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叁
13
鹿洺倍感无语。
全然忘记自己不久前也干过这样的事情，背着兔兔球很是得意，还以眼神作挑衅。
目前的状态是打又打不过，更不能当着小兔子的面起纷争。
鹿洺沈默片刻，强行无视了那头杀气凛然的雪色巨狼，视线落到雪白的小团子身上。
娇气的兔兔靠着雪狼，三瓣嘴轻动几下，小脑袋微扬，不知是在说些什么。
乖乖巧巧的甜心。
试问谁能不喜欢？
鹿洺幽幽叹息一声。
忽然想起自己与小乖崽的谈话。
身为一只梅花鹿，他天然对食肉猛兽抱有极其强烈的警戒心，因此也对兔兔毫无防备的状态感到好奇。
“你一点都不怕吗？”
“怕什么呀？”
彼时的小兔子一心注视着崖边艳红的莓果，同色的漂亮大眼睛连眨都不眨，看得相当入迷。
“想吃就吃吧。”
鹿洺见他馋成这副模样，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不容易才稳住语调不飘。
“怕狼啊——你这么小一只，甚至还不如狼爪大，难道没有萌生出胆怯的情绪吗？”
涂聿揣起两只毛绒小爪，左看看丶右看看，似是在认真挑选生长得最完美的果实。
如是端详半晌，他才蹦跳着上前两步，头顶粉嫩的小耳朵也跟着胡乱摇摆。
兔兔伸出小爪子抓住一颗小莓果，来回翻转丶细看。
年幼的小胖崽玩心大起，摸摸果皮表层附着的冰晶，直到冰凉的触感传递至爪尖，不得不缩回来。
“一开始是很怕啦！我以为哥哥要把我吃掉了，就放弃逃生丶准备等死，还发脾气说‘讨厌’之类的话。”
涂聿一心二用，在回答问题的同时，还不忘探出舌尖舔一口莓果。
下一瞬，小鼻子皱起，他不太满意地给出评价：
“咦？没什么味道耶？”
之前吃的那种自灌木丛采摘而来的红色果果，随意抿一口汁水都超级甜呢！崖顶的果果不太行！
小兔子默不作声地进行比较，并在心中无声地嫌弃道。
鹿洺自然不知小家夥的真实想法，自上而下地瞥一眼，只能看到洁白的兔牙一闪而过。
“但是不管怎么说，狼非常非常危险啊，不能放松警惕。”
“没关系~哥哥对我很好！”
小兔子捧起红色果子，终於凑上前去咬了一口，发出一声脆响。
涂聿歪了歪头，望着远处的风景，连绵起伏的青山却看不见尽头。
尽管年纪小，接触到的灵兽数量并不多，但他自有一套认知，也能够清楚地分辨出真实的善意。
“咔嚓——”
一口啃完手中的莓果。
涂聿转回头，看向身边那只梅花鹿，格外郑重地开口说：
“阿洺哥哥，我当然知道雪狼是一种生性残酷丶嗜血的野兽，非常感谢你对我的关心！
“可是我不能以狼狩猎的本能作为理由，彻底将他划入‘坏蛋’的范围之内，更不能因此无视他对我的好。”
闻言，鹿洺心底的担忧立时散去不少，原来这小孩儿什么都明白，并非是被狼哄骗去。
只是，把崽叼回家喂养的冲动无比强烈，他还想再劝说一番。
毕竟他们同为食草灵兽，没有丝毫的风险，“兔子跟梅花鹿生活在一起”总好过“兔子跟狼”吧？
万一狼还是把小家夥当成储备粮，想着养肥一点再吞进肚子里，如此一来，危险指数半点不减。
鹿洺斟字酌句，将自己的观点悉数用比较委婉的方式说出来，末了还补充道：
“兔兔，你要知晓万灵森林当中，拥有强大灵力的食草灵兽数不胜数。
“不止是我，还有其他的灵兽可以保护你，为什么不考虑离开呢？”
在此期间，涂聿独自忙活着，两爪都没有闲下来。
一只用来往嘴里投喂果果，另一只忙於采摘果果。
伴随着咀嚼的动作，毛乎乎的小脸蛋跟着一动一动的，他还颇为满足地眯了眯眼睛。
崖边的莓果口味清甜丶汁水丰沛，虽然严格来说，甜度比不过灌木丛的小果子。
