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飞行37
037
这是一个全然无关且无趣的故事。
从前有个男孩,他身体健康,阖家美满。父母和长辈很是疼爱他,对他寄予厚望。
为了叙述方便,就称这个男孩为“我”吧。
……
那天是我从夏令营回来的日子。
夏令营具体的名字我已经记不清了,不外乎是什么青少年领导力丶模拟投资之类,用一堆冠冕堂皇的字眼堆砌而成,好在家长眼里出彩。
父母最喜欢我去参加这类活动赛事,因为他们知道我总能做到第一。回到祖宅之后,他们就会不动声色地向全家提起我又获得了何等殊荣,吹嘘我是一个多么优秀的孙辈。
那时候我并没到懂这些的年纪,我的所做所想,都是尽可能让他们高兴,以我为荣。
在那个已经不记得发生过什么的夏令营里待了两个月之后,司机来接我回家。
我隐约记得那地方离家不远,大概也就三四十分钟的车程。所以即便天色不太好,我也没有多想,只盼望赶快回家休息。
在后来的新闻报道中,记者们严肃地报导了这一天——本市数十年以来最大的一次雷暴雨。城市下水道几近瘫痪,电力供给不足,周边郊区城镇甚至泛起了洪灾,数十人因此丧生。
但我那时对此一无所知,只疑惑为什么乌云从早上开始就密布在天上。
刚开了十几分钟,前视镜的雨刮器就应接不暇了。前方只剩下白茫茫的雨雾,伴有雷声轰鸣。
“少爷系好安全带了吗?”司机回头确认,“现在天气恶劣,我们要多注意些。”
我低头把安全带调得更紧了一些。
雨天路面容易打滑,他谨慎地驾驶着,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把速度减缓了许多。
等着红灯过去的时候,司机的馀光瞥见什么,原本放松的手忽然紧急开始打方向盘。
我被这突然而来的驶动弄得晕头转向,目光被迫落在车窗外,路口的角落隐约躺着几个人,生死不明。
而那肇事车辆已经完全失了控,在湿滑的路面上,直直朝着我们冲刺而来。
“小心——”
司机惊慌地大喊一声。
可雨天视线有限,不论他的驾驶技术多么精湛,都没能避开。
刹车失灵,再加上惯性的加成,那辆车最终还是狠狠地撞上了我们。
我似乎看到了对方车主那绝望的神情。
在宛如雷鸣的碰撞声之后,坚固的两辆汽车成了两团废铁。
最后时刻弹出的安全气囊,还有刚才加固过的安全带救了我的命。我被困在了座椅上。
其他人似乎就没有这么好运了。我的司机连人带椅飞了出去,对方车主则成了一个血人。
我能听到两种声音。一是雨水砸在地上和我的脸上,钻入我的耳朵丶鼻子丶嘴巴丶每一处毛孔,冲淡了我口中渗出的血水。
二是脑袋里嗡嗡的响,多了个不知哪里来的闹钟在不间断地尖锐鸣叫。
我还感觉胸腹部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是不是肋骨断掉,扎进肺里了呢?我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摸一摸确认,却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我挫败地闭上了眼睛。
那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十分钟,又或是数十分钟——我不记得了,那时濒临死亡的我不可能对时间有任何概念。
潜意识告诉我不能就这样睡过去,否则就再也醒不来了,可我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幸好我最终等到了救护车。他们及时赶到,为我戴上氧气面罩,把我带往最近的医院救治。
我仍旧睁不开眼睛,可我听到身旁有人在低低地哭。
“爸爸……”那个人茫然地呜咽,我只能隐约听到一点,“你睡着了吗?醒醒好不好。”
不论她怎么叫,都没有回音。最终她也放弃了呼唤。
压抑的哭声闷闷传来。
我的胸腹仍然痛得难以忍受,但她的声音并没有让我感觉烦躁,反倒帮助我没有晕过去。
她的父亲大概是不会醒来了。我想。
到医院之后,我被擡入急诊抢救。由於失血过多,我实在难以保持清醒,所以那段回忆已经不太清晰了。
经过医生护士们的一番操作,我的命总算是保住了。
我身上没有证件,在我醒来之前,他们无法辨认我的身份,不知道如何联系我的家人。
恶劣天气下出意外的不止我们,全城的警力和医院都忙不过来。
他们暂时把我放在一间病房里输点滴。里头不止我一个人。
隔着一道帘子,护士在给某人上药。“小妹妹,会很痛哦。忍一忍。”
那女孩却一声都没吭。
“好了。”护士说,“你知道你家人的电话吗?我来帮你联系。”
我又听见了那个在救护车上曾听到过的声音。
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孩报出了妈妈的电话,而后怀着一丝希望问:“我爸爸呢?他还好吗?”
