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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絮犹豫了一下,其实这样多天以来,她并非没有思索过这个问题。
只是以她的个性,次次所使用的方法,事实证明过於激烈极端,最后两败俱伤,或者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着实不可再用以前的法子。
因此,长婴真人如此一问以后,她隐约觉察出,真人是有提点她的意思,故而说道:“絮絮愚笨,不知道长所言何解,”她揪了揪衣角,“若依絮絮本心,无外於杀人偿命,昭雪沈冤。”
她说的时候,语声悲哀决绝,惨烈的往事在眼前浮现,连身躯亦轻轻颤抖。
“好。”长婴真人呵呵笑着,捋了捋胡须,半回过身,目光从白山茶花丛移到了这白衣少女的蒙眼素纱上,覆问:“那贫道再多问一句,你若覆仇,对象是谁?”
絮絮眼前第一个浮现的便是赵桃书——连带着,记起成宁侯一家。
忽然心觉不对,何止是他们!
他们至多不过使阴谋诡计,而真正害她至此的元凶,……她张了张嘴,竟没能说出口。
她微微垂下头。昭微观是小国宗,昭微观主是国师,若她大剌剌地说她要向当今皇帝报仇,她总觉有点儿不好。
长婴真人看出她的窘境,另笑道:“絮絮。那么你有想过,覆仇以后,何去何从么?”
这几个问题,每一问都直击要害,絮絮楞楞地,说:“我大概……”
关於此,其实她没有想好。
因为她太茫然了,她并不知区区一个女子,在除了相夫教子的这条路上,将会走出怎样的路途。不知其艰难险阻,不知其结果何终。
因为她的身边没有这样的女子;她被迫读过的《女诫》类书中亦没有过这样的女子。
也许曾经浩荡青史中曾涌现过如此灿烂一瞬的浪花,但那也掩埋於滚滚长河当中。
她无法想象,故而陷入茫然。
这就好像西域带来的新水果,第一个尝它的人,尝之前总归不知道它是个什么味道,也没有听别人形容过它的味道。
也许很难吃,也许很好吃,……都说不准的。
她的思绪乱成一团麻,好像有什么叫嚣着要冲出牢笼,但——没有寻到出路似的。
絮絮迟疑了很久,终於道:“还请道长指点迷津……”
长婴真人慈和笑道:“这很容易。若你想做个刺客,刺杀得手以后,不论死生,宁为玉碎——贫道便替你化去内伤,放你下山寻仇去。”
絮絮急忙打断,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道长,我再不要做什么刺客,……”她慢吞吞道,“事实证明,那是最蠢的法子。”
寒冷春风吹了淡淡梅花冷香过来,长婴真人嗯了一声,徐徐迈步,往诵灵阁去。
絮絮听到脚步,忙跟了上去。
便听长婴真人一面走,一面悠悠道:“若你并不想做一名刺客,那么,絮絮,你想做什么呢?”
絮絮哑了哑,半晌答不出话,到了这诵灵阁门前,她踌躇着,门吱呀一声打开,长婴真人踏进阁中,脚步沈稳徐缓,声音泛有微弱回音:“絮絮,你暂时可能无法得到答案。不过,命数如此,只是早晚。”
诵灵阁似乎许久没有开放,踏进阁中,她闻到了略含腐朽潮湿的气息。
此地寂静极了,长婴真人默然擡头看向诵灵阁里陈列的诸多神像。
一幕天光从门前照了进来,少女的形容在这天光中泛起柔和的光晕。
若絮絮可以视物,一眼就可看到,这供奉的诸多神像当中,有一座正是威严肃穆的山神之像,除了破损的程度,同她在南望山中所见,几近於相同。
长婴真人开口:“絮絮,还有一个问题,尚要问你。你当真下定决心,彻底对前尘往事,选择放手了么?”
絮絮一怔,微微苦涩道:“真人这是说的哪里话。自经生死,遍尝别离苦楚,絮絮怎还会惦念那些缥缈之物。早在禁宫当中,我便已决心……决心了结这段孽缘。所有纠葛,种种往事,……”她轻轻一叹,“皆是云烟而已。”
长婴真人目光不再落於这小姑娘身上,而是回身,与那满殿森严神像一一对望,他微笑道:“贫道所言前尘,并非你此生的前尘,而是——前生的前尘。”
絮絮楞了楞,哑了半晌,道:“道长知道……?”
诵灵阁中一片寂静,长婴真人唏嘘说:“不错。但这世间,知晓此事者再无第三人,絮丫头,我窥得天机,因此告知於你,但望你莫忆歧路,重返大道。”
这些玄而又玄的话语,絮絮其实听得一知半解,她对这些悟性一向不高,但是囫囵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她以前,是入了歧途。
“真人,可否说得再明白些?絮絮也好在日后及时改正……”
长婴真人呵呵笑道:“非是贫道故弄玄虚,只不过仍是那四字,‘时机未到’。”
絮絮瘪了瘪嘴,暗想,怎么修道的人都这样神秘,至於时机……何时才是时机呢?
