下坠的身体,琥珀色的眼睛里终於出现了一丝波澜。
他单手抱着他,翻开林景明的领子,看了看颈椎骨的位置,上面出现了指甲盖大小的一片红痕,虽然不起眼,但是在教授过於白皙的皮肤上并不难找。
成眠抱着失去意识的林景明,慢慢抚摸着那片红痕,叹了一声,喃喃道:“我最想要是你,林,但是你从来都没明白。”
林景明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直楞楞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随后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躺在一张医用轮床上,而这个地方,他不久前刚刚待过。
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眼角的馀光能够看到,手术台边上的药物,但他的身体本能地抗拒这个地方,害怕这里的药味。
指尖上传来一丝热度,他仰起头,对上了成眠漂亮冰冷的琥珀色双眸。
“别乱动。”成眠握着他的指尖低声说道。
他跟这人一下子贴得太近,温热的躯体伴随着淡淡的冷香。
在这里睡的一觉很长很长,长到他几乎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他不知道成眠又给他喂了什么药。
林景明被迷迷糊糊地困在一片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连触觉都仿佛被剥夺了,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唯有大脑深处像是被针扎了似的疼,像是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从深层浮出。
他漂浮在半空中,能听见自己嘶哑艰难的喘息,可全身使不出一点力气。
“电压……”
“……身体指标记录异常……”
“滴滴——滴滴!”
红光闪烁,刺耳的警报声响了起来。
外面似乎一片混乱。
“出问题了!——赶紧抢救,别让他死了!”
巨大的痛苦忽然铺天盖地地袭来,林景明身体痛到一阵阵抽搐,痛到浑身痉挛,他下意识地咬住嘴唇,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血立即渗了出来。他能看见外面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他们的声音却一片模糊。
别示弱,梦里的他明知道没有意义,仍然是这样告诉自己,怕疼你就输了。
林景明很少展现自己的脆弱,哪怕是死死扛着,就好像——野外求生的动物,一旦示弱就会被肉食动物剥皮啃骨,吞噬得一干二净。
眼前的黑暗忽然变淡了,他酸涩的用双眼看过去,看到外面有一个站立的身影。
“救命……救我……”疼痛太过剧烈,他无意识地求救。
然而再睁眼的时候,他只看到了厚重的锁链和玻璃容器壁。
林景明浑身一震,从睡梦中极其缓慢地醒来,艰难地伸手摸了摸最疼的肩膀,指尖触到一片清晰的疤痕的时候,手一僵。
刚刚的梦境模糊不清,却真实得可怕。
他有过很多旧伤。
也会打架。
——之前化工厂的爆炸,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研究员吗?
纵使他不愿多想,现实却逼迫他思考。
僵硬滞笨的大脑终於开始清醒过来,林景明从柔软的被子里慢慢起身,恒温仪器在房间里缓慢转动,发出微弱的风声,床的侧面是巨大的玻璃窗——他被送回了研究所的住处,身上已经被洗了一遍,换上了睡衣。
浑身疼得厉害,像是散了架。
他的记忆停留在试验楼洗手间鋥亮的大理石台上,成眠不知道做了什么,再往后,就一概不知了。
大约是成眠带他回来的,也不知道用了什么说辞向研究所解释的。
林景明揉了揉发疼的后脑,或许是梦境带来的心理作用,身上的伤疤在隐隐作痛。
终端被好好放在了床头,他起身开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光亮,显示时间为——18:21!?
林景明错愕地起身拉开了窗帘,他竟然直接睡到了第二天傍晚。终端此前一直处在彻底的关机状态,他又瞄了一眼,发现了至少二十个未接通讯。
林景明掐着眉心回拨,解锁的刹那屏幕一闪,赵意安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了上面,少年不知道身在何处,背后是灰黑色的墙面,看上去像是某个桥洞,他的脸大半隐没在卫衣的帽兜里,眼圈一片青黑,幽幽道:“林教授,我没想到您在失踪这一方面玩得比我师傅还溜。”
“……”林景明一时没有立场责怪他入侵了自己的终端机,低声道,“是我的问题,昨天从联盟医大回来什么都没来得及跟你说。”
“昨天?”赵意安睁大双眼,语气凝重地打断他,“——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您到底知不知道今天是几号?”
林景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终端底端的日期显示出来,他才微微睁大眼睛,喃喃道:“……三天?我……”
现在竟然是三天之后的傍晚!
