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飞行28
028
……
这并不是沈弥和洛知然第一次看见这两个人走在一块儿。早在秋天的时候,池医生就以家访的名义拜访过许如兰。
洛知然知道沈弥在害怕什么。
当时两个人站在街角,仅是略带拘谨地交谈,就足以让目睹这一幕的她失魂落魄。
她害怕自己的心理诊断结果被许如兰知道,引起妈妈不必要的担忧。
可是……
以现在的情况看来,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手机上显示时间离零点还差几分,哪有校医会在这个时候找家长沟通的?还有,他们刚从哪里回来?
许如兰临走前说的是去见朋友,难道这个所谓“朋友”就是池医生?
洛知然的第一反应是抓住沈弥的手腕,以防她直接下车冲到那两人面前,随后暂停了恐怖片,收起荧幕。
“沈弥。”他不确定地叫了声,“先别急,再看看。”
池嘉衡和许如兰依旧并肩走着。距离有些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大抵是有在聊天的吧。
池医生身上穿的不是学校里惯常的白大褂,而是修身的风衣。少了几分拘谨,多了些绅士意味。
而许如兰的打扮和平常也略有区别。
沈弥好久没看到她这副模样了——经营超市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仓库里尘土飞扬的,妈妈惯常都图省事,把头发随便一盘了事。
可现在许如兰不仅把头发散下来,还精心用卷发棒烫了卷。
她的笑容原本就很好看,稍稍抹一点口红,便更加艳丽动人,像一只在夜色中突然出现的红色蝴蝶。
沈弥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只尝到自己嘴里有种又甜蜜又苦涩的味道。
走到路口的时候,二人似是打算分别了。
没了荧幕遮挡,从宽大的前车窗也能一览无馀。
零点零分的时候,空中忽然飘荡起细密的小冰绒,是今年冬天的初雪。许如兰一向最爱雪景,不禁惊喜地擡手,接在掌心。
池嘉衡含笑看着她,随后耐心地帮她拂掉落在头顶的雪花。
他们彼此对视,又不好意思地扭头,最终轻轻地拥抱了一下。
——到底是什么关系,已经不用多说。
十八岁的他和十八岁的她,在车内窝着看电影。二十五岁的他和四十三岁的她,在回家路上看到了初雪。
两边进行的是同样的事。
洛知然保持着沈默,他不知道沈弥对这件事的想法,因此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只是大概没人能想到他们两人会情投意合,毕竟池医生和许如兰并不是同龄人……不过两人都独身,只要他们自己愿意,没人能说什么。
良久,直到随初雪而来的凛冽风声敲在玻璃窗上,他才听到沈弥略哑的声音传来:“洛知然。”
“在。”
“开车吧。随便去哪。”她很疲惫地说,“我今晚不想回去。”
虽是初雪,却来势汹汹,很快就在道路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而两人能去的目的地,也就只有洛知然的家。
沈弥随便给许如兰留了条言,说自己今晚在外,便再也没看手机。
洛知然给她找了一套全新的睡衣,却意外的合身,弄得沈弥揶揄般看去,“你知道我的尺寸?”
虽然是笑着的,他却能看到那双眼底的落寞。
像是从根部开始就蔫掉的向日葵,却还强撑着擡头,展露自己阳光的一面。
洛知然没说话。他也换上了睡衣,另找了套新的被子枕头铺上,将大床一分为二,给她留出足够的空间,随后问,“去洗澡?”
沈弥看着他。
眼睛眨也不眨。
洛知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在邀请的歧义,悄然间耳朵有点红。
“别误会。”他低声解释,露出那个银色的耳钉,“你先去。”
等到两人都洗漱完毕,钻进被窝的时候,沈弥率先转过身来,看着眼前发梢还沾着一点水珠的少年。
浴室的水汽把洛知然的脸熏得很红。本来就是容易红的肤质,此刻像是被晕染成了一副水彩,让她很想用手指抹开。
“你怎么单独给我一床被子。”她说,“难道你不想靠近我?”
洛知然沈默了下,精致的双眼中是淡淡的忍耐,“我看上去像禽兽吗?”