可涂聿是一只有原则的兔兔，享受美食的时候必须足够虔诚。
更何况瀑布顶属於较为险峻的地带，来一次也不容易，要吃就得吃过瘾嘛！
一连往嘴里放了三颗莓果，在兔牙咬破果实表皮的同时，满溢的汁水充斥於齿间。
涂聿开心地摇头晃脑，仿佛沐浴在幸福的泡泡之中。
小脑瓜迅速转动，他也在思考梅花鹿哥哥提出的问题。
为什么不离开呢？
不消片刻，涂聿的眼前闪过诸多不同的画面。
有些是曾经和母亲生活在一起的场景，另一些则是遇见雪狼哥哥之后的场景。
前者，快乐丶放松的时间不少，却也伴随着烦恼，还有如影随形的压力。
后者，他故意撒小脾气的次数更多，反而收获到满满的纵容与呵护。
同一件事，旁观者不同，就会产生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
假如是用“试图推开木门却摔了个大跟头”这件事来举例的话……
母亲不会帮他挣脱雪层，只会斥责他，并严肃地询问：“你为什么连这点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
而雪狼哥哥的反应是叼起他，把他从雪层当中解救出来，温和地叮嘱：“下次小心点。”
早在发觉母亲消失的那一天，涂聿就隐约猜测到了原因。
大抵是他天赋低，始终没能成功炼化灵力，大部分时候连“自保”都做不到。
在冰天雪地里奔波数日，涂聿执着地想要找到母亲，只是想当面地问她一句：
“您真的不要我了吗？”
他甚至还想说：
“我自己会走的。”
至於为何没有离开雪狼哥哥，涂聿早已想明白了，坦然回答道：
“我感觉哥哥有些孤单，他对我那么好，我也想陪陪他。
“如果有一天，他视我为负担，不用他赶，我自己会走的。”
小家夥乖巧得让人心疼。
鹿洺回过神来，看向斜前方，体型庞大的白狼温驯地趴伏着，任由小兔子胡蹦乱跳。
常言道，眼神能够传达内心想法，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情绪最为真实。
雪狼的眸色是金黄的，一有变化就特别鲜明。
杀意从不掩藏。
而温柔也同样的毫不掩饰。
想要从狼王的手底下抢人，成功的概率极低，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从兔兔这边突破。
然而事实证明，小兔子心性坚定，轻易不得改变，只能从长计议。
更为要紧的是修炼！
等打败该死的狼，不管什么难题都不算事了！
想到这里，鹿洺再次长叹一声，几步走过去，依依不舍地跟兔兔道别。
“兔兔，我要走了。下次再陪你玩，我们可以去更远的高山。”
“好哦！阿洺哥哥拜拜~”
涂聿朝他挥挥手，一边说，一边蹦，小耳朵上下翻飞着，可爱又灵动。
碍眼的梅花鹿终於要滚蛋了。
郎栎持续走低的心情逐渐回温。
只是小东西犹在探头探脑地观望着，狼王不得不出声，企图拉回他的注意力。
“宝宝，你不是想要玩水吗？”
“哥哥~”
直到确认梅花鹿哥哥消失於森林之后，涂聿才转回头来，擡起一只小爪，揉了揉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
“我下午吃了瀑布顶的莓果，好像吃得有点多……要是现在玩水，会不会直接沈下去呀？”
郎栎：“？”
兔兔的脑回路果然神奇。
淡粉色的小鼻子轻轻翕动，小胖崽忽然有了一丝担忧，认真地进行分析：
“毕竟太沈的石头浮不起来，会掉到小溪最下面的地方，那我肯定也是一样的呀！”
涂聿说完，像模像样地叹气，还蜷缩起四肢，抱住自己短短的小脚。
