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年站在院子中央,月色下衣袂轻舞,仿佛谪仙人一般。
“不交?”锦袍男子眯住了眼,看着陆独,见眼前这少年纤瘦,眉眼柔和的跟个俊俏的大姑娘似的,心下便十分的瞧不起:“凭什么?”
“此案蹊跷,唯有我方可破得。”陆独昂然答道。
那男子闻言,沉默了片刻,忽地仰天大笑,直笑得捶胸顿地,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唐的事情。
那笑声嘶哑如夜枭,惹得梢头乌鸦也嘎嘎叫了起来,下头院子里的兵丁和衙役噤若寒蝉,场面一时诡谲。
良久,男子才止住了笑,他的脸色更是阴沉,上前两步,站在陆独身前,直直盯着少年的眼睛:
“就凭你?”
“是的,就凭我。”陆独的眼神平静,语调亦如是:“也只有我。”
“好,好,好……”
男子每说一个好字,眉毛就竖起来一分,神色也越发的阴骘:“那就让我来掂量掂量,你够不够格!”
话音未落,男子手中的刀已兜头朝少年劈下。
刀光如匹练。
“躲开!”王连生喊出了声,他做捕快多年,一身二品锻骨境的功夫,虽不算高明,但也精熟,见男子发话,已知他要做什么,嘴里大喊,手里的铁尺也递了出去。
但男子的刀更快。
铛!
这声音绝非刀剑入肉之声,倒像是金铁交击,极是刺耳。
刀锋森寒,离少年的脑门只有三寸,却被两根手指死死的捏住,不得寸进。
陆独的右手抬起,食指与中指微微的曲着,极稳,又极轻巧的夹住了刀锋。
王连生愕然,四年来,这孩子从未施展过武艺,王连生只道他不会,虽也曾动过念头教他些功夫傍身,但少年总是兴趣缺缺,王连生也就没再坚持。
谁知今日,这孩子仅用两根手指,就轻巧的夹住了那山崩似的劈砍。
这指力老辣。
这功力圆熟。
武者?三品……洗髓境?不,至少是四品化劲……
你才多大啊,十五六岁的化劲境?
王连生手里的铁尺递了一半,就再也递不出去,他整个人都懵了,一时觉得自己练了这么多年武艺,当真是练到狗身上去了,一时又庆幸这孩子竟藏了这一手功夫,挡下了一场杀身之祸。
那男子也是惊疑,他手里的刀被少年夹着,竟像是被铁水浇铸了一般,劈不下去,也抽不回来,就这么牢牢地凝在陆独的手指间。
方才他嘴里说着掂量掂量,可出手却极狠辣,边军杀人如麻,他又是军中炙手可热的校尉统领,早已入了洗髓境,那一刀未尝没有存了杀人立威的心思,谁知被眼前这少年轻而易举的化解了。
这少年,生得柔柔弱弱,娘们唧唧的,怎得……力气如此大,武艺如此高?
此番怕是难以善了。
一滴冷汗从他的额角滑落。
一旁跪着的三班同僚轰然喊了一声好,方才这伙兵丁气势凶横,进了院子见人就打,他们见对方甲衣俱全,刀枪也是锋锐,没敢抵挡,被结结实实的揍了一顿,平日里只有他们对着城中百姓作威作福,几时受过这种腌臜气,这会见陆独两指立威,可算是扬眉吐气,也不管脖子上还架着兵刃,纷纷跳了起来,挥拳就往兵卒的脸上打去。
场面一时混乱。
陆独对混乱视而不见,只盯着眼前男子,眼底有火苗在跳动:“你……可是要杀我?”
“这位差人兄弟,说笑了……说笑了,都是为了公案。”男子干笑,嘴角堆起了皱纹。
陆独却不动,只竖着手指夹住刀锋,那男子暗里使了好几次劲,愣是拔不出来,脸上的笑容也越发尴尬。
“说得好,都是为了公案。”这时,一道浑厚的声音从大门外传了进来。
这声音也不如何响,却是震得院墙屋瓦嗡嗡抖震,院子里众人闻声手上皆是一顿。
好深的内力。
叮叮当当。
甲片碰撞声四起,十数个军卒身穿铸铁铠甲,手持陌刀巨盾,自府衙大门鱼贯而入。
待进得院子,这伙甲士分列两道,相对肃穆而立,手里巨盾哐得一声砸在地里,动作整齐划一。
小小的院子里,忽地弥漫起浓重的血气。
是煞气,王连生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作为锻骨境的武者,他感受得通透,这是久经沙场,杀人无算的凶煞之气。
这样一伙杀气腾腾的甲士,进来后只是默然肃立,似是在等待谁的到来。
沉稳的脚步在门外响起。
走进院子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这男子身形魁梧如山岳,脸庞坚毅如刀刻,眉如卧蚕眼似虎,这男子身穿明光大铠,肩吞睚眦,腹吞狴犴,甲片在月色下闪亮如银。
他是大梁朝镇守西域的鹰扬兵府最高长官,鹰扬郎将申屠鸿。
申屠鸿统帅的兵府是边军,驻守在与北方敕勒国交战的第一线,他治军冷酷暴戾,战场上所向披靡,十余年来牢牢守住雁州的门户胜境关,乃是敕勒国谈之色变,能止小儿夜啼的“申屠魔王”。
据传申屠鸿也是名武者,且境界颇高,只是他多年未曾出手,无人知晓他的真实实力,只传闻早已入了六品承罡境,只差一步便可成就先天。
院子里的气氛肃杀,申屠鸿四下环顾了一圈,目光落在陆独的指尖,那指缝里,依旧稳稳夹着刀锋。
“你可知这是什么?”申屠鸿指着一旁亲兵手里的刀,问陆独。
“陌刀。”陆独答得沉稳。
“可知是做什么用的?”
“斩马。”
“是的,斩马。这陌刀通长一丈三寸,重五十余斤,我大梁不产马,边军多是步卒,战场上,与那敕勒骑兵交战,唯有这厚重至极的陌刀,方能与之抗衡。”申屠鸿沉默了片刻,续道:“而这样能使陌刀的强兵,我府卫不过三千,而今,竟无声无息的死了二十一人!”
说完这番话,也不待陆独回答,他便将手一张,那亲兵手中的陌刀如绑了一条无形的绳索一般,飞入了他的手中。
罡气外放,隔空御物,果然是承罡境。王连生境界虽低,眼光却是不差,见此一幕,不由暗暗心惊。
“你既接得住我这无能下属的一刀,如此,你用这刀也斩我一记,我也只出两根手指来接,若我接不住,则此案便归你府衙查办,如何?”申屠鸿面无表情,将手中陌刀扔向陆独。
陆独松了手指,抄手将陌刀接过,这刀沉重之极,但陆独单手接下,上身竟纹丝不动。
那锦袍男子举着刀被陆独夹了许久,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终于得脱桎梏,他收了刀,脸臊得通红,全然没有了刚来时的嚣张劲儿,赧赧的看了一眼申屠鸿,默默退入了兵丁队列中。
而申屠鸿自进了院子,正眼都没瞧过他一眼。
这边陆独接了刀,前手抵住刃下小镡,后手虚握刀杆,脚下不丁不八扎了个桩,盯住申屠鸿,眼神湛然如朗星。
申屠鸿却只是随意的站着,两手松松的垂下,他看着少年,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微笑。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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