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林景明呼出一口气，眼神涣散地躺在触腕中央，大脑一片空茫，一时想不起身在何处。
仅仅一会儿，触腕再次蠕动起来。
林景明慌乱无措地往后退，吐出一口粘液，哑着嗓子模糊不清道：“咳咳……咳……别再……别！”
触腕显然没打算放过他，触腕尖一根一根插进他的指缝，把他双手压在脸的两侧，林景明喘息着，那种感觉极其诡异。
林景明神智难得地清明了一刻，察觉到了身体在液体中微妙的变化，呆呆地看着穹顶，浑身僵硬，满脸难以置信。
黑暗中无法看清林景明的动作，但是仅凭不停颤抖的指尖就能判断出林教授有多么得恐慌和无措。
为什么会这样？
林景明在有限的记忆里努力搜寻着。旧世界的基础物种划分很明确，也很简单。
他曾经跟学生们介绍过很多次。
生物之间的性别转化非常神奇，雌雄同体的物种更是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匙虫幼体的性别取决於是否接受过雌虫针状嘴部的激素注射。
但是这个类型的性别转换通常发生在等级较低的无脊椎生物上，对於人类，哪怕是长期的激素刺激，也只能从表面上把一个男人改造成一个女人。
他不知道待在这里有没有超过24小时了，但是他起码能感受到身体的其他部位，没有出现明显的变化。
他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那该死的针管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景明哆嗦了一下，他忍不住低呜出声，生理反应太过强烈，以至於嗓音里几乎是带着一点委屈。
下一刻触腕就再次缠了上来，这次感受却不太一样了。
他小腹逐渐鼓了起来，里面未知的东西在生长。
触腕都费了不小的力气才止住林景明拼尽全力的挣扎和嘶叫。
林景明被冰得一哆嗦，捂着小腹，不过这种情况没持续多久，安安静静地留在了原处，过了一会儿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但是林景明知道这东西显而易见地被留在了身体里。
他几乎能听到卵圆状物体在体内生长发出的轻微咔擦声。
林景明脸色苍白地闷哼着，感受到小腹深处的变化。
“繁殖是一切动物的本能，小部分情况下守护后代也是，动物会下意识地守护卵或是幼崽，这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整体的生存率，哺乳动物养育幼崽，而鱼类和两栖类选在让卵待在身边。”林景明站在讲台上，说道。
3d屏幕上自动播放出负子蟾的立体模型，一只蟾蜍鼓着下巴，背上数十只小蟾蜍在大雨中脱离母体。
“另一种代表是海马，雄性将卵放在自己腹侧的育儿囊中，直到幼体发育成形。”
“联盟十四主星成立之初曾经做过一次总调查，学者们甚至发现有的雌性生物会强行将卵放到其他物种的雌性身上甚至是体内，籍此来增加幼体的成活率，其实相当於两栖界的鸠占鹊巢……”
后排座位上有位男生高高举起了手。
林景明擡了下手示意允许发言。
男生站起来大声道：“那雌性生物会选择雄性的载卵吗？那是不是相当於男的生了孩子？”
底下的学生哄堂大笑。
林景明示意学生稍安勿躁，温和地笑道：“理论上来讲是可行的，有些生物甚至会由於雄性身体更加健壮易存活而特地选择雄性载卵，但是要注意另一种生物所携带的受精卵并不是自己的，这一点跟男性生孩子有显而易见的区别。”
“不过……”林景明顿了顿，一本正经道，“你要是很想体验一把也不是不行，联盟星上有很多地方支持变性手术的。”
这次学生的笑声几乎掀翻屋顶，男生面赤耳红地坐下了。
林景明看了他一眼，觉得下课还是去提醒他们一声为妙，免得那位男生因为被嘲讽玩笑太过而怀疑人生。
梦境在一片欢声笑语中逐渐远去。
回忆遥远而杂乱，像碎片一样堆在脑海里，堆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林景明累到连眼睛都没有力气睁开，体内不知名的东西一直在生长，触腕在折腾他的同时也在想方设法地让他保持生命体征，至少在那药物的作用下他的愈合能力和恢覆能力都在提高，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进食了。
他想离开这里，目前却毫无办法。
舰船坠落的时候他已经失去意识，对於怎么来到这个地方毫无印象。
但是哪怕这里真的是原始丛林，坠落一架舰船也会闹出很大的动静，触腕要搬运一个大活人也不可能一点痕迹也不留。
