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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青年眼含笑意,向她点了点头,说:“对。”
他的漆黑的眼前,映着寒冷月光,分外明亮,便那么注视着她一刻,仿佛时间过了很久很久。
子夜里,他说:“再陪我一会儿吧。”
絮絮虽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但是答应了他,就要帮到底。看他样子着急,许是件顶重要的急事,连生辰也顾不上了。
她便被他拉着,一道坐在了殿门前的台阶上。
头顶是半片屋檐,月光清朗相照,他细心掸去了台阶上的雪,还拿了块毛毯垫上。
一系列动作下来,絮絮甚感他的细心。
看月亮自是没有什么好看的。
清夜里难得的寂静。
耶律升似乎纠结了半天,试图找个话题,最后尴尬问了她一个问题:“你更喜欢你爹还是你娘?”
絮絮:“……”
她双手撑着脸颊,抵在膝上,沈吟一会儿说:“我娘去世得早,我爹把我拉扯大。若说喜欢……我很惦念我娘亲,可我也很敬爱我爹爹。这没办法衡量的。”
耶律升在一旁,不知道沈思着什么,单手支起下巴,乌发晕出了月光的辉色。
他静了好半晌,缓缓笑说:“真好。”
坐下没多久,就听到远远传来梆子声,已经过了子时了。
絮絮立即侧过头,眼眸明亮,“生辰快乐!”
絮絮想着,他既然要离开一段时间,之前给他准备的生辰贺礼,现在就提前送他吧。
她从怀中摸索一阵。
耶律升忽然觉得心跳得好快好快,便连支着下巴的手,指尖亦在暗处因激动而颤抖,他竭力想做出寻常的样子来,不想叫她知道自己面对这样的场景十分无措——故而瞥开目光,就听她奇怪说:“你怎么不理我啊?……你们戎狄,不时兴说‘生辰快乐’嘛?哈哈哈那我换一句,——”
他已把头转回来,视线恰好跟她撞上,他呼吸屏住了刹那,刚想要说什么,见她朝他摊开了掌心,给他看一样东西。
一枚嵌着青绿石的银钉。月色轻轻,这枚打磨出众多棱面的青绿石莹莹泛光,像是雪狼在漆黑夜里的绿眼,山间笔立的青松。
她笑盈盈地歪了歪脑袋,说:“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耶律升连夜离开,即使走,也没有告知她究竟去了哪里。
她想,这事关乎他的秘密。
既然要替他隐瞒,少不得做戏,她倒无所谓,只是告诉那些好奇的目光,她和耶律升到附近玩上两天。
什么,政事?政事哪里有陪她逛逛重要。
她本来想穿上他的衣裳假装是耶律升,由於实在没有耶律升那么挺拔的身形,不了了之。
最后佯装两人出门游山玩水。
有时她也不得不感慨,绯色消息总要比其他消息传得快得多,没过几天,她就听说戎狄上下都开始谣传他们俩有不可言说的关系了。
如此,她又在戎狄盘桓了十来日。
日子入了十二月,便将近除夕,戎狄没有过除夕的习俗,反倒令她不时出神怀念起了这些年在蕲山上,每到腊月,观里就开始热热闹闹准备新年。
大家忙着采买过年的东西,做新衣服新鞋子,打扫道观,洒扫得一干二净。
而且入了腊月,香火更盛,许多人来观里请道长下山祛邪除魅,辞旧迎新。
前几年她发现了个商机,趁着腊月人多,便和玄渊在山门前支起一个摊来卖春联,果然生意不错,不仅有师父和师叔伯们的大作,还有他们俩写的对联,每每刚摆出来,便一抢而空。
絮絮猛地回了神。
和玄渊已经好久没有见面,不知他的近况如何了。
怀里是他给她的小小平安符,她拿在手里,摩挲又摩挲,这平安符几乎被她摩挲得油光鋥亮。
她想了想,决心给他写一封信。
絮絮哪里知道戎狄之外的情况,戎狄人奉命把守住九藏山的边防——她这封信,迟迟未到玄渊的手里。
日子愈来愈近除夕,絮絮掐指一算,在戎狄竟然呆了有两三个月了,简直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戎狄士兵们虽奉大王的命,是一只蚊子也不能飞出九藏山,但没有吩咐进来的相关规定。
所以十二月底,一封信终於越过千山万水,艰难地递到了絮絮的手中。
收到信时,絮絮的心猛跳了两下,才敢拆开。
入目简单两行字,飘逸清隽,一看便知是谁的手笔。
她心头一凛,信纸捂在胸口,神情从欢喜逐渐凝重。
玄渊说……朝廷有变。
还说,有人在找她。对方行迹鬼鬼祟祟,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外界谣言四起,皆言她是背国投敌,与戎狄勾结意欲谋逆,望她早日回来,澄清谣言。
以及,她哥哥容深传信到了军中,问她安危。
絮絮心知不能再在戎狄耽搁时日了,着急要班师回朝,否则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但是她答应耶律升替他掩护……况且,她不知道他究竟的去向,无法向他道别。
她绝不是不守信用的人,就算是走,也得告知他一声,好让他能做好了准备,不至於突兀应对一些情况。
拿到了玄渊的信当日,她便去寻耶律升的亲信。
侍女们哪里会知道大王去向这等机密,彼此面面相觑以后,自己不敢做主,最后提议说,郡主不妨去问一问阿格雅姑娘,她们向来是大王的心腹。
絮絮一拍脑袋,怎么把她忘记了。
四年前她们便是耶律升的随扈,后来大抵侥幸逃出行宫,耶律升即位成王,她们自有从龙之功,在戎狄有了独一无二的地位,更是他的左膀右臂了。
这一回,她想她们该知道点儿什么。
谁知她去寻了她们,问及耶律升的行踪时,她们纷纷表示大王未曾言说此事,她们丝毫不知大王究竟的去向,只知道,大王他只带着他的四名死士。
死士!?