她总感觉今日这番话,说了但似没有完全说。
但也许说了什么,只是她没有听懂?待她回去,同玄渊一起参悟参悟,他悟性高,势必比她悟得多。
絮絮忽然下定了极大的决心,跪倒在地,俯首道:“真人,我想拜您为师——”
“哦?”老人笑眼看着这个小姑娘,问:“为何?”
絮絮道:“方才真人问我的几问,我不知怎样解答,也许过很久,依然不知。但您不同,您是局外人,亦是世上高人,单是从我角度,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若我拜您为师,或许疑问便能得解。”
“真人,您问我将何去何从,我突然想到,也许覆仇并非终身的目的,而可能只是我实现那个尚未找到的终身目的的一道关隘,既是如此,我的何去何从,不需建立在覆仇之上。”
她一顿,心跳得十分厉害,“真人,我此前听玄渊道长说,您是当世绝无仅有的高人,我想跟着您学习,只出於我想,而不是出於其他任何缘故。”
她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还有,昭微观饭菜特别好吃。……”
又补充了一句:“玄渊师兄也很好。”
听她连师兄都叫上了,长婴真人笑道:“好了,絮丫头,过来坐下吧。”
絮絮乖乖地坐在蒲团上,微仰小脸“看”着老人,道:“真人,您答应我了么?”
长婴真人笑道:“数年以前,贫道占卜过一回,命中确实带一位女弟子。”
絮絮急忙说:“玄渊也这样说,真人,收下我罢——”
真人道:“来,伸手。”
絮絮乖乖摊开手心,长婴真人替她把了把脉,絮絮看不到他神情,自也没瞧见这老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之色。
诊完以后,长婴真人久未言语,急得絮絮在心中不住瞎想,难道是什么治不好的伤?武侠话本里常有写,哪位大侠身负重伤,命不久矣……
她愈想愈急,终於忍不住,好奇问:“真人,怎么样?”
忽听他笑着说:“你啊你啊。若将来你入我门中,第一件事就是让你练习打坐参悟。”
絮絮倒会捕捉关键信息,欣喜道:“您愿意收下我!?”
她忙要喊师父,被长婴真人笑着制止,说:“若入我门中,还需缴纳束修。”
絮絮没摸到头脑,楞楞说:“束修?”她想了想,“您开口就是了,我别的没有,就是有点儿小钱,……”
“非也。”长婴真人一面摇头,一面笑道,“此束修非彼束修。”
絮絮出来的时候,玄渊一眼瞧见重重花木道里走出的白衣姑娘。他慢慢向她迎过去,不出他所料,在之前绊了一个踉跄的地方,她又绊了一下。
这回他稳稳扶住了她了。
“玄渊,是你?”她问,扶住她胳膊的力道,她已很熟悉,熟悉得像吃饭喝水一般。
他轻轻嗯了一声,问她:“你的伤……师父怎样说?”
絮絮叹了口气,嘟了嘟嘴说:“真人说的话我没怎么听懂……”她重覆了一遍,“世上物非此即彼,非彼即此,人若非生则为死,非死则为生,而其他种种可能性,莫不源於彼此之间衍生而出。”
她一头雾水,似她这不爱读书的人,这路上想了半天,也没想通其中的玄机。
玄渊听后,眉眼一舒,静静说道:“师父的意思是,可以化解,且,另有机缘等你。”
絮絮发誓她在这二位跟前听到的最多的词就是“机缘”。她不禁很烦恼,为什么不说得更明白点,让她这个俗人也参透参透。
她只好追问:“是什么样的机缘?”
玄渊微微摇头道:“我亦不知。”
这时两人已步过月亮弧门,山风吹过衣摆,猎猎作响,她烦恼道:“我向真人提出拜他为师了,不过……”
玄渊见她愁眉不展的模样,不禁擡起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了的蒙眼的白纱,笑问:“是什么难题,连你也觉得困难?”
絮絮站定,叹出长长一口气:“不过真人问我要一份束修——一颗夜明珠。”
“夜明珠虽说难得,但也并非没有,所以师父所言的夜明珠,有所局限?”
絮絮点了点头:“是南越国王宫供奉的夜明珠。”
玄渊静了一静,絮絮疑心他正在掐指一算,被自己的想法笑到,旋即问他:“你在想什么呀?”
他道:“絮絮,我知道师父的意思了。”
山上渐渐下起淅沥沥的小雨来,春寒料峭,玄渊道:“先回房间罢,下雨了。”
说着,一柄竹伞在她头顶旋开。
阿颓:一更,晚点可能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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