护士没有回答。
良久,她才轻声说:“我先联系你妈妈吧。”
护士走出去打电话之后,病房里只留下了我们两个人。
隔壁的女孩赤脚下了地,我勉力睁开眼,总算看到了她的背影。
她的衣服破了很多地方,整个后背都缠满了绷带,小腿上的一些擦伤似乎还在往外渗血。
不过好在只是皮外伤。
那时的我像一具尸体一样躺在床上,说不了话。她回过头来的时候,自然也没有把目光落在我身上,而是无神地凝视着窗外。
女孩的头发被雨淋过,狼狈地贴在脸上,现在还没有干。
向日葵。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词。
她是一棵淋湿的向日葵。
自己再痛都一声不吭,却为了别人而流泪。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在那一刻,我给她起了这样一个代号,向日葵。
后面她的母亲来了,她们拥抱着彼此,又哭又笑。至於具体说了什么内容,恕我无法听清了。
在那之后,我的家人也来接我了。
至於又发生了什么,我想我们都知道了。我不再健康,成为了家族的“弃子”,弟弟代替了我的位置,抢走了我的所有东西……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能够坚强面对这些的。我也曾恨过他们如此轻易就放弃了我,无数次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遭受了这样的事情呢?
每每生出怨恨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那个雷雨天,我曾经遇到过一个特别的人。
湿漉漉的向日葵小姐。
而后我心里便会平静下来。
有时我觉得她比我幸运一些,只受了皮外伤,大概不会影响之后的健康。可有时我又觉得她比我不幸一些,因为她失去了父亲。
后来我想明白了,这些伤痛是无法用多少来衡量的。
这个故事很无趣吧?
但还是想给你讲一讲。
酒精原本就容易催生困意,再加上做了些会让身体疲惫的事,不知不觉,沈弥已经在身边酣然入睡了。
也不知最终有没有听完。
洛知然没有再打扰她,只是轻柔地为沈弥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胸前留下的红色痕迹。
情动时他没忍住咬了她。但她没说疼,也没说要他停下……还是一如既往,对疼痛的忍耐力很高。
下次他会更用力的。
其实刚才那个故事没有讲完。
他和向日葵小姐,并不是只见过一次。
那天他站在二楼看射击队训练,她出了些汗,沾湿了额前的小碎发贴在额前,轻巧地回过头来。
他突然就认出了她。
那年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他连名字和年龄都不知道,也从来没期待过能找到她。那几秒钟,他甚至在怀疑自己——要相信这种直觉吗?
可和她对视的那一瞬间,他打消了这种想法。
就是她,没有任何理由。
他就是知道。
是那棵向日葵,是跟他一样笼罩在阴霾下的命运共同体,也是唯一可以理解他经历过什么丶又代表什么的人。
他带她冲破心魔,她又何尝没有带他走出一成不变的永夜。
洛知然轻轻在沈弥的脸上落下一个吻,而后定下一个很早的闹钟。
她睡着前,没忘嘟囔着说要他在天亮之前叫醒她回家,否则许如兰绝对会发现她偷偷跑出来的。
现在这个季节天亮得早,已经不剩几个小时了。但至少现在,还是独属於他们两个的午夜。
午夜之后是短暂的黎明,但熙阳有时,不会为谁驻足停留。
我想我们大概这辈子都无法摆脱黑暗,但只要是与你一起,便可在无尽长夜里飞行,抵达彼端。
那么晚安,我的向日葵小姐。
明天见。
——《午夜飞行》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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