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难(二)
没几日轮到红袖伺候贾政,红袖便依着马道婆之法将那药汤做了,只等夜里贾政来哄他喝下。然吃饭时贾政一瞧那汤,灰蒙蒙又浑浊,就不喜欢,道:“这厨子越发的不中用了,上来的这是药呢?黑麻麻的,谁要喝它!”
红袖忙道:“这是下了上好的药材,炖了四五个时辰,才成了这样儿呢。最补人的。”
贾政因问:“都下了什么药?”
红袖支支吾吾半日里说不出来什么,贾政正起了疑心要细问,忽就有人来报:“宝二爷魔怔啦!拿了刀要杀人呢!”贾政慌得立站起来,问道:“在哪里?快带我去!”匆匆忙忙就去贾母房里,见贾母王夫人哭做一团,丫鬟媳妇们乱糟糟闹腾,先喝住了下人,又去看宝玉,见他被按在了床上还不肯安分,嘴里胡话不止,又一摸他手,滚烫滚烫,也十分心疼,偏过去二十几年,他也不记得原着如何,心里也没个主意。只好对贾母道:“且先将宝玉挪到前宅罢。”
贾母听了,只是哭,贾政便命人按好了宝玉,擡到前宅,安置在自己上房。又想,凡是作法咒人,必有个依托,什么傀儡纸人之流,看来必是贾府内鬼,这就疑到了红袖头上,然红袖也没养儿子,害了宝玉,对她又有什么好?贾政便先把此事丢开不论,先命人去搜宝玉的屋子,看有什么不干净东西没。谁知竟真在床上找到一叠纸人,气的贾政浑身发抖,怒道:“查!看看什么下作人进了宝玉的屋子!”又命人把这纸人烧了,然宝玉仍是不好,虽不闹腾了,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口里仍是絮絮叨叨说些胡话,看得贾政都不禁落下泪来。
又各处亲戚都来探望,也有荐医的,也有荐僧道的,只一同忙乱,仍是不见起效,贾母王夫人也日日守在床边不肯离,贾政因来劝道:“恐阴气太重,伤了宝玉。”
贾母这才肯离,然到了后宅也不安心,眼泪流个不停,又时时打发人来问。贾赦还往各处寻觅僧道,贾政也不理会,只日日当他病了一般照看灌药。这样有了三四日,宝玉仍不见好,贾政正守在床头给他灌药,忽听得空中有木鱼声,命人去看,原来是濑头和尚和一个跛脚道士,贾政一听的来报就心安了,忙请了来,果然依他的法子宝玉就好了许多。
贾政这才安心,这才过问巫蛊之事,发作了几个小厮,又命看紧了门户,不许叫些尼姑道婆的上门,就完了。他虽深恨红袖不成体统,却也十分怜惜三姑娘贾瑗,不肯教她失了脸面,这才放过了赵红袖。
又过了几日,皇十五子府上又来人下帖子,道是十五爷长女满百日,请贾母王夫人等过府共庆。这是十分看重之意,王夫人这才将先前的郁结之意丢到一边,喜庆起来,到了正日子,母女相见,如何悲喜交加,痛哭流涕,自不必说。
过了二三十日,宝玉病好全了,贾母心里喜欢,又差人请了宝钗丶湘云来,一并去了温泉庄子休养几日,玩的尽心方归。
过几日贾琦又赐下来端午节礼,竟把宝钗和宝玉的分例给的一样,黛玉倒同贾府里三个姑娘一样了,贾母便唤了贾政来问,贾政一听,便知是王夫人首尾,只道:“这不过是她自作主张,哪里这事由着她说的定呢?琦儿也不知道家里事,只怕还当是咱们的意思!”因见贾母脸上仍有怒色,便说:“我心里倒有一门好亲事,极般配薛姑娘的,只如今还无定论,还过些日子才好说。”
贾母便问:“是谁家人物?”
贾政笑道:“我素日里与江南甄家书信往来,他们家也有个哥儿,也叫宝玉,跟我们宝玉一般的年纪,人品什么比咱们家的没什么差——薛姑娘到底是姨太太家女孩儿,又生的那样人品,我也不肯委屈了她,江南甄家也是富贵好礼的好人家,且那个宝玉又聪明伶俐,将来前景必不差的。他们大姑娘二姑娘家跟咱们家常有走动,老太太平日也可留心些。”
贾母听了,略想一想道:“你想的很好,他们家姑娘也都极好的,只离得远了,不知道姨太太肯不肯。”
贾政笑说:“她倒没什么不肯的,只不知道甄家肯不肯呢。”
贾母笑道:“只教她们见了宝钗,就没有不喜欢的!”
