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刘协还是袁绍,最初的目的都只是蒙混过关,不被孔融识破。
可人总是不满足,刘协现在想试试郭嘉和贾诩的建言。
尝试一下能不能收服孔融!
得孔融则得北海得天子名望。
不但能凭借北海郡图谋整个青州。
还能把他这个假天子,变成真正的天子。
“既如此,朕就不瞒着爱卿了。”
看着已然上钩的孔融,刘协开始了新一轮的表演。
“朕来到邺城不久,袁绍便暴露了他的真面目。袁贼欲以朕为傀儡,号令天下诸侯,达成他的狼子野心。”
“可朕如何能甘心?朕又如何能看着大汉四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董卓乱政时,朕太年幼了,朕没得选。”
“如今朕已长大成人,哪怕冒着生命危险,朕也要选择去争那一线生机。既为朕自己争,也为大汉国祚争!”
“可奈何袁绍势大,许县又有伪帝毁朕威严,朕纵然有心杀贼也无力回天。”
刘协如同成功学演讲大师一般,语调抑扬顿挫、慷慨激昂,右手攥拳猛地一挥,仿佛要击碎命运的束缚。
说到最后,喟然长叹,似乎因袁绍和伪帝而无奈和无力。
他缓缓起身,走到窗口,望着宣室外一座座宫殿,眼中满含悲戚。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孔融听到这里,脸色彻底动容。
他仿佛看到了幼年时的天子,面对董卓无力反抗的不甘。
而今长大之后,拼尽一切挣脱袁绍的枷锁,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誓死也要延续大汉国祚。
可深陷袁营,孤身一人,纵有万丈雄心,也不敌现实的残酷。
心中对大汉的忧愁和对奸臣的痛恨,如同东流的春水一般,无穷无尽。
“陛下……”
孔融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声音都沙哑了起来。
想要说些话安慰窗前那忧愁无限的少年天子,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刘协转过身看向孔融,脸上的忧愁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决然。
“朕如一叶扁舟,飘荡在汪洋大海当中。无论是曹操还是袁绍,都如猛烈的暴风雨,可轻易将朕摧毁。”
“可那又如何!”刘协的声音陡然高亢了起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朕坚信,天命在汉,天命在朕!”
“就让这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孔融虽已年迈,却听的心血澎湃,热血上涌。
大汉有如此天子,何愁不能复兴?何愁不能幽而复明!
若非许县还有位天子,若非他实在无法分辨出真伪,此时恨不得怀着满腔忠义叩首效忠。
深吸一口气,孔融艰难平复沸腾的热血。
“臣斗胆问陛下,如何摆脱袁绍的钳制,又如何平定北方、横扫天下?”
刘协心中暗骂一声。
这已经是他发挥全部实力的演讲了,既慷慨又感人还励志,怎料孔融竟然如此难以搞定。
虽然心中失望,但郭嘉和贾诩交代的话他还是没忘。
正好趁着这个时候,向孔融展现自己的隐忍与才能。
“这一年多时间,朕表面上与袁绍虚与委蛇。实则暗中韬光养晦,培养自己的力量。”
“而今,这股力量正在不断成长!无需各路诸侯,只要给朕时间,朕将从内部瓦解袁绍。冀州?北方?整个天下都必将重归大汉。”
孔融略显担忧:“陛下暗中培养力量,难道……不怕吗?若被袁绍察觉,怕是会……”
“怕?”刘协嗤笑一声,打断了孔融,眼神似是嘲讽,似是不屑。
“朕出生不久,母亲便被害死;九岁时,被奸贼董卓挟持,日日提心吊胆。”
“袁绍要拥立刘虞,李郭二贼也想挟持于朕;逃至许县,被曹操所迫;来到邺城,又遭袁绍软禁。”
“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怕这个字,早在董卓威胁朕之际、后妃近臣背叛朕之际、朕孤身逃亡夜宿荒庙、与野狗争食之际,便消失在了朕的生命里!”
刘协整个人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
锋芒毕露!
“这大争之世,有谁能不争,谁敢不争?”
“朕为天子,不争便是死,不争大汉便要亡!”
“而今——!”
刘协的声音忽然拔高了一截。
孔融的心弦也随之绷紧。
只见刘协神采飞扬,目光炯炯道:“皇宫一千禁卫,已在朕的掌控之下!”
“袁绍的谋士,有两人归心于朕!”
“吕布、刘备占据徐州、扬州,对朕忠心耿耿。”
“无极甄氏,亦效忠于朕。”
“谋臣武将,兵马粮草,朕样样不缺,样样不少!”