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更像一颗毛绒球的小圆球了。
郎栎心知小家夥的脑袋瓜无法处理太难的大道理，干脆劝他直接尝试一番。
“这样吧，你就在距离岸边最近的地方试一试。不用担心掉下去，我会及时把你捞出来的。”
“真的吗？”
涂聿盯着清澈的池水，缕缕白烟随风飘散，眼中饱含向往，试探性地踏出两步。
“我不骗你。”
郎栎顺势起身，走到小兔子身边来，摆出一副随时都可以接应的架势。
兔兔先是看看瀑布的方向，又转回头，缩成毛球状的爪爪在白狼颈侧扒拉几下。
“哥哥，要不然你先抓住我的小爪子……诶！”
话音未落，后颈处的皮毛就被狼王叼住了。
小小的身子陡然悬空，四肢小短腿搁在身前一阵摇摆乱晃。
紧接着，高度逐渐降低，水面映照出一只娇小的兔子，以及在半空中乱蹬的脚脚。
“呜！我有一点害怕！”
娇气包就是这样的。
什么都想尝试，但到了某些关键时刻，他只想缩回窝里。
“哥哥欺负我！讨厌！你一点都不爱我了！呜呜呜……”
涂聿口中胡言乱语，还用两只小爪捂住面庞，压根不敢往下看。
第一个原因是担心自己长胖了，会沈到水底，浮不上来。
第二个原因则是池水太清，有种高度差翻倍的错觉。
听着娇声娇气的埋怨，还有那句清晰的“你一点都不爱我了！”，郎栎心头一跳，有种说不出来的微妙感受。
好在他能听出娇宝是真哭，还是假哭，略微提起的心迅速落回了原处。
仅有声势，没有眼泪。
并不是真的恐惧，只是想尝试又怕丢脸，不好意思明说。
郎栎停下脚步，俯低身形，将小小的白团子置於水面，令小脚脚能够踩到温热的水流。
给予兔兔片刻适应的时间，而后恢覆到原来的位置，如此反覆多次。
约莫尝试五六回以后，郎栎暂时终止这项活动。
在心底默念几秒钟。
果不其然，下一瞬就听见娇娇公主换了一种语气：
“咦？怎么没啦？”
温水的热度适中。
既不会过分灼热丶烫伤皮肤，也能够带来充足的暖意。
兔兔正享受着呢！
突然停止又算怎么回事！
“哥哥~”
一改方才那副嚣张的小模样，再开口就是甜软的嗓音，软乎乎地撒娇道：
“你抱我嘛~”
郎栎腾不出功夫回应，只能先将兔宝放下来，再以吻部轻轻地推推他。
“宝宝自己试试。”
“哼！”
小家夥变脸的速度总是很快，由温声软语变成冷言冷语只需一秒钟。
“不需要你了！讨厌！”
兔兔自以为气势十足地朝前迈出两步，小脚脚还重重地跺了跺。
却完全忘记岸边的泥土是湿软的，经不住他这一下——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雪白的兔兔球就保持着脸蛋朝下的姿态，摔进水中。
一套连环招，快到身后的白狼没能反应过来。
“咕噜噜……”
一连串的气泡往外冒。
涂聿努力挣扎几下才翻过身来，顿时花光了仅剩的力气。
“糟糕！我要沈下去了！”
懵懂的小兔子并不知晓，雪狼之前离开时，就在自己身上留有灵力屏障。
能够保他性命无忧。
短短的小脚胡乱蹬踹，温水四处飞溅，口中仍在嚷嚷着：
“啊啊啊救命呀！”
落於岸边白狼的眼中，这并非“生死危机”时刻。
而是兔兔球缓慢漂流出去丶看起来还玩得挺开心的画面。
郎栎：“……”
所以还要不要“救”？
这是一个难解的问题。
不管怎么选，娇宝都会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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