贾政便说:“既大家都是世交,虽薛姑娘家里没了长辈,也不该疏远了才是。老太太看在亲戚面儿上也帮帮她们。”
贾母点头道:“很是。”又说:“我如今年纪大了,精神头不好,说了这会子话也乏了,你先去罢,我且歇歇。”贾政应了,自回了前宅不提。
因先头贾琦给出来银子,要在清虚观打平安醮,贾母也起了兴致,初一那日,便说要亲去拈香,家里众女眷都凑趣跟了去,薛姨妈家人口少,少不得又跟贾府并在一起,图个热闹。贾政也没什么事,又贾珍身子不好,在床上躺着,贾蓉又要伺候他,预备着有什么事,贾琏一个人料理不来,便也跟了去。
因男人们骑马,先头便到了,贾琏去料理诸事,贾政便先往钟楼里去歇着,因坐的高,远远的望着有个小道士儿撞到凤姐儿怀里,教她赏了个嘴巴,把那小孩儿打了个筋斗,心下不喜,便命身边的人去瞧瞧什么事。小厮不久便跑了来报:“是个剪烛花儿的小道士,没躲出去,见人来了混钻,冲撞了琏二奶奶。老太太命好生带出去,给几个钱买果子吃呢。”
贾政听了,点头道:“知道了。你去找琏哥儿,教他完了事来找我。”
不一会儿,贾琏便来了,贾政因问:“老太太安置好了?”
贾琏回道:“都在里头坐着呢。张道长才还跟我说,不敢进去,冲撞了千金,老爷就打发人来找,我就请他先进去陪老太太说话了。”
贾政点头道:“他原不比旁人,你也是该尊重些。”自又站起来,道:“我也去瞧瞧老太太罢。”贾琏忙跟在了身后,问道:“老爷方才找我,可有什么事呢?”
贾政道:“也没什么大事。本来你后院的事,我也不该多嘴。只是凤姐儿性子太烈了些,这样子计较,哪里是大家子的作风?你看老太太几时跟小孩子们计较过?她倒好,一个尊贵少奶奶,竟扬手就打!我实是不喜欢,这才跟你说说。你也少跟她们王家人来往,一个个恶霸似的,不是好做派!”
贾琏赔笑道:“老爷还不知道她呢,性子上来了管你什么呢,砸个稀巴烂!只她性子虽烈,人还是好的。没存什么坏心。”
贾政冷笑道:“没存什么坏心还这样呢,若存了坏心,还不知道怎么样!我跟你说,你也别当耳旁风,她这样行事,倒有一半是你纵出来的。但凡你端起一点半点,行事再庄重些,她也不敢这样。”
说话间便听得里头的笑声,贾政便住了口,转进去给贾母请了安,也陪着说笑一番。又贾母嫌他在这,宝玉等放不开,还赶了他走,他就还回了钟楼,只留贾琏在贾母跟前服侍。
谁知相交的世家听得贾府打醮,贾母也去了,以为什么大事,都打发了人来送礼,贾母便有些后悔,偏因张道士说了宝玉的亲事,回来宝玉便发怒说不肯再见他,黛玉又中了暑,贾母更是没兴致,第二日就不去了,凤姐等便自己去带了人去,不在话下。
这张道士口没遮拦,随口说笑提了宝玉的婚事,可真是触着了宝玉黛玉两个心事,这日里响午,宝玉学里回来,记挂着黛玉病了去瞧她,又为了这事拌起嘴来,黛玉气极了又提着金玉良缘之说,宝玉气的就砸玉,黛玉又气吐了,两个人闹了好大一场,竟惊动了贾母王夫人,那边贾政见宝玉不去学画,以为他又躲懒,也打发了人来问,听得又跟林姑娘闹别扭,气的贾政立时命人提了宝玉去,骂他道:“好好的正经事不做,没得又去惹你妹妹!成日里就知道跟姑娘家怄气,我哪里就生了你这么个小心眼儿的混账玩意!你看看你琏二哥哥,几时跟你凤姐姐怄气不曾?你凤姐姐做错了天大的事儿,你琏二哥哥也不肯说她一句的,这才是好呢!”又命人带了他去程日兴处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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