还有淳於逍，如果淳於逍没死的话，他想尽一切办法都会来找自己的，这点林景明倒是毫不怀疑。
但他如果出了事……林景明指尖动了动，疲惫地呼吸着，他拒绝去思考这个可能性。
现在要想的是怎么离开这个地方。
从接触触腕至今，他甚至连这个容器都没能成功出去过。
从初步判断来看，m2908是不具智慧的生物，一般来说章鱼类没有总的神经中枢，但是他觉得2908有，这一点相当神奇。
在某次支撑不住直接趴在柔软的触腕躯体上的时候，他注意到2908的触腕上布满的细密的网状光线，这应该是它整体发光的源头。
像是神经网一样的细线在黑暗中会不断跳动，越到主要的触腕就汇集得越粗，经过观察发现，这些网状发光线一直汇聚到触腕深处一块模糊的光斑里，跟其他触腕相比，那块光斑显得格外巨大。
如果这真的是那么多触腕的行动枢纽，他准备破坏它试试。
林景明慢慢直起身，触腕很快察觉到了，不满地扯住他。
然而这个猎物却一反常态地，没有挣扎，2908感到困惑。
林景明已经摸索清楚了，触腕不能听懂他说的话，但是能轻易地监测到他的体温丶心跳呼吸频率和声带发出的震动。
每次当他身体处在放松状态时，触腕都会放松钳制。
2908放开了他，它没想到今天的猎物这么听话。
一丶二丶三……
默数三个数之后林景明猛地擡起针管狠狠扎到了触腕巨大的光斑上。
无声无息的，尖锐的针头像是被柔软的东西吞掉了，林景明有那么一秒感觉到了恐慌，然而下一刻，黑暗中所有的光点都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触腕松开他，疯狂地拍打着地面。
粘液溅得四处都是，林景明死死地抓住针筒，旋即被一股大力狠狠甩了出去。
触腕从容器中立了起来，林景明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无脊椎生物，2908数条触腕疯狂抽动，显然暂时是无暇顾及他了。
林景明没想到真的会有用，抓着针筒从地上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没有丝毫犹豫地往外跑。
双腿不住地颤抖，可是他不敢停下，不知道跑了多久才跑出失落舰船的残骸，外面是黑夜，下着雨。
夏季的原始森林下雨实在是太平常了。
枯枝和草叶锋利的边缘把他光滑裸露的小腿划出了一道道血痕，林景明头脑昏沈，根本辨别不清方向，只知道不停地跑。
胸腔撕裂般得疼，雨声淹没了一切。
双腿踩在泥泞的地上已经失去了知觉，隐约中他看到远方有一丝好似幻觉的光亮。
他能感觉到身上滚烫，嗓子像是要烧起来一般地疼。
“救……救命！”他用嘶哑的声音喊道，喉间一片血腥味，“——有人！”
林景明摔在泥水里，雨水淹没了口鼻，他努力睁开双眼。
有人吗，救命。他想。
他迷迷糊糊地挣扎在潮湿的雨夜里，体温滚烫。他隐约在黑暗中看见了什么，伸手去够却怎么也够不着，每一寸皮肤都疼得难忍。
林景明再次获得意识的时候，已经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头昏脑胀，不知道睡了多久,屋外隐约透进来的阳光显示这是一个清晨。
他隐约记得自己不停地喊淳於逍的名字，然后有个人够到了他。
喉咙里烧灼般的痛感已经消失了，除了有些昏昏沈沈的，发烧的症状似乎已经完全没有了。
他慢慢把自己撑起来，靠在床沿上，屋里很暗，暗淡的灯光照着灰白的墙壁，电磁炉丶碗和洗好的衣物随处乱放，几乎没有什么现代科技入侵的迹象，屋子的主人显然活得覆古而随意。
房间里只有唯一一个干净的角落，放着一沓厚厚的文件和笔记本，笔记本上记了密密麻麻几乎看不见的小字。
林景明垂下眼帘，捂住小腹，表面上还和曾经一样平坦，却有什么不一样了。指尖按下去能接触到硬块，甚至能感觉到清晰的轮廓。他垂下眼帘，摸着小腹，在那么一瞬间幻想着把白皙的皮肤剖开，鲜血淋漓又畅快不已。
“咔哒”
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了，林景明惊得一哆嗦，下意识地看了看身上，大约是药物赐予的恢覆能力尚未消退。
门口站着一个黄头发的年轻人，手里捧了一个饭碗，惊得筷子差点掉下来：“哎呦我去你怎么起来了？”
“我……”林景明掀开被子，有些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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