林景明神色呆滞了刹那,看着漆黑一片的天色才恍惚地接受了自己昏睡了三天的事实。
赵意安却并没有对着这个问题闹脾气的意思,反而神色阴郁,周身的气压似乎都低了几分,他开口说话时嗓子竟然比林景明还要哑:“教授,你查到叶晟眠了?”
“对,他承认了,”林景明穿着一身黑色的珊瑚绒睡衣从被子里出来,洗了把脸,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还有些苍白,胸口大片皮肤裸露着,两条白皙的长腿从下摆露出来,“他就是成眠,重光私立医院的医生,也是华茵科技的首席药剂师。”
林景明感觉有些不太舒服,这三天他毫无记忆,像是从生活中被剖去了似的。大约因为本身失了忆,他对空了一块的记忆十分敏感。
从联盟医大赶回来的时候太过匆忙,以至於没能够细想,如果在陈列室里跟成眠接吻的记忆是真实的,那他就绝不仅仅是成眠学长那么简单。
林景明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哪怕是过去的他,也无法接受如此背德的亲密关系。
究竟是什么,让他心甘情愿强迫自己和一个男人接吻。
他想不出来。
终端机被搁在沐浴露架子上,赵意安的视角只能看到林景明半边脸,但他此时似乎并不在意那么多。
“教授,我是不是没有跟你说过,我是怎么认识我师傅的?”
赵意安垂下头:“抱歉,我瞒了你一些事。”
林景明打开水龙头,干净的水流从鋥亮的不锈钢管里流出,沈沈地应了一声,他并不清楚赵意安在这个时候跟他说这个做什么,却察觉出少年今天的情绪有些异常。
“我不是在百慕大出生的。”
“我小时候……我母亲因为医疗事故死了。”
“我父亲,他当时很难过,过了几个星期才意识到不对劲,他去检查了医疗报告,发现在我母亲死亡当晚,输液瓶里添加了另外一种新药。”
“医院给出的解释是正常用药。”
“他坚持认为是医疗事故,四处搜集证据想上诉,但是……”
赵意安紧紧抿着嘴唇,他那时候还没怎么记事,许多细节都是日后才缓慢地调查出来,却能模糊得记起那天发生的事情。
他记得起父亲在街边几乎失控的愤怒,以及终端对面冷漠的语气,
“……的确只是试药,如果成功也算是你老婆的运气,你非要这么觉得,那就算是医疗事故吧……我们也很抱歉,赔偿金要多少都没问题……”
他父亲仍然在咆哮,终端那边却没了声音,直到最后隐约飘出一句:“你确定吗?”
“然后一辆货运卡车在街上忽然失控,从他身上碾过去,”赵意安声音在微微颤抖,这段记忆显然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阴影,纵然多年过去,他依然忘不了那血肉横飞的场景,“当时如果不是有人从后面把我拉走,下一个被碾碎的就是我。”
林景明放在雪白陶瓷洗手台上手指收了一下,觉得很震惊,对一般人来说确实难以想象,在联盟法规已经相当完善的现在,竟然会有人为了掩盖一场医疗事故杀人灭口。
“我母亲病的不轻,但那几天,我记得很清楚,她的各项指标忽然正常了,可以说是痊愈了,甚至跟我父亲商量出院,谁也没想到她从病情恶化到忽然去世只用了几个小时。”赵意安把脸埋进掌心,不让林景明看到他微红的眼眶。
突然痊愈。
莫名其妙的副作用。
古怪的药。
这件事固然匪夷所思,但仔细想想,倘若不仅仅只是医疗事故那么简单呢?
林景明反应过来,动作一顿:“你是说……”
“我不知道。”赵意安低声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之前没有把它们联系在一起过。”
黑市里的药物第一次流通是在三年前,那么在这之前呢?是谁研制的这种药,又在哪里进行临床试验?
林景明很清楚新型药物研究要投入多大的精力,以及多少动物实验和临床试验才能正式上市,若非联盟严格监控的企业,根本无法获得大量的病人样本和临床数据。
他瞳孔微缩,如果害死赵意安母亲的药和三年前出现的药物是同一种,那就代表着有人在拿普通民众试药!
有效的,患者能够平安治愈,而像赵意安母亲那样不幸的个体,则伪装成医疗事故,或者赔偿了事,又或者……赵意安的父亲并不是他们碰到的第一个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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