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这天上午。莎车县法院本部。
法院安检通道还没开放,门外就已经聚集了一众人,安检人员倒也见怪不怪,因为每天法院上班前门口都会有人提前在门口排队等待安检,以便能第一时间进到法院办事。但是今天排队的人却比往日要格外的多,而且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一样的手提袋,里面像是装着一些文件资料,看样子是为了什么事情有备而来。前来上班的工作人员也都提前陆陆续续地进了法院。
等到安检开放,安检人员检查了这些人随身带来的手提袋,里面除了一些文件资料外,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安检人员问他们是来干什么的,有的说来立案,有的则说来办事,安检人员也没有多想,检查完毕后就逐一放行让他们进了法院。
李主任走进法院的时候,也注意到了这群人,不过也没过多地在意。李主任径直就上了楼。
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李主任在办公室里正在签批着文件,此时突然就听到院楼楼下传来了非常嘈杂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有人在喊什么口号,声音一直持续了有一小会。
正巧这时,立案庭调解中心的一个工作人员从楼下跑了上来,李主任还以为他是有什么事。
“怎么了,小张,慌里慌张的?下楼发生什么了,怎么声音这么大?”李主任问道。
“李院,就是为这事来的,底下出事了,一批人在信访,阿克尚庭长他有点儿顶不住了,请您下去支援一下。”小张回答道。
阿克尚庭长是本部立案庭的庭长,平时也要负责信访接待工作。
李主任听到是有信访,大致就明白了楼下吵闹声是怎么回事了,看样子应该是信访群众在喊口号。李主任放下手中的签字笔,就跟随着小张下到楼下去。
才走出二楼大厅,李主任就看到二楼到一楼的大台阶下面横排站着一列人,看上去好像就是前面李主任进法院那会儿看到的那一群人。
只见这群人排成了整齐的一列,每人间隔大概1米,每个人的手上都举着一张大白纸,白纸上用墨水写了一个大字,大字连起来是“毁我果树政府赔钱”。站在队列前面的一个人则是带领大家在喊着“毁我果树,政府赔钱”的口号,看样子应该是队伍的领头人。
李主任赶紧冲下了台阶。
而阿克尚庭长和保安队长则在人群前劝阻和维持着秩序,但是好像丝毫不管用。
“你们安检怎么回事,怎么人也不查验就放进来了,还闹这么大个事,横幅都扯到法院里头来了。”阿克尚庭长在批评保安队长。
“我们查验了,没发现异常,而且哪知道他们把横幅拆成小字单独带进来的。”保安队长很是委屈地说道。
“赶紧让他们把字给撤了。”阿克尚庭长愤怒地说道。
但保安队长也不知所措,冒然上前的话,万一发生个肢体接触,讹起人,这罪过保安队长可遭不住,保安队长只能在一旁急得发慌。
没有办法,阿克尚庭长只好亲自上场去逐一劝导口号的人,但是根本没有人理会。
“毁我果树,政府赔钱!”领头的人是完全听不进去阿克尚庭长的劝导,反而叫得更大声了,不一会儿,其他来法院办事的人也都开始围了上来。
李主任一路快步到阿克尚庭长旁边。
“李院。”阿克尚庭长看到李主任过来,赶忙迎上来。
“怎么回事?”李主任质问阿克尚庭长。
“事发突然,我们现在也搞不清楚什么事。”阿克尚庭长一脸无奈。
“没事。当务之急,先让大家安静下来。”李主任说道。
李主任知道,针对这种拉横幅喊口号式的信访,首要工作是让信访群众冷静下来,避免引发大面积关注造成秩序混乱。
“大家冷静!冷静!”李主任扯着嗓子喊,但是无奈对方的声浪太大,完全掩盖了李主任的声音。
阿克尚庭长卖力地喊着,但还是无济于事。
李主任见状赶忙叫保安队长去把小喇叭取来。
保安队长飞奔回执勤亭,取来了小喇叭,阿克尚庭长接过小喇叭连忙递给了李主任。
“大家冷静!冷静!”声音明显比对面大了许多,信访群众听到法院这边有人发了话,喊口号的声音也明显停顿了一下,“请大家冷静,冷静一下!”李主任又补充了一句。
领头的人于是便停下了喊口号,其他人见状也都纷纷安静了下来。
“大家冷静一下!我叫李显明,是莎车法院的副院长,大家有什么诉求,可以给我说。”李主任声音洪亮浑厚,非常有穿透力。
“我们要政府赔钱!”带头的人喊道。“对!”“对!”其他人见状也都纷纷起哄。
“这位老乡,咱们有事情可以慢慢说,咱们这是法院,是主持公道的地方,大家有什么委屈,尽管给法院提,我们帮助大家解决!”