絮絮听到这个词,心中不由一慌。
她已道明她身有急事,必须要尽快回中原的来意,阿格雅一阵为难以后,说:“郡主若是离开了,大王他的行踪无人知道,这戎狄的王廷里,多是想要谋夺王位的,若他们趁机兴风作浪,……”
她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是絮絮诚然有火烧眉毛的急事。絮絮纠结着,最后咬了咬牙,说:“可我的确要走了,这样吧,我再等他两日,也是给你们留点筹备事宜的时间。望你们尽快安排好,两日之后他若还没有回来,……我便不得不离开了。”
第一日耶律升没有出现。
第二日耶律升也没有出现。
絮絮想着她不能再耽搁下去,只好拜托阿格雅她们自己再想想法子,她却得走了——便在这日傍晚时分,她所居住的宫殿,闯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猝不及防,那人大抵在撑着最后的一口气,气若游丝,对她说:“郡主的父亲,在……在,西萝马场西边的山洞里。郡主快带人,救……救……”
他话未说完,倒在了血泊中。
絮絮眼睛倏地睁大,什么!?她父亲?
没来得及多想,她立即从这死士身上摸出了一块证明身份的令牌,去见了阿格雅,阿格雅认出这令牌正是大王身边死士的腰牌,惊了一惊,连忙调来一队戎狄勇士,前往了死士临终所言的地方。
西萝马场西边小山的山洞。
火光映亮了西天,此夜朔雪纷纷,絮絮不知缘何,心跳得格外地快,慌得厉害。
她不知是因为那未知的危险,还是即将见到父亲的激动——还有耶律升的生死未卜。
到了那处山洞,她迫不及待就要擎着火把进去,被阿格雅她们拦下来,劝她说:“里面境况未知,郡主的安危,我们担待不起,还是让人探一探。”
絮絮着急说:“不,这件事与我有莫大的关系,我怎能让别人替我冒险。”说着,立即举着一支火炬,率先进了山洞。
洞中幽深,弥漫起了浓烈的血腥,絮絮将火光往前一照,竟然看到这甬道中,遍地都是尸体。
靴子沾地,踩出粘稠的吱呀响声来,都是这些人淌出来的鲜血。
她的神情愈来愈慌乱,可以想象就在不久之前,这里发生过怎样惨烈的血战。
甚至,她听不到一点儿活人的声息。
阿格雅她们也跟着进了来,身后的戎狄勇士们佩刀佩剑,才使洞里有了一点儿人气。
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絮絮好似听到有极轻的呼吸声。
她内功高,比其他人的听觉都要灵敏些,阿格雅她们虽毫无察觉,但她听得一清二楚,急忙要循着那丝微弱至极的呼吸声,找到仅存的人。
她不知那呼吸是谁的呼吸,心里愈加地乱起来了,是爹爹么,还是耶律升?还是与他们血战的对手?
种种不得而知,种种都是秘密。
前方的石壁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呼吸声似就在石壁之后,絮絮顾不得其他,急忙就运功打破了石壁。
轰的一声,光明乍破,石壁之后是一方旷地,火光里,她一眼便看到了倚靠在一块石头边上,伤痕累累的男人。
是爹爹!
她扑过去,要抱住爹爹,手臂伸到一半,爹爹似乎意识到了她,缓缓睁开眼。
絮絮霎时间泪流满面,低唤着:“爹爹,爹爹……爹爹,您没事吧……”
爹爹似乎筋疲力尽,便连擡手想抚一抚她头顶的力气都没有了。
久别重逢,千言万语都哽在了喉头。他的脸上流露出来欣慰,絮絮忙着查看他的伤势,见他伤痕累累,瘦骨嶙峋,知道他这些年过得一定很不好,心尖一涩。
容厦的目光却慢慢移向了另一边,这时候,哭声突兀响起,他们围着那里,唤着:“大王!大王!”
絮絮才反应过来,懵懵地看向那里,容厦重重咳嗽了两声,嗓音沙哑得厉害:“爹没事,倒是他……他……”
絮絮楞了一瞬,有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容厦道:“是他救了爹爹。你去看看他有没有事……”
絮絮连忙应了,又起身走到那团人围住的跟前,他们主动为她让出了道,她一眼看见了,被鲜血浸透了的青年,紧阖双目,倚在石壁上,苍白的脸上满是血痕。
电光火石之间,她心头一震,思绪贯通,於此时方才后知后觉地知道了——他在生辰前那一夜离开,是为了救她爹爹。
她身子一晃,眼前,耶律升的模样仿佛镌刻进了她的眼睛里。
她不合时宜地想,她以前还从没觉得他长得这么好看。
她的脚步竟都难以迈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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