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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面前,那探子跪地垂头回禀:“是。”
这位年纪轻轻的戎狄王垂下了眼睛,过了好半天,寂静中兀地一笑。
周围是戎狄的七部亲王,文臣武将,但都捉摸不透他笑的缘故。
终於有个谁迟疑着开口询问:“大王意待怎样?”
他开了这个头,其馀的人便也开口,一面说是要静观其变,等到最后,大衡和柔狐他们两败俱伤,他们正好借此坐收渔翁之利;另一面则有人表示,此时端看谁更有本事些,在衡朝和大楚之间总要站一方的队,否则下一个腹背受敌的就是他们戎狄了。
好几方抛出了观点,最后谁也没能说服谁。
他们议论纷纷,而黄金王座上,年轻的首领始终未曾表态。
直到所有议论声都消弭了,场中陷入了二度的死寂时,众人望着他,只见他唇角弯着个微妙的弧度,湛深的眼睛里,藏了点笑意。
他终於在这片寂静里开口:“是敌非友,是友非敌。”
他慢慢起身,藏青色的袍子摩擦出哗啦的轻响,昂贵的刺绣在暗处泛着潋滟的光,袍角绣的是银牡丹的纹饰,谁也不知道,他们这般英武年轻的大王,袍子上怎么会绣这么秀气的花纹。
耶律升出了殿宇,仰头则看到天穹碧蓝无际。
传说中她已死去三年。她死的那个秋天,正是战事最紧丶王室内斗最凶的时候。
得知她的死讯,他冒着被中原发现丶被他的兄弟父王派人追杀的风险,悄无声息来到北陵。听说没有找到她的尸首,他便孤身去找她。
他在南望崖底草木深处,发现了那只黄金口哨。
那时候,他就知道,她一定没有死。
秋风吹衣,他攥紧了手里的黄金哨子。容沈,一别四年,你可还记得我?
他转步回到自己的屋子,在一面雪白墙壁上,挂了一幅白绢布,上头依次写了,大衡男,大衡女,……戎狄男,戎狄女……诸国之名。
这是那时候在马球场上,她所写下的八队押注。
在“戎狄男”下方,红色字迹画了一个圈。
他擡起手指,轻轻抚过这些字迹,覆又轻笑了声,这些角逐最后,到底花落谁家呢?
今夜果真下雪了。
西北的雪下得仓促,絮絮刚把窗开了一条缝隙,冷风呜地就刮了进来,冷得她一个哆嗦。
她连忙运起心法,真气流涌一周天,身子回暖不少。
外头雪落得急,不到半夜,已经厚厚一层。
等她醒了时,推门一看,千里一白,远山重峦雪天一色,白得刺眼。
到了军营大帐,一路上有士兵扫雪,见到她,纷纷笑呵呵问好:“郡主早!”
她一路过去,颇觉威风,及至进了大帐,坐下来,面前已经摆上了一大杯热腾腾的羊奶。
扫地的那位小兵挠着脖子,脖颈通红:“郡主,喝些羊奶,暖暖手。”
絮絮笑盈盈应了,刚端起来,想起什么,严肃问他:“哪里来的?”
小兵忙地摆手:“郡主,小的绝没有偷抢骚扰牧民!是,是附近村子里百姓自发地送来的,说感激郡主收覆凉州,让他们过上了太平日子……”
絮絮冷下脸来:“百姓的东西怎么能要?还送了什么,都给我退回去。”
小兵脸色通红,小声说:“小的也跟百姓们说过不要送东西来,郡主约法三章,绝不许我们收,可是,可是拗不过他们……”
絮絮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那下回若再送什么,实在回绝不得,就让钱将军记在帐上,花钱买下来。”
但即使这样,隔日还是收到了许多羊奶羊肉米酒腊肉……
玄渊这几日的身份是火头军。改易了容貌,外表看着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年轻人了,丝毫看不出原本的容貌来。
他每天忙着在火头营做饭,直面着村民们热情带来的食材,无可奈何。
村民们爱戴她,这自然是他喜闻乐见之事——但有些人则不同,显然居心不良。
比如前日哪个旗牌官,提了只野兔子说做个爆炒兔肉,给郡主解解馋;昨日哪个副将,抓了条冻僵的蛇说炖了蛇汤,给郡主补补身……
他一边将兔子或者蛇剥皮拆骨,一边暗自皱眉。
他觉得,师父诚不欺他,她的桃花太多了,他恨不得手里有一柄剑,专斩她的烂桃花。
今日又来一位,抓了两只肥鸡,叫他炖个鸡汤,一问,果然是送到郡主那里的。他眉头一皱,但想着正好借此机会去见见她,才舒开了眉。
那小头目搓着手,笑嘻嘻说:“炖香点儿,热乎的,郡主要出门,得存点儿力气。”
出门?
玄渊好不容易舒开的眉,二度皱了起来,探问一番,得知原来她打算带兵会会乌支。
不知又有多少日不能相见了,他暗自喟叹。
大约半个月以后,他才重见到她。
令他欣慰的是,她第一件事是偷偷摸摸地传信来见他。
茫茫雪原,西北天寒,下了雪久久不化。他坐在枯石上等了好一会儿,听到有脚步声轧着雪,沙沙地响,回过头,就见到雪野满地素白里,唯一的鲜艳色泽。
她穿了厚重的赤狐的狐裘,难得没穿那身盔甲,狐狸毛边蓬松地挤在她脖颈四周,衬得她的脸小小的。她原本很白,这些日子行军,倒显得黑了些,但这才是健康的肤色。
她冲他笑,眉开眼笑的那一种,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张开了双臂,口型说:“我回来啦!”