“毁坏我们的果树,我们只要赔钱。”带头的人再次喊道。“对!赔钱!”其他人附和着。
看到接连说话的都是带头的人,李主任猜出他应该就是队伍的领头人。
“这位老乡,你们的诉求我可以理解,但是具体的情况,还需要请大家详细地给我们说明,查清楚真相,法院一定会秉公执法,还大家公道!请大家放心!”李主任向大家说完,便放下小喇叭,径直走到带头人跟前。
“老乡,你们有什么委屈可以和我们说,我们设了专门的接待室,现在天气这么热,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到接待室里说,别让咱们其他老乡干在外面晒着,你说是不是。”李主任向带头人说道。
李主任这番话说得没错,带头人估计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何况李主任现在又给了一个台阶下,于是看了一眼旁边的众人。李主任看到带头人和其他人没有动静,也心领神会,赶紧示意阿克尚庭长过来收尾。
阿克尚庭长、保安队长和其他法院工作人员忙上来帮忙,引导其他人把字幅收好、围拢,然后阿克尚庭长领着带头人往接待室走,其他信访人则由其他工作人员引导。
今天来信访的群众,是石榴种植产业园的承包户们,今年不知道什么原因,承包户们种植的石榴接连出现了炸果的现象,起初承包户们怀疑是不是病虫害,但是县政府、合作社都派了农业专家现场查看,并没有发现病虫害,后来有承包户怀疑是使用的化肥出了问题,但是化肥厂也给不出个说法,眼看着石榴即将成熟,但是问题迟迟找不出,为了避免损失进一步扩大,承包户们就集体把县政府、合作社、化肥厂告上了法庭,由于是集体诉讼,承包户还专门向县司法局申请了法律援助,县司法局也向承包户们指派了律师,指派的律师听说是一名援疆律师,今天上午来到法院,承包户们主要是来立案和反映诉求的,在来法院之前,承包户们还去过县政府和县司法局。
阿克尚庭长在下午的会上给艾克热木书记和李主任介绍了上午信访的情况和背景。
“案子都受理了吗?”艾克热木书记问道。
“都受理了,一共涉及28户承包户,基本上都是荒地镇的村民,还有几户是麦盖提县的村民,今天来的大概有10户。”阿克尚庭长说道。
“承包户现在情况怎么样?”艾克热木书记问道。
“都回去了。上午还是李院调停的,才没有出现大的事件。”阿克尚庭长回答道。
“我们先受理下来是对的,能内部解决就内部解决,麦盖提县的其他几户,最好一并解决了,不要像再和以前征地事件一样,再麻烦隔壁县也做一遍工作。”艾克热木书记说道。
“李院,这是你怎么看?”艾克热木书记把话茬抛给了李显明。
“荒地镇的话,那我来主抓吧,我们的王濛法官驻守在荒地法庭,这个案子我有责任承担。”李显明主动要求承办这个案子。
艾克热木书记思索了片刻,“好,那就请李院费心一下,需要院里提供资源或者对接工作的,给院里说。”
“好,有必要请上海援疆前方指挥部莎车分指的同志出个面,我准备去园区现场调研一下具体情况。”李主任说道。
“没问题,办公室联系一下。”艾克热木书记说道。
下午时间,李显明仔细查阅了之前征地事件的案卷以及这次信访的诉状材料,临近下班时分,李显明给王濛发去了微信消息和扫描卷宗,让王濛做好调研准备。
王濛点开了李显明发过来的资料,阿尔沁也从卷宗中找到了当年征地事件的卷宗。
可能是因为当初只是受理了案子,并没有进入实质审判,最后又是经过了县政府和县法院调解结的案,因此卷宗里面只有寥寥几页起诉状,并没有太多的资料。不过从起诉状上来看,涉及被征地村民还是有大概十几来人,并且还有隔壁麦盖提县的几户村民,其中最引起王濛注意的,是诉状中还有一个叫做李大的人,倒不是因为他是汉族,而是他的诉状上登记的户籍地是宁夏西海固地区,然后从诉状的格式上来看,所有诉状都是统一的格式,只是每个人的诉求金额有所不同,估计是根据征地面积进行过计算,另外所有原告留的联系方式都是同一个电话,王濛估计可能是征地户们共同聘请了代理律师,所以只留了代理律师一个人的电话,而这一次的诉状上所有承包户预留的电话号码,和征地事件诉状里留的号码是同一个号码。
王濛向吉里木和阿米娜询问了一下知不知道这两个事情的关联,但是吉里木和阿米娜都回答说不是特别清楚,只是听说过一些消息,因为他俩来到荒地镇法庭的时候,征地事件就已经发生了,当时也没有交给荒地镇法庭来承办,而是由县法院来直接承办的。
这个时候阿尔沁走进来说,刚才县法院本部办公室来电话了,说下午2点从荒地镇法庭出发去园区走访,同行的主要领导有李显明和上海援疆前方指挥部莎车分指指挥长陶明。
上海援疆前指?怎么连援疆指挥部都惊动了,王濛突然感觉这个事情好像不是那么简单,毕竟信访现场发生了什么事情,王濛也没亲眼看到,并不知道事情的进展和发展状态是什么样的。
关于援疆指挥部,王濛此前也有所了解,上海市政府为了更好地和对口支援的开展联络对接工作,专门设立了这样一个专门机构,相当于一个专班,负责新疆和上海直接大大小小的事务对接工作,并且在各个对口支援的地区或区县下面,都设置了分指挥部,负责地区或区县下面的一些具体工作。如果说法院援疆干部团代表的是法院系统一级,那么指挥部代表的就是政府部门一级。