“只待袁绍身亡,内部大乱,朕便里应外合使冀州重归大汉。届时以冀州、扬州、徐州为基,并吞青州、并州。携五州之地,肃清宇内,荡平不臣!”
刘协目光如电,声音铿锵似铁!
他居高临下俯瞰佝偻着身躯的孔融,厉声质问:“值此大汉危急存亡之际,爱卿打算不辨天子,使朕名声有损,将大汉幽而复明的最后希望给葬送掉吗!”
“回答朕!!!”
宣室之中,似有龙吟之声回荡。
我有一志不得鸣。
一鸣而令天下惊!
孔融背后冒出一身冷汗,只觉得被刘协身上散发出来的煌煌天威,以及那一番言辞压的喘不过气来。
他从未想过,一个受制于人的天子,竟然默不作声地在袁绍眼皮子底下积蓄了如此庞大的力量。
天子竟如此隐忍,又有如此才能。
更可怕的是袁绍居然没有半点察觉!
夺取袁绍基业,以冀州为基,又有吕布响应,甄氏支持……陛下或许真能兴复汉室,还于旧都!
孔融心中无比震撼。
他能判断出刘协所言非虚,若真如此发展下去,光复汉室绝不是空谈。
而且这一切的关键,在于天子的正统身份!
若没有了天子的身份,那眼下聚集起来的一切,都要轰然倒塌,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大汉也再无光复的机会!
孔融心中格外纠结,他不知该如何抉择。
是恪守汉臣职责,对外如实宣称分辨不出天子真假。
还是遵守内心的声音,认定眼前这位便是真龙天子?
他既希望汉室能够幽而复明,又担心一但选错,大汉正统便因此异位。
孔融的呼吸越发急促,大汉正统这四个字,仿佛重若千钧,宛若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胸口,让他不得擅自抉择。
可光复汉室的希望,又迫使他抛弃所谓的真伪,承认眼前这雄姿英发的少年天子。
刘协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
可随着时间流逝,孔融依旧不发一言,没有给他回应。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继续上一波压力的时候,孔融忽然头一歪,倒在了地上。
“???”
刘协懵了,随后大惊失色!
“爱卿!爱卿你怎么了?”
他已经顾不得维持什么天子威仪了,三步并两步冲到孔融身旁,查看他的情况。
只见孔融双目紧闭,脸色发白,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状态。
“不会死了吧?”
刘协脸都被吓白了,小心的伸手探了一下孔融的鼻息,心中紧张极了。
孔融要是死在这里,他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天下人都会觉得他是因为心虚而杀了孔融,到时候就算是袁绍的名声也拉不回来。
但好在孔融的鼻息尚存。
“吓死朕了。”
刘协如释重负,一边掐着孔融的人中,一边大声喊道:“高览,高览快过来。孔爱卿昏倒了!”
高览听到刘协的呼声,赶紧跑了进来。
没等他询问,刘协便神色焦急道:“别愣着了,快去喊人!”
“好……好!!”高览看到孔融晕倒在地,也吓了一个机灵,连忙跑出了宣室。
没过多久,得知消息的袁绍带着一大帮子文臣武将们匆匆过来了。
看见宣室内昏倒在地的孔融,还有那死命掐他人中的刘协,一个个都大惊失色。
“你把国相怎么了!”
袁绍看见这一幕吓得魂都快要飞出来了,甚至口不择言,称呼都变成了“你”。
但好在此时此刻已经没人关注这一点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孔融身上!
刘协哭丧着脸道:“朕也不知道啊。朕就是正常回答国相的问题,问了句朕和许县天子谁才是真龙,然后他就昏过去了!”
袁绍此时此刻,简直连杀了刘协的心都有了!
孔融要是在邺城出事,比直接宣称邺城天子是假的还恐怖!
曹操要是知道了嘴都要笑歪!
用吃人的眼神瞪了刘协一眼,袁绍上前去探了探孔融鼻息后,厉声对身后众人呵斥道:“过来帮忙,将国相送到我府上!”
“半炷香之内我要见到邺城最好的医官!”