他稳稳接住了她,雪原茫茫的白,她便是在雪原里盛开的那枝极艳丽的花。不等他问,她仰着头忍着笑开口:“你怎么灰头土脸的?”
说着擡手给他擦了擦脸上的灰,又拂了拂发上的雪花。他无奈道:“郡主,我可是个火头军。”
絮絮她笑出了声,拉起他的手,撑开怀里早已备好的竹伞,雪花打在伞面上,哗啦啦地响着。“我跟乌支王子谈过了,他们已答应退兵。呵,有几个总撺掇着要扣留我拿来当人质的,好继续和楚临做同盟,实在可恶。”
“那后来呢?”
“后来?”她洋洋得意,“使了些不可言说的伎俩罢了,让乌支他们自己查出来,那些人收了楚临的好处,所以如此支持他们。再后来阿勒真一怒之下把他们都杀了,哈哈。”
玄渊听到阿勒真这名字,心头一抖,不动声色问她:“阿勒真?他见到你时,是个什么反应?”
絮絮不解他为什么有此一问。
正走到一处积雪颇深的地方,小羊皮靴陷了泰半,絮絮眼前一亮,便把伞递给玄渊,蹲下来,兴致勃勃开始堆雪罗汉,一边说:“你问阿勒真?他很热情,还问我,‘你姐姐当真不在了么’‘你愿不愿意嫁到乌支来和亲’?哈哈哈,他还不知道我是谁呢!”
玄渊默默松了口气,还好,有的情敌看起来智商不高。
说话之间,她都已像模像样地堆了个雪罗汉的雏形出来了,玄渊将竹伞支了起来,在旁边帮她滚起雪球。
絮絮略有怀惘:“西北的雪就是大,尽兴。小时候,我和我爹爹在这边,每逢下雪天,我最喜欢堆雪罗汉了。爹爹堆的比我的大,我每每都很不服气。”
修长的手闻言一顿。
有一个秘密,他不知该不该告诉她。
她若是知道了,只怕会不顾一切……时机时机,到底何时才是时机?每一回他告诉她时机未至,其实心底亦一片茫然。
但也许,她知道了,会开心点。
静默良久,久到絮絮疑惑地偏头瞧他:“咦,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啦?……是在想你的爹娘么?”
玄渊轻笑了声:“他们有什么好想的。”他顿了顿,神色郑重起来,漆黑的眼睛定在她的眸子里,秋水盈盈,他的影像一清二楚,“絮絮,四年前幽州一战,世传你父亲战死沙场。其实,他命未绝。”
絮絮楞怔住,手里雪球啪地掉下,摔成一滩,玄渊的口吻不像是开玩笑,——他也向来不在这种大事上开玩笑——她怔了半晌,问:“……真的么?”
她实在不敢信。
他定定点头,“是真的。”
这里头的因果,他无法细细道来。絮絮在昭微观并非修行他所学的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对於天道天机,参悟终归少他一筹。
那时他去幽州,正是算到她爹爹将有命中一劫,或者说,大衡将有这么一劫,彼时奸臣矫诏,援军晚了一步驰援幽州,他到幽州之时,大将军战死的消息已经满城风雨。
但是卦象却说有一线生机。
他不知那生机是什么,依照指示前往搜救,也毫无所得,只找到了她父亲坐骑的尸体。
他疑心有人先他一步,救了容大将军,至於是谁,天道未有所示。
之后数年,每每占卜,一无所获,生死不明。
只有这么一线生机,他怕她知道以后,若只是空欢喜,倒不如一开始就不存以这般的希冀。
不过近日,他却预感强烈,此前的一线生机,已经蓬勃生长。
不知可是来到西北的缘故。
他轻声唤她:“絮絮?”
她呆了半晌,说:“我爹,还在人世?”
絮絮抿了抿唇,严肃的脸上,忽然出现笑意,她笑出声,目光牢牢锁在了他眼里,几乎是瞬间,迸出了明亮的光彩来,她重覆说:“我爹还活着?我爹他,还活着——”
仿佛是天上掉了个大馅饼,把她砸晕了,她抚了抚太阳穴,玄渊怕她摔着,忙地搀她起身,她还处於不敢相信的状态,喜极而泣:“我爹竟还活着。那他……他在何处?”
玄渊知道她要问这个,却只能看她极其期盼的眼神,无奈地摇摇头,“不知。但天地之大,总会重逢的。”
她蛾眉蹙了一蹙,真诚地望他:“你不会是为了安慰我编的罢?”不等他说话,她又自顾自地说,“就算是编的,我也很高兴,玄渊,要是爹爹,娘亲,哥哥,寒声,皇祖母……他们都还在,就算永远不能相见,我也……”
玄渊轻轻揽过她,好让她能倚在他的肩上。
雪野白茫茫一片,鹅毛大的雪花纷纷扬扬,远处的山与天连成了一片,早已看不清轮廓了。
玄渊说:“他们若知道你今日的功业,在九泉之下,亦会瞑目了。”
絮絮狠狠点了点头。
回头看着那个他们俩一起堆叠的雪罗汉,在风雪里依然屹立未倒。
玄渊尚且觉得有些许不完美处,於是挑挑拣拣,拣来两个石子儿嵌做它的眼睛;两根枯树枝做它的手臂。
她破涕为笑:“好丑。”
玄渊:“……”
她蹲了下来,擡手在雪罗汉的脸上,画了一道弯,便成了笑口常开的罗汉了。
阿铉:很气,情敌如蟑螂,打不完!!!
阿颓:儿砸,作为正宫,你要大度一点,《男德》《男诫》《男则》《男训》要滚瓜烂熟……
阿铉:很气!!!气成一坨!!!下辈子投胎当狗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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