刚刚才发生了让沈弥心情不好的事……只有禽兽,才会在这种时候趁人之危吧。
他扪心自问,倒也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当然不想保持距离,但也做不出来这种事。
沈弥闷闷地说了一声“噢”,尾音拖长,“那可能我是禽兽吧,我很想抱抱你。”
她主动贴近洛知然,用头顶蹭蹭对方的肩膀。
他还是很清瘦,但大概是因为近来被她投喂了太多零食,抱起来没有之前那么硌人了。
洛知然不由自主地抚上沈弥的头顶。软软的,香香的,是很清爽的洗发水味道。
他的手臂贴着她的脸颊,很快,一滴眼泪就落在了上面。
就连哭的时候,沈弥的表情没有变化,还是那样坚强丶满不在乎。
洛知然缓缓将她抱得更紧了,连呼吸的声音都压得很轻,无言地为沈弥保留着这方小小的安静。
她没有呜咽丶嚎哭,或是大部分人哭泣时所展露出的惯常情态,只是那样面无表情地流着眼泪,直至他的右手袖子全部湿透。
像向日葵被雨水打湿。
窗外的初雪依旧飘得漫天都是,漂亮得让人忘乎所以。
“和你说个秘密。”沈弥的鼻音很重,“我爸死后,我妈也是尝试过再找的。”
许如兰人长得好看,又自己开了家超市,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有不少相中她的,或者为她牵线搭桥的。
只是没有哪次很顺利。
“因为我。”
沈弥说。
“每次的不顺利,都是因为我的存在。”
……
有知道许如兰带着个“拖油瓶”女儿,就百般嫌弃的;有自己也带着个孩子,指望着许如兰照顾的……
当然,许如兰始终以沈弥为第一优先,因此最后都没成。
只有一次离成功很近。
那个男人年纪跟许如兰差不多大,性格爽朗,没有孩子,能接受沈弥的存在,经济条件也不错。
许如兰对他也很是上心。
直到某次,他露出了真面目。超市的仓库里,男人试图对沈弥伸出手……原来他是对小少女有特殊癖好的变态。
沈弥跑得快,而及时赶来的许如兰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被揭穿的男人恼羞成怒,想要给这对母女一点教训,最终却满头是血地倒下了。
沈弥喘着气,看着一地的玻璃渣狼藉,还有自己手里剩下的半个酒瓶,想,是不是要进少管所了?会不会有处分?
但是她并不后悔。
他活该。
最终她由於未满十四岁及正当防卫,被判定不用承担任何责任,男人则受到了处罚。
当然,由於未造成任何实际性的伤害,处罚并不重。
以至於后来,他又来骚扰过许如兰。
那时,长高了一些的沈弥拿酒瓶爆了他第二次头,比第一次更狠,见血更多。
“你可以继续尝试出现在我跟我妈面前。”她说,“不过在此之前,掂量掂量自己的头够不够硬。”
“我要报警把你个小**抓起来……”
“报啊。然后全世界都会知道那个□□变态又卷土重来了,比如你的家人丶你的朋友丶你的工作单位。想试试吗?我会给你的光荣事迹做张海报的,你走到哪我贴到哪。”
沈弥成功了。
她们没再见过那男人。
可许如兰的爱情却永远失败了。
出了这事,适龄男性全都对她避之不及。她不在乎这个,只是心中愧疚,自己识人不清,险些害了女儿。要是沈弥真的出了什么事……她想都不敢想。
倒不如断了念想,一劳永逸。
“妈妈以后不交男朋友了。”许如兰抱着女儿说,“我们两个过好日子比什么都强。”
“真的吗?”
“真的。”
“妈妈会快乐吗?”
“当然。妈妈有你呀。”
……
沈弥的声音越来越低,“所以我很害怕。”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许如兰幸福,也不希望自己成为道路上的绊脚石。
可人是会伪装的,她不知道如何分辨那些人是否不怀好意,所以只想把许如兰保护在身后,不受一点伤害。
“你说,池医生会是坏人吗?”她迷茫地问。
洛知然轻轻拍了下她的背,“以浅显的了解,不是。”他说。
池嘉衡在学生中风评很好,对每一个学生都耐心细致。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严格执行着心理医生的职业操守,只要学生要求他不告诉其他老师丶家长,他就不会吐露一个字,总是默默守护着青春期孩子的自尊心。
从这方面来说,他是一个正直的好人。
“刚才他们两个在一起时,他也很礼貌,没有逾矩的行为。”他耐心地开导着他,“你想不想和阿姨聊一下呢?听听她是怎么想的。”
“我不敢。”沈弥苦涩地动了动嘴角,“我怕我一介入,又会搞砸一切。”
“你没有搞砸过什么。”
“怎么没有呢。我妈的爱情,还有我们今晚的约会……”
她声音轻得即便是近在咫尺的距离都听不清。
沈弥释然般地笑了下,满不在乎地抹去泪痕:“算了,不早了。我们睡觉吧。”
闭上眼睛半晌,却只觉得身旁的人还在盯着自己,目光到了难以忽视的地步。
“沈弥。”洛知然叫她的名字。
他第一次看到她如此脆弱的一面。不,这样说不准确,那种状态既是脆弱,又不是脆弱。
洛知然仿佛看到了窗台上那株自己亲手照顾的植物。
他喜欢生机勃勃的向日葵,带着他走出数年如一日的阴霾。却也喜欢向日葵濒临折断,却又以剩下的那部分坚韧活着的模样。尤其是向日葵主动向他袒露伤口的时候,令他产生了疯狂的保护欲。
——好想把她偷走丶藏起来,拉入阴暗之中,一辈子不让别人看见。
可不见太阳的向日葵,还是向日葵吗?还是他眼中的这个沈弥吗?
正是这种矛盾感令他无比着迷,难以自拔。
“嗯?”
“你想怎么做,我都支持。”洛知然说,“但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
“我陪你一起。”
“……”沈弥凑得更近,打量他,“这算什么请求?”
她认真道:“我是因为喜欢你,才会告诉你这些的。”
“所以你根本不用问我,因为我不会拒绝的。”
洛知然漂亮的眼眸微微垂下来,重覆了一遍她的话:“不会拒绝?”确认般的,“所有事?”
“所有事。”
“包括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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