众人闻言,谁都不敢怠慢,七手八脚地抬着孔融离开宣室。
待所有人都出去了之后,袁绍斜睥了一眼满脸惊慌的刘协,冷冷的说道:“孔融若死,你也不必活了。”
孔融如果是在邺城出事,那真假天子也就不需要再争议了,天下人都不会信他袁绍的任何说辞,所有声名全部败坏。
刘协这个假天子就只能拿来泄愤,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刘协低着头,始终保持着畏惧和恐慌之态,直到袁绍远去,表情才缓缓恢复如常。
这一刻,他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他的性命,掌握在袁绍的手中。
“袁绍……”
刘协攥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眼神逐渐冰冷。
这时,宣室外又有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来者正是郭嘉和贾诩。
“你们怎么回来了?”刘协微微皱眉。
袁绍带着孔融回袁府,贾诩和郭嘉也应该跟着众人一并过去才对。
擅自离开,若被发现定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陛下放心,此时人员混杂,大家的注意力又都在孔北海身上,没人会在意我们。”
“即便有人察觉,我们也可借口去寻医官。”
贾诩简单解释了一句,便忍不住叹气。
“陛下怎么能对孔北海动手?即便拉拢不成也不能打他啊!”
本来按照事先的计划,刘协与孔融独处时,趁机说服并拉拢孔融。
谁知一段时间过后,他们得到消息,孔融竟晕倒了。
一个大活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晕倒?
不止是贾诩,当时在场的许多人都认为刘协说服孔融不成,于是恼羞成怒上手打人,把孔融打昏了过去。
也不怪他们会如此联想,谁让老刘家有类似的前科。
史书就记载了,汉景帝和臣子下棋,结果下不过,直接抄起棋盘把对方打得头破血流。
“朕没打他,朕真的没打他!”
刘协心中十分无语,他又不是那位大汉棋圣。
郭嘉见刘协似乎真没动手,不由问道:“那孔北海到底是怎么昏倒的?陛下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刘协说道:“朕就是按照之前商议的那样,对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将朕光复大汉的计划和盘托出,令他臣服于朕。除此之外朕什么也没干!”
他也就是上了一点压力而已。
谁能想到孔融的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
三两句下来居然就昏倒了!
这要是在洪武朝为官,怕是吓都要被吓死了,根本活不到这把年纪。
郭嘉和贾诩听罢,只觉得匪夷所思。
这也能昏过去?
莫非是年纪大了,加上一路舟车劳顿所致?
“只希望孔北海能平安无事吧,否则就有天大的麻烦了。”贾诩叹息一声,对刘协说道,“陛下,臣等先去袁绍府上,后续若有情况再向陛下禀报。”
“去吧。”刘协点了点头。
郭嘉和贾诩匆匆离去。
……
袁府,某别院。
袁绍将孔融带回府邸之后,便召集了城内最好的医师过来诊治。
此时孔融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
一名医师正为其把脉。
袁绍站在一旁,焦急的心都揪了起来,孔融死在哪里都不能死在邺城。
见医师把完脉,立即忐忑不安地问道:“国相的情况如何?可有大碍?”
医师回道:“大将军不必担忧,国相只不过是劳累过度,外加受到刺激以致心神激荡,所以才昏迷了过去,只需休息一晚即可。”
听到这话,袁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但他依然有些不放心,又叮嘱了一遍:“你再好好检查一下,确保没有任何问题!”
“要开什么汤药、用什么药材尽管说,上好的党参我府内也有。!”
只要孔融不死在冀州境内,别说什么党参,他连传国玉玺都能交出去。
医师无奈道:“大将军,真不需要开任何药方,国相的身体还算康健,只需休息。”
“若大将军不放心的话,也可以去请其他医师过来诊断。”
袁绍本想再请几名医师诊断以防万一,却注意到孔融的眼皮抖动了一下,随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国相!”
见孔融醒了,袁绍简直要喜极而泣。
孔融晃了晃脑袋,发现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前方还站着袁绍等人,不由得皱眉道:“老夫这是在哪?陛下呢?”
他只记得面对天子的逼迫,大汉正统与大汉光复全系于他一人之身,取决于他的决断,当时便觉得有千钧大山压在胸口。
无奈之下,他只能顺势昏迷。
既是因为身体真的不适。
也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国相勿动!”袁绍见孔融要起身下榻,连忙上前搀扶,“国相和陛下交谈之际昏迷了过去,如今正在我的府上。”
“医师说国相是劳累过度,需好好静养。”
孔融没理会袁绍,只是抬头看向窗外。
然后他的脸色就变了。
只见外面的天色已晚,太阳即将落山,远处天际都出现了点点星芒,已然到了傍晚时分!
“快!快送我回驿馆!”
孔融急急忙忙地跳下床,鞋都顾不上穿就跑向屋外,袁绍想拦都拦不住!
院子里,沮授、审配、田丰等人皆在,看见从屋内冲出来的孔融,一个个都面露喜色。
但还没等他们上去问候,孔融就直接从他们身边跑过,冲出了院子。
……
城外,驿馆马厩。
太史慈将马匹牵出马厩,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邺城,默默握紧了手中缰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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