“濛姐,院里还说了,我们不用派车,院里先来咱们庭上停一下,然后顺道就把大家接上,不需要安排座谈这些。”阿尔沁补充说。
“行,那给汉哥说一下,请他不用备车了,我们跟着大部队出发。”王濛说。
阿尔沁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下午差不多接近两点多的样子,一辆考斯特小车开到了院门口,看门的大爷因为不知道车的来路,正准备上去查验来车来人是谁。
王汉见状也是赶紧从院楼里出来,招呼大爷直接放行,然后又回楼告诉王濛,王濛等一行人也是赶忙到院门口迎接。
院楼地方不大,但刚好可以摆下几台车,考斯特小车停好后,首先下来的是李显明,李主任还是那么的有精气神,梳着一个大背头,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接着下来的另一位穿着一件POLO衫,胸口还印着上海援疆的文字标识,估计就是莎车分指的陶指挥,和陶指挥一起随行的还有一名工作人员。
王濛等人赶忙迎上去打招呼。
“介绍一下,这位是上海援疆前方指挥部莎车分指副指挥长陶明,陶指挥。”李主任介绍道。
王濛等人分别和陶指挥握了手,李显明也顺带向陶指挥介绍了王濛,王濛又顺带介绍了院里的一行人。
“王法官真是年轻有为啊!这么年轻就来支援新疆!”陶指挥笑呵呵地说道,“一路上李院长都在夸你!”
王濛对这突如其来的夸赞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只能在一旁陪笑,当然主要是在李显明面前不好太过张扬。因为虽说只是停留,但某种程度上也是院本部和分指来视察王濛的工作。
阿米娜领着众人进到院楼里参观,阿米娜边引导边讲解,还顺带介绍了一下隔壁司法所,但隔壁司法所的几个办公室都是关着的,看样子应该都是出去了。
“法院和司法局诉调联动,新时代枫桥经验嘛。”陶指挥说道,看来陶指挥对司法工作也是略知一二。
趁着阿米娜介绍的功夫,李显明在队伍后面也和王濛聊了起来。
“怎么样,咱们的火锅姐,在这边还算习惯?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李显明略带玩笑但又是关心地问道。
“吃住这些是习惯了,只是这边的工作事务,虽然没有在中院的时候多,但比中院的要更具体。”王濛没有抱怨,只是说了说自己的直观感受。
“怎么个具体法?”李显明问道。
“暂时还没遇到大的困难,就是和当事人直接面对面沟通的情况变多了,有时候会拿捏不准。”王濛说出了自己内心的困惑。
“基层工作就是这样,特别是我们在做这些具体案件的时候,急不得也马虎不得,尤其要注意和当事人做好沟通,要特别注重源头治理,帮助当事人把事情化解在前面,能息讼止争的,就不要走到审判这一步,这也是我们新时代枫桥精神的要求嘛。”李显明以点带面,不单单回应了王濛的提问,还上升了一个高度。
“基层工作不同于中院工作,中院工作还有审委会来兜底纠错的机会,基层工作如果出了岔子,很可能会造成巨大的社会影响,尤其是在民族地区,所以遇到困难千万不要自己扛着,要及时上报,再想办法处理。”李显明也是给了一些很具体的指点,毕竟对于庭长来说,很多事情都是要王濛这个庭长独自处理、独当一面的,没法再像以前一样,还有同办公室的李显明可以直接指导一下。
王濛则是在一旁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这一次的信访,资料都看过了嘛?”借着聊天,李显明顺势把话题转到了这次事件上。
“看过了,具体情况还不太了解。”王濛回答。
“这次案件是之前的一个历史事件衍生出来的,现在看来还没有发现有关联性,但也不能说不无关系,也还是要重视,避免因为历史遗留问题衍生出一些新问题。案子起诉的原告多数是荒地镇的居民,院里准备把这个案子的管辖放到荒地法庭,你后面要花心思好好跟一下这个案子,毕竟是批案,当然,院里也会跟进,我总负责。”李显明给王濛简单介绍了工作事项和后面的工作安排。批案是批量案件的简称,法院内部通常把集体性或者批量性的案件称之为批案。
听到李显明也要负责这个案子,王濛心里也有了底。
简单聊完,阿米娜也差不多带着陶指挥参观完毕了院楼,听过了阿米娜的介绍,陶指挥也是不禁感叹,“之前一直听说法院工作事务多,但没想到这么辛苦。”
参观完毕荒地镇法庭,大家便乘车准备出发向石榴种植园区去。
石榴种植产业园,虽说是在荒地镇,但实际上反而更靠近隔壁的麦盖提县,大概十几分钟的路程就抵达了园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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